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亮
許多年前,在江蘇昆劇院看過一出《風箏誤》。當時只當是才子佳人戲,多年后再看,卻看出了理想與現(xiàn)實的盟姻。書生與佳人,生活在癡情愛欲的海市蜃樓里,倒是周邊的小人物,有著清醒十足的生活洞見。
《題鷂》一折,世故的是一個小書童,他對寒門才子的風月想象給予了善意的打擊,道理很簡單:“如今的人,只喜勢利不重孤寒,若查問了你的家世,家世貧寒,連詩的成色都要看低了的?!闭f白了,就是價值觀。朱門柴扉,總不相當,才子卻是看不到的。書生們總是很傻很天真,要想成事,還是得靠心明眼亮的身邊人。他們說出粗糙的真理來,并不顯得突兀。這些真理即使以喜劇的腔調表達,內質仍有些殘酷,然而,大團圓的結局又令人安慰。因為這圓滿是經(jīng)歷了磨礪與考驗的,有人負責演戲,有人負責現(xiàn)實,人生才由此而清晰妥帖,真實而有溫度。
人生如戲,戲若人生,這是根基龐大的悖論。將戲當成人生來演,“戲骨”所為,是對現(xiàn)實的最大致敬;而將人生過成了戲,則要被稱為“戲瘋子”。莊生曉夢,有人要醒,有人不要醒。沒有信心水來土掩,醒來可能更痛。
所以大多數(shù)人,抱著清醒、游離、戲謔的心思來過生活,把激蕩宏闊留給藝術,希望兩者間有分明的壁壘,終究還是理想化了。譬如文字,總帶著經(jīng)驗的軌跡。它們多半關乎人事,或許大開大闔,或許只是一波微瀾,提醒的,是你的蒙昧與成長,你曾經(jīng)的得到與失去。
歲月如斯。以影像雕刻時光,離析重構之后,要的仍是永恒或者凝固,而文字的記錄是一種膠著,也算是對于記憶的某種信心。人生的過往與流徙,最終也會是一出戲。導演是時日,演員是你。
(語 冰摘自中信出版社《戲年》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