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畢嬰

劉英

孩子要的其實很少

還在兒童福利院一線工作時，有天晚上，劉英接到阿姨報告：有個孩子偷偷把自己的衣服脫光了對著電風扇吹，她想把自己吹感冒，這樣第二天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去上學。劉英聽了又急又氣，好一頓數(shù)落后細問：“為什么這么害怕去學校？”

這個孩子是一名唇腭裂患者，說話稍有些口齒不清，外形上也能看出異樣，這讓她在學校里受到一些同學的歧視，時間久了，便越來越抗拒去上學。劉英第一時間去學校溝通處理，想到自己當時下意識的嚴厲批評，免不了自責，更擔心孩子從此疏遠自己。讓劉英意外的是，這一次小小的風波，反而拉近了她和孩子的距離，之后有心事，這個孩子都愿意來跟她講。后來劉英才知道，那一晚語氣里的焦急，讓孩子覺得劉英像媽媽一樣愛著自己。

這件事引發(fā)劉英對兒童福利工作新的思考。過去的福利院如同安全的堡壘，給了孩子們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家，救助與撫養(yǎng)之外，卻忽視了他們與外界溝通、交流的需要。劉英舉了個最簡單的例子，絕大部分需要長期服藥的兒童，直到成年時，連自己用的藥是什么、去哪里買、該怎么買都不知道。

劉英主導的“類家庭”項目正是基于此上線的。其時全國多地都在推行家庭寄養(yǎng)服務(wù)，也是為了幫助福利院的孩子們盡快回歸社會生活，然而張家港符合條件的寄養(yǎng)家庭幾乎沒有，劉英干脆在福利院外租下一個單元，讓院內(nèi)已成年的孩子學著在外面獨自生活。這是一個緩慢漸進的過程，福利院的阿姨們從買藥、做飯、繳水電費教起，手把手地帶領(lǐng)他們接觸、熟悉、融入社會生活。從起初每天都去探望，到后來一周一次、一月一次；從幫孩子們?nèi)~繳納租金，到后來讓他們自己用工資繳納30%、50%再到獨立承擔全部房租，阿姨和福利院逐步淡化著自己在孩子們生活中的角色，直到孩子們完全適應(yīng)社會生活。

當初那個吹電風扇逃避上學的小女孩，后來也成“類家庭”項目的受益者。她漸漸不再懼怕與人交往，有了自己的工作，也遇到了體貼的愛人，“現(xiàn)在啊，她還生了個大胖小子！”劉英提起她，語氣里都帶著笑意。

“類家庭”項目的開展，是劉英工作思路與社會兒童福利事業(yè)發(fā)展同頻共振的一次成功案例，投身兒童福利工作22年，要做到及時甚至超前響應(yīng)需求，持續(xù)不斷地學習和思考必不可少，這背后沒有充沛的熱情是無法堅持的。然而剛?cè)胄袝r，劉英并非因為某種純粹的熱愛，一路走到今天，有個性使然，也有些無心插柳的意味在其中。

從大材小用到大有可為

1999年，劉英進入張家港市兒童福利院業(yè)務(wù)科室工作，負責嬰幼兒的養(yǎng)育和照料，外人看來再好不過的鐵飯碗，劉英心底卻有些排斥。在福利院，她一邊調(diào)節(jié)著低落的情緒，一邊逐漸熟悉起和孩子們打交道。

2002年，劉英得到去北京學習兒童康復技能的機會，此時她顯露出要強的個性——既然干了這一行，就得把這一行干好。劉英很認真地對待這次學習，兩年后，以優(yōu)秀學員的身份畢業(yè)，并獲得去香港進修的機會，先后參加了青少年心理輔導、社會工作實務(wù)培訓班、社會工作師督導研修班、社工督導培養(yǎng)計劃等專業(yè)培訓。

經(jīng)過兩年多的學習，從知識儲備上，劉英已然是一名專業(yè)的社工師。回到張家港，她馬上投入到對福利院殘疾兒童的康復訓練中。劉英接觸的第一名殘疾兒童是脊椎裂患者，本該愛玩愛鬧的年紀，她卻終日躺在床上。

劉英從訓練她獨自上廁所開始。那時條件差，院里沒有學步器，小女孩只能拿一個凳子撐著地，緩緩往前移動。劉英常說做康復的人最怕心軟，看著孩子上樓費勁，院里的老師、阿姨都想幫忙把她背上樓，這時候劉英總會出來阻止。幫一個忙對大人來說很簡單，卻會讓孩子此前康復訓練受的苦、流的汗都白費，她只能逼著自己心狠。

劉英至今記得看到孩子終于能夠自己行走時那份激動的心情，一種幸福的成就感包圍著她，也讓她意識到，曾經(jīng)覺得“大材小用”的兒童福利工作其實大有可為。

2009年，福利院接到警方送來的一名流浪兒童，不合身的破爛T恤直白地透露出孩子吃了不少苦。這孩子10歲時被生父遺棄在大街上，此后三年的流浪生涯里，孩子饑一頓飽一頓，如果不是玩游戲機與人爭搶游戲幣受傷，被好心人送到醫(yī)院，他不知還要流浪多久才會得到救助。住進福利院后，孩子說：“在外面很苦，在福利院很好?！焙唵蔚囊痪湓捵寗⒂⒃俅蜗萑胨伎?，可以想見，還有許許多多這樣的孩子在流浪，得不到救助，兒童福利工作亟待從被動、補救型向主動、干預(yù)型轉(zhuǎn)變。

給孩子成長的自由

2013年，劉英開始在民政局社會福利與慈善事業(yè)科、兒童和殘疾人福利科負責兒童福利工作，推動兒童福利事業(yè)從補缺型向普惠型轉(zhuǎn)型是她當時明確的一個目標。劉英再度開啟瘋狂進修模式，先后學習了游戲治療、積極教育、社會工作督導、兒童安全服務(wù)規(guī)范等知識，撰寫《張家港市困境兒童需求及個案服務(wù)情況調(diào)研報告》《張家港市兒童福利載體調(diào)研報告》《張家港市農(nóng)村留守兒童情況調(diào)研報告》等系列報告。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沉淀與打磨，劉英推動張家港在全國率先建立起了市、鎮(zhèn)、村三級兒童保護機制，向織就一張主動發(fā)現(xiàn)、提前干預(yù)的困境兒童保護網(wǎng)邁進。

起初步子走得十分艱難，作為這張保護網(wǎng)中最基層也最重要的一環(huán)，村一級的工作開展得并不順利。一是工作隊伍中的兒童主任多由婦女主任或民政干事兼任，無論在精力上還是專業(yè)技能上都相對欠缺；二是涌入張家港的新市民越來越多，資源緊張的問題很快暴露出來。要將兒童福利工作真正做到普惠，大量、專業(yè)的人力必不可少，劉英決心展開對社工的招募及培養(yǎng)。她先行組織開展了兩期未成年保護訓練營和一期兒童福利社會工作研修班，共計119名兒童社工參與了培訓。

兒童福利工作的開展條件這些年一直在改善，然而面對一個個鮮活的個體，資源總是有限。多年的工作經(jīng)驗，讓劉英既是一位社會工作者，也像一位社會活動家：在最短時間內(nèi)為孩子鏈接到盡可能多的資源進行幫扶，她幾乎做到了訓練有素。劉英很認同社工群體常說的“以生命影響生命”。在她的觀念里，孩子們就像一棵棵形態(tài)不一的小樹，弱勢兒童的幫扶工作應(yīng)當致力于為他們重構(gòu)生態(tài)資源系統(tǒng)，而不是以施惠者的姿態(tài)去強行改變或要求什么——每一個孩子，都有自由成長的權(quán)利。

劉英喜歡這樣一句話：兒童現(xiàn)在的樣子是這個城市未來的模樣，我們守護童年就是守護城市的未來，守望祖國的美好明天?；仡欉@些年的工作經(jīng)歷，劉英很滿足，也很感恩，外人看來是她在幫助孩子，其實孩子們也教會了她很多，這份守護帶來的幸福感從來不是單向的，它是帶著暖意的雙向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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