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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夏無盡

      2021-07-08 20:05項麗敏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小灰花穗店主

      項麗敏

      有瓜有果的夏日

      醒來,聽到烏鶇的鳴叫,隨后聽到起風(fēng)的聲音。已經(jīng)晴了兩天,陽臺外的紅葉李樹葉子曬得發(fā)干,風(fēng)刮在上面聲音也是干燥的。

      聽這風(fēng)聲,就覺得暑天快到了。

      不知道刮的可是南風(fēng)。民間說“五月南風(fēng)下大雨”,現(xiàn)在農(nóng)歷應(yīng)該還在五月里。

      一個月前,小區(qū)外面開了一家小店,賣日用品,也賣水果蔬菜。

      這個季節(jié)是夏季瓜果的成熟季,小店的水果蔬菜又很新鮮,且是本地種植,自然,我就成了小店的常客。

      起初是在晨走回來時順道買一些,塑料袋裝著,拎回來。過了幾天,發(fā)現(xiàn)廚房里竟然積了一摞塑料袋,再出門就拎一只籃子。

      將挑好的瓜果放在電子臺秤上,稱好了,店主還是習(xí)慣用塑料袋裝,我忙說不要袋子,放籃子里吧。

      去過幾次小店后,店主基本摸清我的路數(shù)。一進(jìn)門,店主就說,小她,今天的西紅柿不錯,是本地的;小她,今天的桃子好吃,脆甜;小她,今天的香瓜很好……

      店主不知道怎么稱呼我,就叫我小她。

      開始的幾日,店主以為我是外地人,跟我說普通話,問我是不是老師。我用本地話回答,說我不是老師。之后店主就叫我小她了。

      小店的位置是有點偏的,來買東西的人卻是不少,早晨七點左右人更多,要排隊付款。

      前天早晨去買瓜果,剛好碰上購物高峰。有幾個店主的熟人,說要趕時間上班,讓店主先過秤收錢。店主就接過東西先過秤。一對住在小區(qū)的夫妻—是外地退休來度假的,被擠在后面。男人沒說什么,女人顯然生氣了,指責(zé)起店主,說明明他們先來的,被擠在后面,以后再也不來小店買東西。

      店主忙賠笑臉:哎呀,都是村里熟人,趕著上班,不好意思呀。

      今天進(jìn)小店,居然看見丑瓜。

      侄子前幾天就說想吃丑瓜。他媽媽去菜市場找,沒找到,倒讓我在這小店碰上。總共三只丑瓜,買了兩只,接著挑了七八只本地西紅柿。

      我對這個季節(jié)的西紅柿沒有抵抗力,捧在手上,聞著氣味就很幸福。西紅柿的氣味,對我來說就是童年夏天的味道。只要聞到這氣味,就能把我送回童年的夏日時光。

      人的記憶真是太固執(zhí),童年留下的印記,一生都在那里。幸福的,悲傷的,快樂的,孤獨的,恐懼的。你以為早就淡忘了,可一種氣味,一個場景,一段音樂,就能將你喚回去。有時在白天,有時在夜晚的夢境。

      西紅柿在我童年留下的,就是和幸福有關(guān)的記憶。五歲的時候,跟母親在偏僻的山村學(xué)校里種過它。后來長大了一點,又跟父親在自家屋后的菜園種過它。

      有兩年暑假,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拎著菜籃去地里摘西紅柿。不知道還有什么蔬菜像西紅柿那樣殷勤,每次都將我的籃子裝得滿滿的。采摘的快樂充盈著我,當(dāng)然還有吃的快樂。采摘時,我會先挑一只最大的,在衣服上蹭兩下,送到嘴邊。熟透的西紅柿汁水很多,不能一口啃下去,那樣會濺得臉上衣服上到處都是汁水。要先在西紅柿頂部咬一個小小的口子,把嘴巴貼上去,吮吸,將里面的汁水吸得差不多了,再吃它的果肉。

      暑假快過完,菜園里的西紅柿也變得稀少起來,終于一只也沒有了,禾子倒伏在地上了,像耗盡了能量蒼老疲憊的人。而我,在經(jīng)過了這個夏天后又長高了一大截。

      今早還買了桃子。這個季節(jié)的桃子也是難以抵抗的,水蜜桃也好,脆桃也好,只要是剛摘下來的,看見了,就讓人走不動路。

      起先并不想買桃子—我的籃子已經(jīng)裝滿了,除了丑瓜、西紅柿,還有三根頂花帶刺的黃瓜。

      桃子怎么賣?繞著桃子走了兩圈,還是忍不住問店主。

      五塊,店主說,這桃子好啊,今早剛摘的,你買一只嘗嘗。

      店主看出我的猶豫,又看了看我手上的籃子,沒建議我多買。

      好吧,那就買一只。可是一蹲下來,就覺得每只桃子都好,拿了這只又拿那只,舍不得放下。

      拎了籃子出小店門,風(fēng)比之前猛了一些,幾乎要將我的帽子掀飛。摁住帽頂,仰頭看,天色比早起時暗沉了,云被風(fēng)壓得很低,有兩只雨燕在云下急急地穿梭,一只不知道誰丟失的紅氣球在地上滾著,再滾幾步就要落進(jìn)河里。

      很快就會有一場大雨。

      這樣的夏日,有瓜有果的夏日,再來一場大雨就更完美了。大雨讓人心安理得地待在屋子里。將瓜果洗凈,擺在面前,泡一杯綠茶,擺在面前,再從書堆里挑一本買了很久又一直沒有空讀的書,擺在面前。

      如果是雷雨,也很好,拔掉屋里所有插頭,手機關(guān)上,書也不看了—光線太暗,看不見—就在陽臺邊的藤椅里坐著,看閃電裂開天空,聽雷聲由遠(yuǎn)而近滾過屋頂。除了雨聲、雷聲,再也沒有別的什么聲音—鳥鳴聲也沒有,它們都躲進(jìn)樹叢里了。

      想想我已在人間度過了很多個這樣的夏天,真是幸運。想想我此刻仍擁有這樣的夏天,還有什么不滿足呢。

      夏日黃昏即景

      夏至后天黑得晚,七點鐘太陽還沒落山。我出門的時候是六點半,黃昏光線最柔和的時候。走到十字畈村口,一片水田里響著突突突的聲音,是犁田機在翻耕。此時翻耕水田應(yīng)該是種晚稻。

      很快就看到了鷺群,低空飛著,犁田機開到哪兒,它們飛到哪兒,落在新翻過來的田泥上,又一哄而起地飛開。鷺群毫不在乎犁田機的轟鳴聲—犁田機是為它們提供美味大餐的廚師,雖然模樣丑陋,怪異,一副壞脾氣的樣子。

      那些藏在泥下的小東西,被翻上來的瞬間一定傻掉了,嚇得魂都沒有了,想躲又來不及躲,只能聽天由命。也有僥幸逃脫的,趁著白鷺飛起來的時候重新鉆入泥下—犁田機在水田里橫沖直撞,鷺群也就不能長時間停在那里,得迅速地飛開避讓,不然就撞在可愛又可怕的家伙身上了。

      水田里的場景很熱鬧,簡直像一幕鄉(xiāng)野風(fēng)的舞臺劇,而天空的落日霞光就是這舞臺的背景??上С鲩T時沒有帶相機,想回去取,又怕來不及,反倒錯過了觀看這幕黃昏景象。

      這個時間南邊的天色也很豐富,這豐富是雨后的云層和黃昏的光線營造的—接近山脈的云是墨藍(lán),略高一些的云是靄藍(lán)、夕霧藍(lán),然后是青灰、銀灰。一層層堆卷,鋪陳,色度由深至淺,很有質(zhì)感。

      稻田里是大面積的綠色,泛著淡金光澤。稻田中間有一座白色的房子,此時也是淡金色的。這戶人家為什么把房子落在稻田中間呢?孤零零,仿佛故意與村莊保持距離。從我站著的角度來看,確實是很美的,渾然天地間的美,如果這是一幅油畫,白房子顯然就是畫面的焦點,點睛之筆。

      用手機拍攝下稻田里的白房子和南邊天空的云層,就在我重新轉(zhuǎn)過身面向落日方向時,目光落在近處的稻田,確切地說,落在稻田中間裊裊飄舞的煙霧上。

      冬天下過霜的清晨,在河面經(jīng)常能看到這煙霧,像身材修長的女子踏波輕舞。只不過冬日河面的煙霧是乳白,而眼前的煙霧是金色的,大約是夕暉映照的緣故吧。

      起先看見的只是稻田中間一處,很快發(fā)現(xiàn)對面田埂也有,絲絲縷縷。

      稻田里怎么會有煙霧?奇怪的是,這煙霧像是有根的,根扎在田間固定的地方,仿佛那地方有一個秘密出口—就像屋頂?shù)臒焽?,煙霧就從那里鉆出來,不停地鉆出來。

      想起小時候,夏天乘涼,聽奶奶說過看見生魂的事,輕飄飄的一縷,變來變?nèi)??;鹧娴偷娜瞬拍芸匆姡鹧娓叩娜耸强床灰姷摹?/p>

      奶奶說人肩膀上有兩盞火焰,走夜路的時候,不管聽到誰喊你都不能回頭,一回頭火焰就滅了,魂就丟了。

      這田里的煙霧也是輕飄飄的一縷,變來變?nèi)?。某個瞬間,我覺得那說不定就是誰丟失的生魂。

      如果真的是生魂,那也是我丟失的。此刻我站在那里,就是一副失魂的樣子。我被這金色的煙霧迷住了,作不了聲,也舍不得眨眼睛。煙霧不停變幻著形狀,一會兒變胖,從中間分開成兩縷,接著又絞在一起,扭成麻花,隨后又變得細(xì)細(xì)長長,絲帶一樣。如果生魂是這樣有意思的東西,看見也是難得的幸運,沒有什么可怕的。

      暮色漸濃,落日就要收走它最后的余暉,天很快將黑下來。天一黑就看不見這靈異場景了,那么我怎么才能確定剛才看見的不是幻覺?

      打開手機,我要趁著最后的亮光把看見的拍攝下來。

      我拍攝的舉動引起路人的注意,不一會,就聽到路邊有人大叫:看,那田里在冒煙……

      原來不是我一個人能看見這靈異的一幕,別人也能看見。

      奇怪,煙是從哪里來的?

      地底下冒出的。

      叫聲又吸引過來幾個人,指指點點。

      哪里是冒煙,那是蟲陣。有路過的農(nóng)夫說道。

      蟲陣?

      對啊,蠓蟲的蟲陣,這東西很討厭,太陽一落山就到處飛。農(nóng)夫說著就伸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驅(qū)趕那些飛在他眼前的蠓蟲。

      驚呼田里冒煙的人沒有再作聲,似乎有點慚愧—生在鄉(xiāng)間的人,居然連這也不知道,大驚小怪的。

      我心里也暗暗慚愧,為自己同樣的不知,更多的是失落。明白這么迷人的金色煙霧,原來不過是蠓蟲在黃昏的聚集、群體狂歡,就仿佛魔法被人揭穿,恍然大悟的同時也興味索然。

      再看那田間飄舞的一縷,依然還是美的,但已失去它迷惑人的魔力了。

      遇見一只鳥

      清晨走路的時候遇見一只鳥。

      我說遇見,是因為我和這只鳥之間有近半分鐘的對視,在那半分鐘里,我們都站著不動,觀察對方。

      我沒認(rèn)出那是一只什么鳥。它的體型很小,灰褐羽色,打眼看有點像麻雀,又比麻雀細(xì)長一些。

      是在去往饒村方向的河邊遇見鳥的。我手里拎著籃子,準(zhǔn)備采一點野花,裝飾我的居所。那只鳥—暫且叫它小灰吧,也在采集,在揚著花穗的芭茅叢里,兩只爪子緊緊抓住芭茅稈,嘴里咬著一支芭茅花穗,向上,向下,來回用力地扯動。

      當(dāng)小灰發(fā)現(xiàn)我停下來看著它,也停下了動作,歪頭看著我,嘴里仍舊銜著那根芭茅花穗,沒有松開的意思。芭茅的韌性太強了,看起來很細(xì),折斷卻不是容易的事。

      我和小灰之間只有兩米的距離,但我雙手垂著,一只手里還提著東西,小灰猶豫了一會,似乎覺得這個人并不那么危險,又扯動起芭茅花穗。從用力的程度上,可以看出它的執(zhí)著和迫切,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芭茅花蓬松,柔軟,對鳥類來說是很好的建筑材料,顯然小灰采它是要用來壘巢的。我在路邊樹上見過鳥巢,搭在樹椏之間,結(jié)實的碗狀,看著就覺得舒服,會有“變成小鳥臥在里面也很不錯”的想法。

      有人騎著摩托車過來了,見我站在路間,按了兩聲喇叭。小灰聽到喇叭聲,扭頭看了一眼,接著使勁扯那根要命的芭茅花穗。

      那根芭茅花穗最終被小灰扯下,小灰銜著比它身體還要長的花穗,得意地向我揚揚尾巴,刷開翅膀,向遠(yuǎn)處的樹林飛去。

      隔日,再次去往饒村路口的河邊,經(jīng)過那片芭茅叢,一只鳥擦過我的肩膀飛過去,落在芭茅叢里。又是小灰。

      相同的時間和地點,相同的場景。就像一個夢重復(fù)地做了一次。

      小灰還是來采芭茅花的。已經(jīng)過去兩天了,它的窩還沒筑好嗎?

      很快就發(fā)現(xiàn),是兩只小灰在采芭茅。一只飛來,采下一根,飛走;另一只又飛過來,采一根,飛走。兩只鳥穿梭著來去,間隔的時間不過半分鐘。很顯然,這是兩口子,一對齊心協(xié)力共建家園的小夫妻。

      和前天那只小灰比起來,這對小夫妻采芭茅的速度要快多了,稱得上熟練工。

      小夫妻倆不僅在采集芭茅的技藝上是熟練工,在數(shù)學(xué)計算上也是高手,它們的飛行是直線的,縮短了路程,也就節(jié)省了體力—這是它們?yōu)槭裁磿林业募绨蝻w過的原因—我站著的位置,剛好在它們直線往返的航道上。

      兩只鳥在一起就是比一只鳥的膽子大,我這么近地站著,直愣愣盯著它們,手上還拿著相機(今天是有備而來),它們也不在意,只顧忙著自己的活,好像有什么在催促著它們:快一點,快一點,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相機的好處不僅是拍攝,還在于能從取景器里更清晰地觀看。小灰—暫且還是叫它們小灰吧—腰腹部的羽毛是灰白色的,尾巴和翅膀尖是灰黑色,背部和頸項的羽毛是淺褐,眼睛則完全是黑色,嘴喙短而堅硬,有銀灰的金屬光澤。

      小灰落在芭茅稈子上的樣子就像玩一個很有意思的游戲—芭茅稈受力后,朝一邊垂彎下來,小灰就順著慣性一個勁地往下滑,滑到底,剛好挨近芭茅花穗,然后扭轉(zhuǎn)身子,歪著腦袋,用嘴喙銜住一根花穗,用力扯斷。

      小灰筑巢的位置就在馬路對面的綠化樹上,距離河邊芭茅叢大約兩三百米。馬路兩邊是稻田,把巢筑在這里,就是把家安在魚米之鄉(xiāng)了。

      小灰的中文名叫白腰文鳥—當(dāng)我把拍下的照片發(fā)到朋友圈,詩人淡墨留言說出了它的名號。百度上說白腰文鳥也叫白麗鳥、禾谷、十姊妹、算命鳥、銜珠鳥、觀音鳥。原來鳥和植物一樣,也是有很多名字的,聽起來都很有趣,又有詩意。為什么白腰文鳥也叫算命鳥呢?小時候在街邊看到過一種鳥,立在算命先生手背上,能聽得懂指令并且會銜算命簽,莫非就是此君?在網(wǎng)上搜索查詢,果然是。怪不得,它啄芭茅時小腦袋歪來歪去,思考著什么的神情,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很久很久以前,我可是對它深深著迷過的,覺得這就是神鳥,通天地之靈,掌握著人間了不起的秘密。

      回來的路上還拍到在水田擺動尾巴的黑水雞、兩只戀愛中的烏鶇、啃食葉子的瓢蟲和停在電線桿上若有所待的紅嘴藍(lán)雀。它們就生活在我的周圍,有時我看不見它們,有時又看見它們無處不在。

      當(dāng)我看見它們無處不在,就忘記了自己作為一個人類的存在—我把自己當(dāng)成它們當(dāng)中的一員,這也是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

      落在肩上的童年

      連日雨水,溫度回落到初夏。入伏后,清晨空氣還是清涼的。

      那只大藍(lán)蜻蜓落在我肩上,可能就是為了取暖吧。想到我身上散發(fā)的熱度能夠溫暖到它,有種妙不可言的幸福感。

      大藍(lán)蜻蜓落在肩上的時候,我正面對一樹紫藤站著。紫藤上有新開的花串,深紫紅色?;ò晟蠚埩糁晁?,使得色澤更為濃艷。

      有些詫異,紫藤在夏天也開花嗎?

      也許這是開兩季的紫藤吧,就像一種忍冬,春天開過之后夏天又開。

      打開相機拍攝。拍攝時我通常屏住呼吸,耳朵也聽不到外界的聲響(即便聽到也不去留意)。但在拍攝紫藤花時,還是聽到空中有翅膀劃過的聲音,在離我很近的地方,突然靜止。

      大約過了兩秒鐘才意識到,可能是一只昆蟲落在身上了。轉(zhuǎn)過頭,居然看到一只藍(lán)色蜻蜓別在右肩,仿佛上帝的手指摁在那里。

      這是很有意思的事,如果是一只蟑螂或臭蝽落在肩上,我不會有這樣的感覺,會迅速彈開它們,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梢娢覍ハx還是有下意識的區(qū)分,什么是可愛的,什么是不可愛的。這種區(qū)分大多來自它們的外形,或者說來自我的偏見。

      在我偏見的區(qū)分里,蜻蜓顯然是可愛這一類的,蝴蝶也是。這兩種昆蟲落在身上,會讓我受寵若驚,就像小時候,暗暗喜歡的男孩子突然向自己示好,心里快樂得開了花,又有不知所措的惶恐。

      真是美妙啊,那種只發(fā)生于內(nèi)心隱秘歡喜的美妙,因歡喜而生莫名忐忑的美妙。可惜到了某個年齡,這種美妙感覺就像盛夏草葉上的露珠,蒸發(fā)了。

      人的成長就是慢慢喪失的過程,喪失敏感、熱情、好奇心,喪失歡喜和痛苦的能力,你很難再為什么所動,念茲在茲。好在還有大自然。只要走進(jìn)大自然,好奇心就會被重新調(diào)動起來。與自然的事物接觸時,在人群里喪失的種種會被重新喚醒,激活。在大自然里沒有老人、中年人,只有孩子。大自然就是有這樣的魔力,能讓走進(jìn)它的人迅速變成單純的、很容易就快樂起來的孩子。

      那只大藍(lán)蜻蜓在我肩上停留了兩分鐘。如果我一直那么站著,稻草人一樣站著,它可能會停留得更久,直到太陽的光線移過來。

      但我還是驚動了它。我的呼吸和輕微的移動(拍照時手臂的移動),讓它感覺到這里并不那么安全,壓了壓翅膀(我能聽到壓翅膀的聲音),飛走了。

      很奇妙,蜻蜓那么小,幾乎沒有分量,當(dāng)它落在我肩上時,我分明感覺到有什么抓緊了我。而當(dāng)它飛走之后,我的肩膀忽地一下,空了,仿佛飛走的不是一只蜻蜓,而是一段失而復(fù)得的童年時光。

      日落時分的靜默狂歡

      沒有人能在日落時分徒手捉到蜻蜓。

      在清晨,太陽升起之前,捉蜻蜓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個時候的蜻蜓很少飛行,三對細(xì)足抱著樹枝或草葉,翅膀攤開在后背,潮乎乎,掛著細(xì)小的露水珠子,眼睛木楞著,也不轉(zhuǎn)動,仿佛還沒有睡醒,偶爾飛起來,也不會飛出多遠(yuǎn),很快落下,停在那里,仿佛又睡著了。

      清晨的蜻蜓大多單獨待著,不像黃昏。在黃昏,你看見的蜻蜓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么多蜻蜓,成千上萬只蜻蜓,飛在你的前面,飛在左邊和右邊,看似漫不經(jīng)心,毫無防備,讓你覺得只需伸出手,隨意往空中一抓就能捉住一只。但你就是捉不到。

      其實你并不想捉它們,你就是不服氣,心里升起一股子被戲弄的惱羞。蜻蜓慢悠悠地飛在面前,分明就是故意引逗你—來呀,來抓我呀抓我呀!你當(dāng)然不肯認(rèn)輸,忍不住再一次伸出手,當(dāng)然還是落空,手里除了空氣,什么也沒有。蜻蜓那金箔樣的翅膀在夕陽中一晃,就變成跳躍的光點,消失在更多涌過來的波光之中。

      真奇怪,蜻蜓怎么就不累呢?它們一直不停地飛著,向上,向下,在空中靈活地轉(zhuǎn)彎,還會頓號一樣在空中停頓片刻,就是不會降落,不會落到地面歇息一會。更奇妙的是,那么多蜻蜓,一支龐大的蜻蜓軍隊,在空中密集地飛著,也沒有什么交通規(guī)則,卻不會撞到彼此。它們飛得安靜極了,一點聲音也沒有,一星星聲音也沒有,如果不是遠(yuǎn)處有知了的鳴叫聲,真讓人懷疑這個世界被施了魔法,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摁了靜音鍵。

      想起鄉(xiāng)間一種迷信的說法:蜻蜓和蝴蝶是冤魂變的。不要捉它們,冤魂變的東西碰不得—小時候不明白村里老人為什么會這么說,蜻蜓和蝴蝶的樣子并不嚇人,為什么要說它們是冤魂變的。現(xiàn)在似乎有點明白了,這兩種昆蟲都不會鳴叫,沒有辦法發(fā)出聲音,它們是天生的啞巴,即使?jié)M世界都是它們飛來飛去的身影,也還是靜悄悄的,就算被孩子們捉住,惡作劇地拔掉翅膀,揪去尾巴,也還是靜悄悄的,發(fā)不出聲音。

      知了就不一樣了。知了恰恰相反。整個夏天,早晨和黃昏,走在田野,眼睛看見的是蜻蜓和蝴蝶,耳朵聽見的卻是知了的聲音。知了的聲音總是在那里—夏天的背景音樂,看不見卻無處不在,單調(diào)又執(zhí)著,間或停頓一小會兒,很快又鋪陳開來。

      這樣也好,大自然的安排總是有道理的,如果蜻蜓、蝴蝶也和知了一樣,把聲音一股腦塞滿這個世界,像墻壁一樣矗立在空中,那么這個世界就太擁擠,讓人沒有辦法喘息了,只能緊緊塞住耳朵,讓自己變成聾子。

      太陽落到山頂時,蜻蜓飛得更低,速度也比之前加快了許多。落日時分的靜默狂歡。天黑之前的空中盛宴。是的,蜻蜓之所以在這個時候集體出動,飛在低空,是在享受它們的盛宴—那同樣在落日時分狂歡于田野的蠓蟲、蚊子,對蜻蜓來說就是天賜的,得來毫不費工夫的饕餮美味。

      火燒云

      是前天傍晚看見的火燒云。

      在皖南,看見火燒云是常有的事。盛暑天氣,一場大雨之后,水汽從地面蒸發(fā)升騰到空中,凝聚成云,而此時若剛好是日落時分,那落日就會在翻過山頂之前,將一根火繩往空中一拋,瞬間將云層引燃。

      前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到傍晚時收勢。出門時,見山間白云傾涌,從山腰漫上山頂。

      而山頂之上,有更多飽含濕度的云層在匯聚。

      只要不下雨,天黑之前我會和嫂子快走一個小時健身。嫂子的居所離我的居所不遠(yuǎn),走十分鐘就到了。

      走到嫂子居住的小區(qū)時,天空的云層已見裂隙,光線從隙間瀉下。

      預(yù)感到將有晚霞。當(dāng)嫂子問我往哪邊走時,我說往北走。北邊的視野開闊,有稻田,又有河流,看晚霞最好。

      直到走上浦溪河的大橋,天空還是沒見動靜。西邊云層厚積,顏色深暗,只有中間的一條云帶是淺緋色,而日頭似乎已經(jīng)落山。

      朝北的方向,黃山群峰之上的云層更為可觀,似兩條白色巨龍在峰巒平行而臥,半隱半現(xiàn),安詳又莊嚴(yán)。

      橋下的河水有些渾濁,白天下過大雨的緣故,聲音也湍急。每回聽到這樣的水流聲,心就會變得凝重,被一種聲勢鎮(zhèn)住,會想起《約翰·克利斯朵夫》里的一句話:江聲浩蕩,自屋后升起。

      暮蟬的嘶鳴喧響起來了。天色將晚。

      就在我準(zhǔn)備和嫂子離開大橋往回走時,轉(zhuǎn)身,看見西邊的天空,已是另一番場景,仿佛那里有火山正在爆發(fā),不斷噴吐著金赤的巖漿。

      我向橋?qū)γ姹既?,橋下的河水也被天空的火焰燃成赤色,聲音激烈雄壯,仿佛為配合此時情景而奏的進(jìn)行曲。

      此時的天空色彩極為豐富,層次分明—“火山口”的中心是金紅色,之上有一圈虹彩光暈,光暈之上是魚鱗般發(fā)著瑩光的云絮。而“火山口”下面的云層則如金色海浪,層層疊疊,既涌動又靜止。

      稍遠(yuǎn)一些的散云,有的顏色淺淡,粉紅或粉白。有的色度深暗,灰或者黑。

      也有一些撞色拼接的云,一半灰黑,一半金紅。

      簡直不能移開視線,也舍不得眨眼,因為這油畫般的天空,這些云彩以及它們倒映在河里的色澤,時刻都在變化著。金色變成紅色,淺紅變成玫紅,又變成靈魂之歌般靜穆蒼涼的烏紅。

      此時此刻,很想說謝謝。想合起手掌,向著天空,向著落日的方向,感謝那不可知的神向我展示的如此場景。想說,正是因為生命中有這樣的時刻,才使人如此留戀這個并不完美的世界,愛這個世界。

      山林幽處蝴蝶來

      不知道蝴蝶是從哪里飛來的,看見它的時候,它已經(jīng)落在我的手背,無名指的末端。

      那是一只褐色的鹿眼蝶,山林中常見,飛在低處,像一片過早落下的葉子,并不十分醒目。

      山林外,光芒如熾。林子里倒清幽得很,一樹一樹的濃蔭,屋頂一樣毗連,覆蓋。幾束光從樹隙鉆進(jìn)來,像忍不住好奇,要進(jìn)林子探秘的孩子。

      林子里有很多石頭,或堆疊,或獨臥,巨大的如倒立之靴,小一些的如石鼓、石桌,陡峭的如斷崖,平整光滑的又如床榻,讓人想仰面躺上去,攤手?jǐn)偰_地躺上去。

      每一方石頭上都覆著青苔,綠茸茸的氈子。光將樹葉的影子拓印在上面,清晰得像是烙上去的,風(fēng)一動,光就跑開了,影子也隨之搖晃,明明滅滅。

      這些石頭是怎么來到這山林里的?地方志上說,這山是黃山的余脈,和黃山的怪石一樣,這些石頭源于造山運動、冰川洗禮和自然風(fēng)化。但我更愿意相信,它們是很久很久以前,山神布下的石頭陣,或者是山神的后院,是祂所庇護(hù)的那些動物們秘密的居所。

      每一座山都是自然之神的居所、廟宇。我們走進(jìn)山里,遇到的樹、石頭、飛鳥與昆蟲,或許就是神的化身。

      這樣想著的時候,那只褐色的鹿眼蝶出現(xiàn)了,仿佛是為了呼應(yīng)我腦子里的意念,凌空而至。

      我一動不動,連呼吸也屏住了,怕驚飛這只蝴蝶。但它并沒有要即刻飛走的意思,而是不由分說地,緊緊抓住我的無名指。

      幾乎是瞬間,我全身的感覺電流般集中到手背的皮膚上,在無名指,那被蝴蝶抓住的地方。我感受到蝴蝶細(xì)足的力度,牢牢地吸附般的力度,感受到它將口器伸進(jìn)我的毛孔,用力地吮吸,吮吸。

      我被這力鎮(zhèn)住了。

      一同進(jìn)山的朋友看見了我手背的蝴蝶,走到面前,舉起相機,不停按動快門。蝴蝶對靠近它的人和相機置若罔聞,完全失去了應(yīng)有的警惕和防備。

      那一刻,我感到與蝴蝶的心意相通。緩慢地抬起手,讓手背靠近自己的面部,讓蝴蝶與我的目光平行。我甚至想去親一親這只蝴蝶,它離我那么近,又如此信任我。

      山林里忽然起了風(fēng),風(fēng)將我的頭發(fā)撩起,裹在臉上。風(fēng)也吹著這只蝴蝶,將它的翅膀吹向一邊,仿佛要努力將它趕走。

      這風(fēng)或許是覺得蝴蝶太糊涂了,竟敢把人當(dāng)做同類,這是多么危險的事。蝴蝶卻更牢地抓住我的手背,圓溜溜的眼睛天真,大膽,又無辜,與我直視著。

      我不知道這只蝴蝶在手背上停了多久。當(dāng)它停在我手背的時候,時間靜止了。而當(dāng)它終于蘇醒般飛走,在林子里消失,時間才重新轉(zhuǎn)動起來,現(xiàn)實中的世界也才重新回到我面前。

      山林外,陽光更強烈了。知了的聲音在樹冠之上,清澈,嘹亮,然而又是寂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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