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清
那一天去看同事,她正坐在陽光下,給未出世的孩子繡一個小肚兜,看她凸著肚子費力的樣子,我說:“商店里有賣啊!”她笑笑說:“我想自己繡?!笨此劢敲忌覝厝岬男σ?,我的心一下融化了,眼圈濕潤,我想起了我母親。
站在生命的此岸,回過頭,看見記憶中的母親,常使我淚水漣漣。曾經,她的手中握著很多東西,鍋鏟、盆碗,還有各色衣服的針線。她手中的每一樣,都標示著一個母親的日常,也是她護持愛的武器?!柏氋v夫妻百事哀”,可是母親手中的武器,使困苦變成顏料,把日子涂抹得活色生香、和諧溫馨。
做針線活是物質匱乏年代一個家庭主婦的必備技能,家人身上的遮羞和暖都由一針一線織來。盡管二哥哥撿了大哥哥的剩,三姐姐穿二姐姐舊衣,可是七個孩子加上父親和老人的穿戴,也足夠我的母親一年四季在煤油燈下忙。做鞋子要搓麻繩,母親白皙瘦削的腿被搓得通紅。遇到麻批兒上沒擼凈的硬皮,就會把母親的腿割出小口,這時母親就會咬住牙關吸口氣、不由自主輕哼一聲,然后繼續(xù)在已經有血痕的腿上搓麻繩。我說:“媽,不疼嗎?”我母親笑笑說:“沒事兒,習慣了?!彼晕倚〉臅r候最恨麻批兒上的硬皮,常常在母親搓麻繩時,坐在她身邊,把那些成卷的麻批兒翻來翻去尋找硬皮,把它擼下。每當這時,母親就不時回頭笑著看看我。
現(xiàn)在天一冷,商場里就掛滿了各式毛衣,羊絨的、針織的,用來御寒??墒菐资昵埃率巧莩奁罚踔潦且环N家庭上檔次的標志。我母親和父親結婚的時候,姥姥就曾經給父親母親各織了一件毛衣作為陪嫁之物。因為穿了很多年,有些地方已經有了破洞,母親打算拆了,給我們改成小的。那些毛衣多年沒有翻織,長期折疊的地方毛線都斷了。母親洗好,把那些彎彎曲曲、糾糾結結的毛線捋直,一小段一小段把斷的地方接起來,常常一坐半天,才接出一小團,這很費眼力,也很費時間,但母親終于完成了。她從別人那里借到了幾根鐵的毛衣針,每天有時間就織一點。那是我頭一次看見織毛衣,心里充滿著好奇,她織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母親總是用胳膊肘輕輕推推我:“坐開點,妞子,媽媽的針會別到你眼睛?!蔽易_點,一會兒又湊近了,母親只好不時往旁邊挪一點點。她把針放下時,我摸了摸,那針被母親的手翻來倒去,竟由剛拿時的冰涼變得溫熱,我想,那就是一個母親的溫度。
毛衣織好了,雖然穿起來扎脖子,可我還是不顧媽媽勸阻,堅持穿好幾晚沒有脫掉睡覺。母親一年四季手上都有針線活做。她去世之前還有兄長一只破洞的襪子沒有補完,洗得干干凈凈的襪子整整齊齊地折好,躺在母親裝著針線和布頭的藍色印花的小包袱里,旁邊還有磨得銀亮的頂針。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蹦囊粋€孩子不曾穿戴過母親縫制的衣物?那密密縫制的每一個針腳里,都是母親在漫長的歲月中對家人無盡的愛與呵護。就像自云隙中灑落的陽光,照亮希望,撫平創(chuàng)傷,也縫暖了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