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博
有人開玩笑地說,墨西哥人一定是詩人李白的親戚,他們最能理解“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這些詩句了。墨西哥人天性樂觀豁達,陽光詩意,能歌善舞,很多場合只要有墨西哥人參與,氣氛總是熱熱鬧鬧的樣子,充滿了祥和。據(jù)說墨西哥人的快樂指數(shù)是全世界最高的。
由于洛杉磯飛往夏威夷的機票一直高居不下,于是,決定停下來休整,等待便宜的機票出現(xiàn)。我們選擇了住在洛杉磯的郊外Arcadia。這里沒有城市的喧囂卻有城市的方便,我們著實享受了幾天悠閑的日子。
Arcadia是典型的海洋式沙漠氣候,濕潤和干燥在這里較量著。炙熱的沙漠陽光蒸騰著海風夾帶的潮濕,反映在身上就是熱,但很干爽。一片公共草地上,幾個胖胖的阿姨級別的人物在忙活著,見我們駐足觀看,就熱情地打招呼。知道我們是中國來的,異常地興奮,清脆的笑聲響徹天空。他們說在為晚上的野餐party做準備,一共是四家人,會各自帶一些食物來。如果我們愿意,他們非常歡迎我倆能過來,還特別強調(diào)什么也不需要我們帶。我倆很高興,馬上就答應了。其實去哪里我們都有這樣的感受,那就是最真實的是當?shù)厝说纳?。能走進當?shù)厝说纳睿纯此麄兊纳罘绞胶退季S方法對我們來說是最有意義的。景色是留在照片上的,但人是可以留在心中的。
5點鐘,熟悉的涼風如約而至,我們在路上買了一瓶紅酒和一束鮮花,遠遠地就聽到歡快的笑聲了,情緒一下進入狀態(tài)。說是只有四家人,可規(guī)模像是個公司的聚會。他們都是墨西哥人的后裔,移民到美國已經(jīng)有兩代人了,但生性開朗,喜歡生育的傳統(tǒng)也保留完好。最多的一家有七個孩子,其他的也是三四個。大人們忙活著燒烤,小孩兒們追逐嬉鬧。那場面像是演電影,胖胖的墨西哥大嬸舉著火條,一邊低頭扒拉著火里的炭,一邊大聲呵斥著亂跑的孩子,眉頭緊鎖笑口卻常開。草地那么大,可就父母身邊的地兒金貴,孩子們玩命往這邊鉆。你推一下,我拽一把,弄得墨西哥大嬸胖胖的腰身不停地自轉(zhuǎn),聲音也在高八度和低八度間徘徊。幾個男人們煞有介事地合作拼裝桌椅,實際興趣在討論釣魚上。一個人說到興奮處,連比畫帶表演,夸張的表情像是在演獨角戲。
墨西哥人長得比較有特色:黑色的自來卷發(fā),濃濃的粗眉,大大的眼睛,輪廓硬朗,線條分明。說起話來眉飛色舞,肢體語言豐富,具有很強的感染力。每個人都像一個演員,不用打板就能進入角色。由于我們的加入,大家決定全說英語。孩子們都沒有問題,有兩個女人不會,但一點兒不影響我們交流。她們和善的微笑是最好的黏合劑。
我們的美味是燒烤以及各家?guī)淼纳忱?。他們吃烤肉的方式也很特別,喜歡把肉弄成碎碎的,然后從瓶瓶罐罐里挑出各色菜醬抹在上邊,再用像貝殼形狀一樣的硬餅托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邊吃還要邊“哈哈”大笑,一定要笑出聲,一定要笑得身動體搖。我問他們?yōu)槭裁催@樣高興,他們笑著反問:“不笑做什么?”出于禮貌我沒有問,但他們主動告訴了我他們的職業(yè)。兩個女人是商場的收銀員,一個男的是卡車司機,年收入在6萬美元左右,近幾年收入不固定,都是有活兒了現(xiàn)被老板叫過去。還有一個是郵遞員,由于是室外作業(yè)且有一定的危險性,收入比較好,年收入在12萬美元。另外兩個打散工。他們在介紹自己的時候非常自豪,對現(xiàn)有的生活也十分滿意。男人們特別喜歡釣魚,一提起釣魚,話題就爭著說。他們說,不管怎樣,每周都要全家出動去河里釣魚。他們的漁具都很好,一個男的興奮得差點兒回家把他的漁具取來展示一下。女人的話題當然離不開孩子和衣服,和她們一起聊天很舒服,像我的近鄰,我的閨閣密友。
我心里算了一筆賬,美國住房和保險是最貴的,占到收入的二分之一。還要支付孩子的教育費用,以及日常開銷。他們的收入不算高,特別是打散工,收入更沒有保障。我實在控制不住好奇心,冒昧地問了一句:“你們的收入除去支出還有多少用來存款?”他們爭著回答:“存款做什么?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為什么要為明天存款?”“我們都是有錢就花,大家一起花。沒錢了就去掙,天無絕人之路?!薄坝绣X就吃肉,沒錢就吃面。該高興的時候就要高興?!闭f著一個女人放起了音樂,男人、女人、孩子們開始跳舞。跳累了,就來吃幾口,吃完了,再去跳。
看著墨西哥人的簡單的快樂,不禁想起我的“發(fā)小”。記得他摟著女朋友來我家,請我做參謀買房,說只要一個安樂窩,五六十平方米,兩人擠著親熱。女友在他懷中幸福地微笑。后來喜歡上了美式家具,因為家具都很大,決定要大房子了。于是我又開始摁著計算器幫他算貸款利息。市中心的一百平方米以上的房子不敢考慮了,五環(huán)以外尋摸。坐公交車上班是不靠譜了,決定買車。買什么樣的車呢?低檔車吧,開不了幾年要換,而且不能兼顧形象問題;一步到位吧,資產(chǎn)又下去一半,房子又買不起了。參謀了幾次我就失去了這個“發(fā)小”的消息,再打電話已經(jīng)沒有興奮的笑聲了。
忽然開始懷念這個“發(fā)小”的笑聲了,記得他最喜歡吃麥芽糖,每次我把糖果放到他手里就能聽到他哈哈的笑聲,他說他幸福得有些眩暈。后來他就不停地給我描繪幸福的彼岸。15年前在薊門橋的大土坡上告訴我考上大學就是幸福,10年前仰望玻璃幕墻的大廈告訴我有固定收入就是幸福,7年前電話里告訴我不用再跑客戶就是幸福,3年前摟著未婚妻告訴我有自己的房子就是幸福。我們迫不及待地給幸福下定義,想一步跨到快樂的終點。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幸福永遠是被拋棄的一個個愿望后的下一個愿望。就像電腦中了病毒,一個比一個強大,一個比一個詭異,層出不窮。我們只有不停地殺毒,不停地吃更強的抗生素。
也許就像猶太諺語說的那樣,人需要的只是蘋果、水、面包。都有了就該快樂吧。
(摘自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行走的樹》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