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實
朋友在一家公園供職,前年送我?guī)着杌ㄉ鳟惖木栈?。我看到后大為驚訝,人工竟然能培養(yǎng)出這樣艷麗奪目的花色品種來。
花謝之后,我便將盆栽菊花送回鄉(xiāng)下老家,移栽到小院里。這幾盆菊花一旦被移栽到小院的泥土里,便被迫還原為野生形態(tài)。我任由其發(fā)芽、長莖,任由其倒伏在地上。秋來時花兒開了,白色的更顯白,紫色的更顯紫,抽絲帶鉤的花瓣更顯得生動,只是花朵比原先的小得多。小就小吧,少了修飾的痕跡,我看起來倒覺得更順眼了。
今年,妻子又買了幾棵菊花的根,同樣把它們栽在小院里。我在這些菊花干得葉子發(fā)蔫時,用井水將其澆個透濕,它們便可耐得多日的高溫。
入秋后一場陰雨,原有的、新栽的菊花稈兒全都匍匐到地上,撲倒在院中的路徑邊沿,我也不想扶起它們。有鄉(xiāng)友來我家,建議弄幾根竹棍或樹枝,把菊花的稈兒綁住扶起來。我口頭應諾,卻并未實施,心里想著,它們自己長得太瘋、太軟,它們自己撐持不住撲倒在地,何必要我扶。再說鋪地的菊花開了,也許會有另一種風情呢。
前不久,我有一次時日不長的外出。等回到小院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惹人的金黃,黃得那么燦爛,黃得那么鮮嫩,又黃得那么沉靜,令我抑制不住地心顫。
我記得離家時,這一叢從廟會上買回來的菊花已長出了繁密的花苞。我以為花期尚早,因為暑氣余熱還在,這些買回來的菊花開花起碼也應在野菊花之后。不料,它們竟然率先開了。這一叢菊花的謎底就這樣揭曉,金色鋪地,花團錦簇,一團一團金黃的花朵任性開放,直教我左看右看,立著看、蹲下看,不忍離去。
昨日傍晚,陰霾初散,夕陽在云縫中乍泄乍收。我走出小院,走上村后的山坡。山溝里、坡坎上,一叢叢野菊花已經(jīng)含苞,有待綻放。在往昔的記憶中,這山野間的菊花一旦開放,漫山遍野都是望不斷的金黃,是我家小院里的那一叢無法比擬的。
選自《生命對我足夠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