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青

謝澤洋將一名老太太撞成重傷后，為了逃避賠償保住財產(chǎn)，他迅速和妻子辦了假離婚躲了起來。很快，警察就找上了門——

哥哥肇事，眾人望向“能人”妹妹

2017年開春，粵北大地桃紅柳綠，謝澤洋騎著一輛電動摩托車，載著父親和伯父風馳電掣在鄉(xiāng)間的公路上。突然，一個老太太在馬路上一直往路中間退著走，謝澤洋不停地按喇叭，并試圖急剎車，但車上人太多，速度根本減不下來。“嘭”的一聲，電摩把老人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行人很快圍上來，謝澤洋大腦一片空白，隨后給妻子曹代梅打了電話。直到120救護車把人抬上車，同時也把謝澤洋拉上車的時候，他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真的闖下大禍了！

謝澤洋兄妹兩個，妹妹叫謝澤雨，比謝澤洋小3歲。謝澤洋和曹代梅結(jié)婚后，夫妻倆在小鎮(zhèn)上經(jīng)營著一家服裝店。由于地段好，服裝店的效益一直不錯，兩人買了房子，手中也小有積蓄。

夫妻倆生了兩個孩子，老大是個男孩，在鎮(zhèn)上讀書，老二是個女孩，聰明伶俐，在中心城區(qū)上學，住在姑姑謝澤雨家。謝澤雨在中心城區(qū)居住。

那天，謝澤洋跟著救護車去了醫(yī)院，曹代梅趕到現(xiàn)場時，丈夫和傷者早已不在現(xiàn)場。她聽路人描述了現(xiàn)場情況，立即就蒙了。她拿出手機，在微信親人群中求救：“澤洋撞了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太，現(xiàn)在人在醫(yī)院里。家人們在縣醫(yī)院有沒有人？交警大隊有沒有人？快來幫幫我們吧！”

謝澤洋父親在當?shù)赜行值苕⒚梦鍌€，因此群里的人還不少。有個專業(yè)律師幫忙出謀劃策，告訴她應(yīng)該怎樣做才能規(guī)避責任，把自身責任降到最低。

在傷者家屬的催促下，曹代梅先是到醫(yī)院交了5萬元住院押金。經(jīng)檢查，這個老太太顱腦重度損傷，必須立即進行開顱手術(shù)。手術(shù)后，傷者被送進重癥監(jiān)護室，一直處在昏迷狀態(tài)。

第二天，醫(yī)院又開始催費。曹代梅氣得在群里一個勁兒地罵：“那個老太太分明就是來尋死的！怎么按喇叭都聽不到，非要往車輪底下鉆！我們還有兩個孩子要上學呀！”

在謝家，遇到大事的時候，謝澤洋幾乎不管，都是妹妹謝澤雨在張羅。謝澤雨很有擔當，遇事敢出頭，頗有點電視劇《都挺好》中蘇明玉的豪氣。然而，這一次，不知為什么，謝澤雨卻沒有了聲音。群里終于有人按捺不住地問謝澤雨哪去了，這有點太不像她的風格了。

原來，謝澤洋出事時，謝澤雨剛懷胎三個月。她有習慣性流產(chǎn)，非常注意保胎，每天在家看看電視，散散步，手機都不帶，自然不知道哥哥出了事。

第二天上午，謝澤雨接到父親電話，得知哥哥肇事，她立即打的士火速趕到醫(yī)院。曹代梅一見她來，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說：“澤雨，我身上沒帶夠錢，醫(yī)院又催款。昨天交了五萬，今天還要交五萬。我還差三萬，你能不能先給我墊上？”

謝澤雨內(nèi)心凌亂，自家哥嫂是什么樣的人，她很清楚。嫂嫂滿嘴場面話，哥哥軟弱做不了主。這個錢一旦借出去，什么時候還就不清楚了。但是哥哥家出了這樣的事，她給哥哥出三萬，也算是盡點心吧。

于是，謝澤雨出了三萬。下午，醫(yī)院又進行第二次開顱手術(shù)，因為老太太顱內(nèi)再次出血。

手術(shù)后，傷者體征終于穩(wěn)定下來。曹代梅讓自己妹妹找受害家屬談心：“大家都一個村的，我們家庭情況也不好，能不能讓老太太報個意外跌傷，這樣老太太能享受醫(yī)保，醫(yī)保之外的所有費用由我們家出?！笔芎Ψ疆斎徊煌狻?/p>

這時，本家的律師建議謝澤洋和曹代梅假離婚。于是，一家人坐在一起討論假離婚。謝家老兩口對兒媳說：“你光想著自己，那張證一扯，你就脫了干系了，我們澤洋就要受苦受難了！”曹代梅針鋒相對反唇相譏：“我怎么只想著我自己了！我是為了我們這個家、為了孩子考慮！只是假離婚，等事情過了，我們再復婚，不是一樣的嗎？”

謝澤雨幫自己的老爸老媽說話：“只要辦了證，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到時候我哥一無所有，一輩子就全毀了！”

沒想到，謝澤洋自己卻全力支持：“你們都別說了！是我運氣不好，闖下這樣的禍事，我不能連累老婆孩子。這離婚證不會影響我倆感情的實質(zhì)。我相信代梅不會真的拋棄我！”

基調(diào)已定，婚姻是兩口子的事，父母再怎么勸阻也沒什么用了。謝澤雨更是管不著。

很快，謝澤洋夫妻倆簽了離婚協(xié)議，到民政部門辦了離婚證，謝澤洋凈身出戶。

收拾殘局，談判現(xiàn)場大起爭執(zhí)

就這樣，交了兩次醫(yī)療費用之后，謝澤洋一家人就徹底從醫(yī)院、從受害人家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謝澤洋找了個地方藏了起來，曹代梅暫時帶著大兒子住到她的娘家妹妹家，小女兒還是跟著謝澤雨在中心城區(qū)上學。

受害方家屬開始瘋狂找人，當他們發(fā)現(xiàn)謝澤洋的家和店面都人去樓空之后，又通過各種渠道，終于在曹代梅的妹妹家找到了曹代梅。曹代梅的妹夫是個狠角色，見對方氣勢洶洶而來，很快就集結(jié)了一大堆人，氣勢如虹地展開了對峙。曹代梅擲地有聲地說：“我和謝澤洋離婚了，我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你們要找就去找謝家！”

受害方見曹代梅妹妹家不好對付，就打道回府，準備去找謝澤雨。這期間，老太太兒子在網(wǎng)上發(fā)起了水滴籌捐款。照片上，剃光了頭發(fā)的老太太，頭上三道做開顱手術(shù)的疤痕，分別從頭頂和兩側(cè)一直開到腦后，令人觸目驚心！

此刻，謝澤雨家正住著老老少少六口人：懷孕的謝澤雨和她老公、謝澤雨的大女兒、謝澤洋的小女兒，以及謝家老兩口。

謝父是一名退伍軍人，為了兒子的事，曾經(jīng)筆挺的身板此刻已經(jīng)佝僂成了一只蝦的模樣，雙眼就像兩個沒了閘的水龍頭，一見著前來看望他的親人，淚水就嘩啦啦的流個不停。

謝母是個沒上過學的農(nóng)村婦女，大哭大喊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一想到逃亡在外不知所終的兒子，和那一開口就數(shù)以萬計的醫(yī)療費，她就不可抑制地全身痙攣，手腳抖個不停。

謝澤雨已經(jīng)在鞋柜里備好了菜刀，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知道盡管這件事是哥哥闖下來的禍，但遲早還得落在她頭上。這么多年來，哥哥一直就不是個擔得起事的人。她聯(lián)系朋友幫哥哥找工作，獨自承擔父母的贍養(yǎng)，幫忙給哥哥帶小女兒、承擔侄女的學雜費……

只是哥哥這次捅的婁子實在太大了。

受害方始終沒能找到謝澤雨的家，他們選擇了報警。于是在事件發(fā)生五天后，當?shù)鼐浇槿胝{(diào)查。警察很快就找到了謝澤洋。隨后，警方將電話打給了謝澤雨，謝澤雨一聽是派出所的，嚇得立馬掛了電話，趕緊跑回家中，當看到家里一切如舊，她才長舒一口氣癱坐到沙發(fā)上。然而，當天晚上，警察就敲開了謝澤雨家的門。

謝父上前緊緊攥著警察的手，蓬著一頭白發(fā)，像個小孩似的哭起來：“警察同志，我也當過兵的啊，我也是個軍人啊……”

兩名警察只好先把老人安慰好，才把事情說清楚：“你兒子謝澤洋現(xiàn)在在派出所，他涉嫌交通肇事罪，你們要趕緊與受害人家屬溝通，及時賠償，求得對方諒解，這樣才能輕判，或者免于起訴?！痹谂沙鏊勁械臅r候，謝澤雨叫上了群里的律師親戚，還有她的老公和兩位堂兄。

謝澤雨跟哥哥討論后一致認為：要一次性買斷、一次性付清，以后老太太是好是壞、是死是活，將來都跟謝家再無瓜葛。但受害者的兒女們不接受：“一次性買斷？老太太的醫(yī)療費、后期的補養(yǎng)、精神損失費，我們幾個兒女的誤工費等等都要算上，你起碼得付100萬！”律師說：“你這是獅子大張口！”

雙方爭執(zhí)起來，情緒越來越激動，警察同志幾聲斷喝：“安靜！安靜！”這才把紅了眼的這些人拉回正常頻道。

律師畢竟是專業(yè)人士，他調(diào)出了老太太的醫(yī)療費用單，念著上邊的數(shù)據(jù)，平靜地說：“第一天做開顱手術(shù)，花費5萬多，第二天又開了一次顱，花費2萬多，后幾天每天花費2000到5000元，現(xiàn)在的醫(yī)療費用一共是93362.13元。我問過醫(yī)生了，患者現(xiàn)在情況穩(wěn)定，后期療養(yǎng)費用不超過兩萬。至于誤工費，據(jù)我所知，你們幾個都沒有穩(wěn)定收入，老太太更不用說了……”

總之，律師清晰明了地算了一大筆賬，包括誤工費、護理費、交通費、精神損失費等七七八八的雜費，最后說了一個總數(shù)20萬。并且強調(diào)，就算去法院打官司都賠不到這么多錢。

受害方不同意：“20萬？那是我媽一條人命??！這么著，50萬！一分都不能少！”

一直沉默不語的謝澤雨突然發(fā)話了：“你媽這不是還沒死嗎？這樣吧，25萬！一分也不能多！否則法院見！別忘了，你們籌了二十幾萬元的善款，相當于并沒有用在患者身上。到了法院，那二十幾萬你們也別想留??！”

一想起已經(jīng)到手的二十幾萬，幾個人面面相覷，不再吭聲。

無奈幫扶，有些坑跪著也要填完

擬好協(xié)議，一次性付清，以前墊付過10萬，再付15萬元。謝澤雨打電話告知曹代梅，問她能拿出多少錢，誰知曹代梅怪罪下來說：“我們說了要耗下去的啊，誰讓你自作主張賠錢??？反正我拿不出錢來，要賠你賠！”

謝澤雨克制住自己的憤怒，盡量平靜地說：“我問過我哥了，我哥說你手里至少有15萬！現(xiàn)在正是用錢的當口，你趕緊打錢過來……”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最終傳來一句：“我跟你哥已經(jīng)離婚了……”

謝澤雨目瞪口呆，曹代梅那邊已經(jīng)把電話掛斷了。沒辦法，為了救哥哥，謝澤雨只好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又找親戚朋友借了幾萬，完畢后，謝澤雨才找警察接回哥哥。

誰承想，警察卻告知她：“對不起女士，謝澤洋涉嫌超載和無證駕駛，即使取得受害方的諒解，也要承擔一定的刑事責任。

原來，根據(jù)相關(guān)規(guī)定，整車重量超過55kg的電動摩托車屬于機動車，需要掛機動車牌、有駕駛證。

經(jīng)過繁雜的程序之后，謝澤洋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

半年后，謝澤洋出獄了，頭發(fā)剪得很短，露出泛青的頭皮，站在監(jiān)獄門口高高的臺階上，向拍照者憨厚地笑。那時，謝澤雨的兒子已經(jīng)平安降生，全家都因為小家伙的到來而感到久違的快樂。

謝父謝母幸得女兒女婿的鼎力支持，才沒有在那場橫禍中倒下。謝澤雨也時常安慰他們：“錢沒了還可以慢慢再掙，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不要再去想了。”

謝澤洋出獄，謝澤雨首先在群里送上祝福：“哥哥的出獄是送給我們?nèi)易畲蟮亩Y物，雨過天晴，希望以后的日子越過越好！”

詭異的是，2018年春節(jié)前，年關(guān)將至，那個被撞的老太太竟然在自己家烤火時被活活燒死了！據(jù)目擊者描述，說是整個人被燒得縮成了一點點，現(xiàn)場慘不忍睹。

謝澤雨長舒一口氣，慶幸自己一次性買斷。有人說，是因為老太太的兒女疏于照顧，老人家烤火時打了瞌睡，結(jié)果點著了衣服;也有人說，是因為兒女們?yōu)榱说绞值膸资f塊錢鬧得不可開交，她看在眼里，難過在心里，不想再活下去了，就故意把房子點著了。

謝澤洋出獄后，謝澤雨多次跟他提出這墊付15萬賠償款的事，謝澤洋說：“等手頭寬裕了再還給你吧！”謝澤雨說：“你們手頭不是有錢嗎？”謝澤洋面露難色：“你嫂子說，是你擅作主張賠的錢，這錢只能你出……”

謝澤雨本想找曹代梅理論理論，然而，她想，若再揪著不放，又是無窮無盡的家庭大戰(zhàn)。

今年春節(jié)期間，家人團聚，飯桌上，長輩們再次夸贊謝澤雨有擔當、孝順。這個案例也總被拿來做兄弟姐妹間相互幫扶的典型。也有人持不同意見，說：“謝澤雨也有自己的家??！不該她承擔的憑什么要她來承擔？”這種話一說出來，馬上就會遭到圍攻。

沒有任何人有義務(wù)去背負別人的過錯，亦沒有人能夠無條件地接受別人的贈予。既然犯了錯，就該勇敢承擔，才能解除內(nèi)心的負擔，輕輕松松地做人、堂堂正正地活著。只是大千世界，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又有多少人能夠認清？

編輯/柴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