陳星光
舊時光在斑駁里訴說著一句句遺言。
一條條街巷仿佛古人揮舞的寬大衣袖。
穿堂風吹拂著,一個個老靈魂,寂靜地
彌漫了整個村落。
零星的槍聲和市井的喧囂都遠去了。
幾個老人,像院里緩慢移動的古老物件。
一叢叢苔蘚在青石板上滋長著鄉(xiāng)愁,
人間多少喜怒哀樂,它們永遠是沉默的。
我曾在黃印若公祠和黃洵源故居住過三年。
友人笑說我寫詩的才情源于院里的清泉。
那時我看不見它們。
觸目所見的一樣的貧窮里——
沒有人關心一窗一井一梁一柱一磚一瓦一詩一畫
所蘊含的匠心、情懷和文化。
等到頭頂飄起了雪,才漸漸懂得
先人緩慢生活里凝結的艱辛和慈悲。
每一種活著都有理由。我尤愛名儒
松朋先生屏居講學于碧蘿松下,
松竹溪水為伴,朝霞云彩為伍,
與花草鳥獸對話,拈花掃云。
靈鐘湍水。秀聳舟山。
古人的衣缽,我們該如何承繼?
我仿佛懂了,又仿佛不知
往哪個方向迎曦。
我們放棄光滑如巨蟒的水泥公路,
一頭鉆入四十四坑蒼莽山林。
沒有蟬鳴也有絲絲繚繞的寂靜。
荒草萋萋亂石嶙峋的山野小徑,是紅軍路,
也是那時父老鄉(xiāng)親通往山外的唯一出口——
如今都已還給山中的精靈。
蔓生的草木枝丫像惠特曼的詩句,
幽咽的溪水,
又是保羅·策蘭的決絕枯瘦?
哦,人到中年,久坐辦公室的我們,
能否憶起童年饑餓的野趣,
裊裊炊煙的鄉(xiāng)愁,
以及紅軍戰(zhàn)士寒冷黑夜的艱苦驅馳?
在一個個交叉口憑著經驗找到正確的路,
誰知道另一條通向哪座陌生的山頭?
像我們把有限的財政資金撥付哪里,
才是刀刃上的星星,綻放最炫的光亮?
持續(xù)的跋涉和攀登中逼出身體內的鹽。
和平年代沒有槍聲,但還有不公和貧困
像山中野獸發(fā)出孤獨的嘶吼。
我們手中的鍵盤像一支槍,
把它們一一瞄準。
夜,山中的星星比城里明亮。
狗吠像一串串鞭炮炸開濃黑的寂靜。
朋友的父母一輩子在銅山生活,
樸實的話語像山中的青菜和野花香
從不忽悠人。只是辛勤地勞作
把四個兒子都培養(yǎng)成優(yōu)秀,
仿佛紅薯釀出的甜酒。
當我們從山上下來,
坐在方山口紅三團紀念館
講起自己的初心,一葉葉帆
必將駛向嶄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