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成橋

梁衡

詞曰“卜算子”：

立為一棵樹，

倒是一座橋。

橋下流水東去也，

橋上行人早。

一任眾人踩，

無言亦不惱。

更發(fā)新枝撐綠傘，

傘下兒童跑。

游走各地見過無數(shù)的橋，大江、大河上的橋，跨海橋、鐵橋、木橋、水泥橋。但只有這座橋是我記憶中的唯一：一棵樹倒地為橋，但是它還活著。

這樹名梭柁樹，據(jù)說月亮里的桂樹就是它。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粗大的樹身橫搭過一條水渠，樹根在這頭，樹梢在那頭，兩個人合抱粗的樹干穩(wěn)穩(wěn)地撐在對岸，就像一個正在作俯臥撐的巨人，人們就在它寬闊的腰背上來回行走。這棵樹，豎起來也有兩三層樓那么高。當初可能是一場大風或一次洪水讓它撲倒，但是根還連著土，它沒有死。像一個負傷的勇士，它作了許多次的掙扎，想站起來，沒有成功。從樹梢那一頭發(fā)出的新枝已有肱股之粗，探伸著，盡力勾向自己的腳跟，在高喊：“起！”但是起不來了，它身子太沉了。樹倒地已經(jīng)很有些年頭，你看那新枝也要長成第二代的大樹了。而且它已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新使命，何必起身？就這樣為人們當一座橋！一座青枝綠葉的有生命的橋。當時我不由地驚喊了一聲：一樹成橋。他們說，好，這個景點就這樣命名。

我想游人來到這里，一定會有各種各樣的聯(lián)想和沉思。我當時想到的是魯迅的“俯首甘為孺子?！焙完翱思业哪鞘自姟队械娜恕?，可改為《有的樹》：

有的樹倒下了，卻還活著。

它寧愿俯下身子，為人民做一座橋。

當春風吹過的時候，橋畔是青青的野草。

我是2016年4月17日在江西橫峰采訪時見到這個奇景的。橫峰及附近幾縣是方志敏烈士創(chuàng)建的根據(jù)地。他從這里出發(fā)帶先遣隊北上是為掩護紅軍西行，那是注定要犧牲的。但他無怨無悔。后來兵敗，他本已和參謀長粟裕帶800人沖出重圍，但是大部隊還未出來。他說我是領導，理應和大家在一起，又反身回去，因此被俘就義。當?shù)赜泻芏嚓P于他與梭柁樹的傳說。其一是他極英武美俊，白馬短槍，粉絲無數(shù)。他每在梭柁樹下讀書，起身后，警衛(wèi)員總能在樹后找見幾雙有婦女暗送的布鞋。我曾親訪過一個當事人，時老婦人已9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