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泓宇
蘇軾曰:“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p>
在中國哲學(xué)看來,稚拙才是巧妙,巧妙成就稚拙,平淡才是真實,繁華未必可信任。
一以貫之,絢爛至極,歸于平淡。
觀胡適與曾國藩一生恪守的治學(xué)之道,便是這句話的極佳寫照。胡適早年尤其喜愛“智人貴藏暉”一句,便以藏暉為室名,針對文人們弄巧賣智、不學(xué)巧偽的惡劣風(fēng)氣,提出“藏暉”的重要性,于萬花叢中收斂鋒芒,韜光養(yǎng)晦。誠如所言,只有沉下去,才可有大作為,才可成就“胸中元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風(fēng)霜”。
藏暉,即是達(dá)到目的的絕佳方法。莊子行于山中,見大木而問樵人為何不取。人曰:“其為散木?!鼻f子于是得到:此木以其散而得自全。莊子的智慧在于參透了散木看似無用的外表之下的極大價值,于是他悟出自己“無用之用”的道理。所以,藏暉,不就是為了能夠彰顯真正精妙絕倫的價值,終有所成嗎?
古言:“大巧若拙?!痹谥磷局幱兄燎芍?。拙,并非真笨拙,而是大智若愚。曾國藩曾在給宋滋久的信中寫道:“吾輩讀書人,大約失之笨拙,即當(dāng)自安于拙,而以勤補(bǔ)之,以慎出之,不可弄巧賣智,而所誤更甚?!薄鞍灿谧尽辈粌H是指對待學(xué)問要采取謙恭姿態(tài),而且更要懂得守拙背后勤以補(bǔ)拙的大智慧,以及在看透了生活的真相以后仍不忘守住初心的覺悟。
阿根廷詩人、小說家博爾赫斯的作品以雋永的文字和深刻的哲理見長。他看待問題、處理問題,常常從無人問津的角度,去凝視這個世界的真實景觀,他擁護(hù)獨(dú)裁者的言論甚至讓他丟失了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機(jī)會。眾人嗤笑他傻里傻氣,他卻說,寫作只是為了光陰流逝使我心安。正因他的矢志不渝和寵辱不驚的態(tài)度,并能夠持守身為作家的初衷,他的文字才如此動人。反觀現(xiàn)實中的我們,太容易被城市的霓虹燈光和欲望幻象所遮蔽。
由此看來,藏暉并不只是埋頭書齋,而是在追尋之路上收斂鋒芒。守拙也不是踟躕不前,而是曲折前進(jìn),守住初心并為之全力以赴。守的本質(zhì),其實是專注、深入和秉持。
藏暉與守拙,也是“尚留一目看梅花”的神態(tài)。俗世里,我欣賞那些謙卑、溫和的目光,將自己掩入塵埃之中,一雙眼,看到的美無比絕倫。于是便有了陶淵明“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這樣大隱于野的體悟。一個人坐在時間的溪水里垂釣,觀日月星辰,看寒來暑往,感四季分明,靜聽種子播撒信念,仰視古樹支起蒼穹,灑脫悠然,獨(dú)立于世。返璞歸真,拙中見巧,我們感受到的是精確的審美意趣和豐富的生命內(nèi)蘊(yùn)。
絢爛之極,歸于平淡。忽然覺得滿眼的荒蕪都生動了起來。
愿我們都能脫去華美的袍衣,守住稚拙和平淡……
(選自《思維與智慧·下半月》201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