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竹心
癱瘓五年的奶奶百年后,獨身大半輩子的爸爸提出,奶奶的床別撤,要留給保姆楊阿姨睡。林敏姐弟愕然,立馬明白他們的家有了入侵者。
父親戀愛,兒子攪局
林敏出生于安徽省合肥市肥西縣,80后,家中排行老二,姐姐叫林霞,弟弟叫林建。在她6歲時,父母離婚,姐弟三人跟著父親過。因擔(dān)心再娶讓他們受委屈,林父一直獨身。
大概是為了排遣自己的寂寞,漸漸地,林父愛上了煙,癮還很大,一天兩包不在話下;后來還愛上了酒,癮更大,逢酒必喝,越喝越醉。后來,相繼成家的孩子們漸漸能夠理解父親愛煙饞酒的原因。正是在煙酒的麻痹之下,他才度過了人生中那孤苦難熬的歲月。
2009年春節(jié),林奶奶突發(fā)中風(fēng),身體左半邊癱瘓,喪失自理能力,需常年臥床。之后的兩年多時間,林家因為請保姆鬧得雞飛狗跳,保姆如走馬燈似的,換了一撥又一撥,不干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門。全家都身心疲憊,特別是林父心疼兩個已經(jīng)出嫁的女兒,因為在鬧保姆荒的時候,她們都要抽時間回來照顧奶奶,于是,林父托人去老家物色人選。
2012年,楊阿姨來到了他們家,她是林敏堂叔的大姨子,丈夫去世多年,兩個兒子都已經(jīng)工作。自此,他們家終于告別了雞飛狗跳的日子,不再擔(dān)心找保姆的事了。
2014年的夏天,87歲的奶奶不帶一絲痛苦,安詳?shù)刈吡?。料理好奶奶的后事之后,林敏姐弟三人一起商量把家里該扔的都扔掉,沒想到,林父卻執(zhí)意要留下奶奶睡的床,他們都挺納悶,在他們的一再追問下,林父才道出了其中原委——
當(dāng)初,楊阿姨來家里之前,堂叔就已經(jīng)和林父挑明意思:一來,讓她伺候奶奶;二來是讓林父和楊阿姨處處感情,因為他們熟知林父的為人,忠厚老實,覺得她跟了林父后,會過上舒心的日子。
如今,林父提出不撤床,顯然是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他們一時雖不能接受,但還是順從了他的意思。平心而論,林敏不太喜歡楊阿姨,她嫁了兩次,不幸的是兩任丈夫都去世了。他們也一致認(rèn)為,父親即使要找老伴,完全可以找個更好的,但林敏發(fā)現(xiàn)父親因為楊阿姨精神好了很多,她和大姐也就默認(rèn)了。然而,與父親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的弟弟,卻因為父親的新戀情,兩人的關(guān)系鬧得不可開交。
2016年5月的一天,單位同事招呼林敏:“小林,你爸來找你了?!彼男摹翱┼狻币幌拢贿叢聹y著父親找她的原因,一邊忙將他引進(jìn)辦公室。
林敏一看到父親郁悶地望著她,就知道他又和弟弟吵架了。還沒落座,父親就迫不及待地和她抱怨:“娶一房媳婦,倒一方墻??!”他講了許多生活中瑣碎的事情,意思很明確,弟弟不如從前待他好了,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弟弟總是用訓(xùn)斥的口吻和他說話。
送走父親,林敏立即撥通了弟弟的電話,旁敲側(cè)擊地讓弟弟對父親好點。林建火了:“你都不知道他和保姆的那些事,反正我就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他真是一世英名毀于一旦?!?/p>
為了解開父子倆的心結(jié),林敏計劃著回家和父親好好談?wù)?。還沒等到她回家,第二天下午,她就接到大姐林霞的電話,說弟弟讓她們趕緊回去,聽她的口氣,林敏知道一定是弟弟和父親又開戰(zhàn)了。
林敏火速趕回家,推開門,林建氣呼呼地坐在客廳的桌子旁,林霞在將屋里散亂的物件收拾清爽。坐在弟弟對面的林父,默不作聲地拼命吸煙,騰騰的煙霧熏得他雙眉緊鎖,氣氛非常尷尬。
見林敏回來,林建說了許多,越說越激動,他不單單氣惱撞見了不堪的場面,更難過的是,他一度引以為豪的父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全毀了。此時的林父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耷拉著腦袋,一支接一支狠狠地繼續(xù)吸著煙。無論林敏和林霞問他什么問題,他一概緘默不語。
原來,一直明里暗里對楊阿姨有意見的林建,得知林父打算提親的決定后,更加反感她。而林父明明可以和楊阿姨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卻因為他的反對,兩人搞得像是在偷情。這次,楊阿姨得知林父與兒子為她大吵一架后,說什么上晚班,不再去他們家借住了。
矛盾升級,父親妥協(xié)
2017年中秋節(jié),林敏姊妹全都回家陪父親過節(jié)。每次回來都喜歡收拾屋子的林霞,在陽臺發(fā)現(xiàn)好多塑料瓶、硬紙盒等垃圾,皺著眉頭埋怨父親:“陽臺都堆實了,臟死了!您要把它及時清理掉。”
林霞的話,一下子將林建的怒火給點燃了:“扔掉?不往家里拾垃圾就不錯了!你問問爸,我每個月給他的生活費綽綽有余,他還要去外面的垃圾桶里淘這些破爛賣,錢都去哪了?還不是貼保姆去了!”
“她有工作,不要我的錢。”林父在一旁辯解道。
“她那點錢還不夠她那兒子敗的。那天,她兒子的電話別以為我沒聽見,都什么人哦,考個什么證,200塊報名費都還要找老媽要,以后還不把您的骨頭給吃掉。我看她就是看您老實,當(dāng)初就是帶著企圖來的,以后您就幫著人家養(yǎng)兒子吧!”許是積壓了太久的怨言,林建一下子全都釋放出來了。
“嘭!”林父一掌將桌子拍得震天響,吼道:“你不要整天橫挑鼻子豎挑眼,看不慣,你就給我滾!”他氣得口不擇言。緊張的空氣仿佛凝固,家里頓時寂靜無聲。
緩過神來的林建幾近崩潰,從小到大,一直對自己不離不棄的父親,現(xiàn)在居然為了一個外人要攆他走。他強忍著委屈,難過地找姐姐們投訴說:“不是我反對他找伴,但保姆真的不好。我們平時只要在家,都不讓爸爸干重活,保姆倒好,明明知道他身體不好,還使喚他干這干那。那天,在小區(qū)里,我看到爸肩膀上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都快把他壓趴了。估計實在太重,他放下休息會兒,我就看到他從口袋里掏出藥瓶,倒了一粒消心痛片含在嘴里,臉色難看得要命。保姆就空著手在他旁邊。我們心疼他有什么用,這樣下去,爸遲早會被她整死!”
林霞接話道:“他雖然累,但心里快活,就像你不會讓你老婆干重活一樣?!绷纸D時被噎住,再無多話,拽著妻子摔門而出。林父慌慌張張地跑到陽臺,踮著腳尖趴在陽臺上,探頭張望兒子的身影。
其實林建的話,林敏聽得很明白。他明明是在心疼父親,覺得楊阿姨對他照顧不周,可說出口的話,卻成了利劍。平常爺倆的關(guān)系本就很淡,現(xiàn)在一鬧,林建直接失聯(lián)了,電話一直不接。
一個星期后,林建帶著妻子終于又回家了,只是此時的家和旅館差不多。每天,兩人早早出門,晚上只是回來睡個覺,父子倆連打個照面的機會都很難,更別指望說個一言半語。
一天,林父生病了,林敏中午抽空回家看望。剛走到小區(qū)門口,迎面碰到了楊阿姨。“上班去???”她客套地問了句。
“嗯。我來看看你爸?!睏畎⒁痰穆曇粲行┻煅?,林敏抬頭看到一雙紅紅的眼睛。
“你爸不讓我來,但我就是不放心他。我……”見她欲言又止,看著她憔悴的面容,林敏連聲關(guān)照她也要注意身體。估計林敏的體己話給了她勇氣,“要不是你爸對我好,我也就死心了?,F(xiàn)在搞得你們這邊關(guān)系僵,我家那邊也不太平。我兒子堅決反對,說我嫁了兩次,老了還想著嫁人,嫌我丟人,唉!”
楊阿姨急著要上班,叮囑他們這段時間要多回家陪陪父親。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林敏的眼睛火辣辣地疼。
最終,林父做出了妥協(xié),斷絕了和楊阿姨的來往,只是偶爾和她通個電話。但是,林建還是在2018年的冬天,沒通知姐姐們,悄悄地搬到了自己貸款買的房子里。
從此,空蕩蕩的屋子里,只有林父一個人。林敏也勸過父親,把楊阿姨接過來,兩人在一起得了。可他說,如果這樣做,他就徹底失去兒子了,而楊阿姨兒子那邊,也會鬧得不可開交。
猝然離世,追悔莫及
2019年6月,正在上班的林敏被大姐的哭聲嚇到了。大姐說:“爸爸犯病了,現(xiàn)在在省立醫(yī)院,你趕快來!”等林敏趕到時,駐足在爸爸的病房前,“重癥監(jiān)護(hù)室”幾個字刺著她的眼睛,但看到父親瞧見她來時,努著嘴、聳著肩沖她調(diào)皮的表情,她又放心了,以為他會很快好起來。
“我沒見過這么能忍的人,病人最起碼一周前就不舒服了,現(xiàn)在心肌已經(jīng)大面積梗死,觀察幾天再說吧!”面對他們的詢問,醫(yī)生嘆了口氣,表示不能理解。他們卻懂得,父親一定是害怕又給他們增添麻煩,才忍著病痛不去醫(yī)院的,林敏噙著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
林敏想陪病床上虛弱的父親多待一會兒,可只要他有一點力氣,就催促她趕緊回家。他不放心幼小的外孫。為了不讓他操心,林敏在凌晨12點半離開,準(zhǔn)備明晚值班,好好陪陪父親。
回到家,一直無法入睡的林敏輾轉(zhuǎn)反側(cè),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手機開始狂響起來。她驚慌失措地接通電話,傳來了大姐急切的聲音:“爸快不行了,你快來吧!”失了魂的她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怎么會呢,剛才還好好的呀,怎么會呢?”
當(dāng)林敏到病房時,看到了最不忍看到的一幕,醫(yī)生在用電擊搶救瘦小的父親,那刺耳的聲音,劇烈的場景,是她今生再也不愿看到的,父親再也沒有醒來。林建打來了溫水,一邊流著眼淚仔細(xì)地為父親擦洗,一邊哭著說:“爸,我就是心疼您擔(dān)心您,想要讓楊阿姨知道她必須要真正對您好,我才不反對你倆……可沒想到……爸,對不起,直到您死,我都沒說出口,我其實很愛您……爸……”
清晨5點多,林霞把爸爸去世的消息告訴了楊阿姨,他們都聽到了電話里的哭泣聲。
很快,病房里傳來了一陣哀嚎。楊阿姨來了,剛進(jìn)門的她急速地奔向林父的病床,毫不忌諱孩子們在場,一下子撲到林父身上:“我的人啊,你怎么就走了,丟下我一個人啊,叫我怎么過呀!你不是說你兒子已經(jīng)松口了嗎?你不是說你只有半年就退休了嗎?幾十年你都等過來了,怎么半年你都等不及就走了呀!”她邊說邊哭,邊哭邊說。淚如雨下的林敏,此時對她竟然有種親人的感覺。
回到家,林敏整理父親的遺物,楊阿姨也在默默地幫忙收拾。突然,她拿著一件家常的上衣來到他們跟前:“這是你們爸爸給我做的衣服,手藝真好!看,這底下的花是他親手繡的!”
幾雙眼睛齊刷刷轉(zhuǎn)過來,普通的衣服,有朵朵向陽的葵花點綴,增色不少。林敏撫摸著細(xì)密的針腳,驚嘆父親居然有這么好的手藝。她想象著,父親戴著老花鏡,飛針走線,那是帶著怎樣美好的心情,才能做這么浪漫的事??!
可惜,林父的黃昏戀終究是陰差陽錯地被小輩給攪散了。他離世前的那大半年,沒有楊阿姨的陪伴,想必非常寂寞,非常孤獨。林建也痛悔不已,再次怪自己平時對父親關(guān)心不夠,更加痛恨自己沒對父親說過好聽點的話。
“姐,你說我怎么就這么渾?其實我后來貸款買房出去住,就是想給爸爸一個獨立的空間,可我就是說不出口,也不想說……”林建對姐姐們懺悔??梢磺幸淹硪樱指冈僖猜牪坏娇床坏搅?。
他們給父親買了塊好墓地,可別人家埋的都是夫妻倆,或預(yù)留另一半。林父的身旁無人相伴,只有兩棵青松守護(hù)。
2020年,林父生辰那天,林敏姐弟去墓地看望父親,一到那就看到燃燒著的香燭,他們面面相覷,立刻回轉(zhuǎn)身,在偌大的墓地與松柏間,發(fā)現(xiàn)了楊阿姨的身影。瞬間,埋在心底的疑惑解開了:每次去墓地,都有人先他們而來,原來是她。只見她急匆匆地逃離,在出口處,差點撞到了門,原來她是避免與他們相見??磥硭K究是放不下,放不下林父,放不下原本可以完滿的一段情。
中國式父子關(guān)系,永遠(yuǎn)是愛在心、口難開。
編輯/阿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