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漢卿

一

社區(qū)舊樓要加裝電梯了。消息一出，最開心快樂的是阿拉。有人問他：“你家有什么喜事嗎？”阿拉說：“我家沒有喜事，是大家有喜事。舊樓要加裝電梯了呀。”這確實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但也不至于高興得像中了大獎一樣呀。

阿拉開心是有原因的。阿拉今年66歲，這個年齡不算太老，但阿拉早年下鄉(xiāng)插過隊，在農(nóng)村干了幾年農(nóng)活，表現(xiàn)非常積極?？赡苁悄贻p時干活不惜命，落下了全身的毛病，膝關(guān)節(jié)痛，腰椎損傷，上下樓十分痛苦。

阿拉住在8樓，是最頂層。當初分房子時，他才30出頭，爬8樓當然沒問題。但是，現(xiàn)在就明顯困難了，腿腳不靈活，年齡也大了，別說8樓，上個3樓都氣喘吁吁。阿拉曾想調(diào)換住房，住矮一些樓層的房子。他在信息專欄上張貼換房告示，根本無人問津，就是降低價格，也還是沒有人要?，F(xiàn)在的年輕人，要他們每天爬8樓，補貼他們費用都不干。

無奈，阿拉就想買套樓層低些的房子。但是，現(xiàn)在的房價太嚇了人，他工作了一生，有一些積蓄，但都貼給兒子買房了，哪還出得起那么大筆的錢。為此，阿拉憂慮了，等到他七老八十還能下得了樓嗎？阿拉最喜歡飯后散步，現(xiàn)在上下樓都困難。他常常站在8樓的陽臺上，望著樓下的林蔭路，心中陡生傷感。

就在阿拉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時候，傳來公司要給所有舊房子裝電梯的消息，條件是公司補貼一部分，住戶分攤一部分。阿拉得到這個消息后，趕緊問了樓里的幾戶人家，大家都樂意裝電樓，費用攤派的方法是分樓層依次遞增。這個方法大家都同意了。但是，一樓與二樓的住戶不參與電梯安裝，因為他們不需要電梯。

半個月之后，公司下了通知，要求每幢樓選一戶住戶做臨時負責人，為本棟樓安裝電梯主事。大家商量后，就推舉阿拉當這個負責人。阿拉沒推辭，他的愿望是電樓裝得越快越好。阿拉就去找樓里的住戶簽字。公司規(guī)定，樓里的住戶全部簽字同意后，公司就開始安裝電梯。

二

阿拉開始逐戶上門簽字。他以為這件事不過是走過場，弄個形式而已。平時大家關(guān)系不錯，見了面都是一片和氣。一年前，樓里一家住戶的男主人生重病住院，花費一大筆錢，公司工會發(fā)出捐款倡議書。樓里的住戶全都捐款了，還比別人捐得多。這么融洽的鄰里關(guān)系，誰還會拒絕簽字嗎？一二樓不參與安裝電梯之事，但只要他們不反對，簽個名即可。

然而，讓阿拉沒想到的是，一樓的張光北拒絕簽字——反對安裝電梯。阿拉笑了一下，他以為張光北是開玩笑。他遞上一支煙給張光北。張光北把煙推了回來，說：“別來這一套，我不同意裝電梯，堅決反對！”

阿拉這下傻了，半晌才問：“為什么？”張光北說：“安裝電梯，我家廚房的光線就被擋住了，就是大白天，也得開電燈，這是第一；第二是屋子里不通風了，空氣質(zhì)量受到影響?！卑⒗瓕擂蔚匦α诵φf：“老張，你這是夸大事實，虛張聲勢，空氣總歸是進得去的?！睆埞獗辈桓吲d了，他說：“電梯安裝后，我家的生活質(zhì)量就受到了影響，你知道這問題有多嚴重？”阿拉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張光北繼續(xù)說，他有個朋友，就因為同意大家裝電梯，住的屋子不通風之后，家里的女主人就患了肺癌！

“有這種事？”阿拉一臉的驚愕。

張光北還列舉了誰誰也是這種情況，后來孩子得了哮喘，等等。

阿拉沒想到張光北反對的理由這么充分。但細細想又覺得很勉強，應該是碰巧了。就是以此為借口，阻攔而已。

阿拉走到門外，看了看將要裝電梯的位置，確實遮蔽了他家廚房的光線，也可能擋了一些風的流暢，本棟樓要想順利加裝電梯，確實需要張光北發(fā)揚一下風格。于是，阿拉就說：“張師傅，你是老工人了，這點風格應該不缺吧。裝電梯是對大家有好處的，你就當做了一次好事，積德……”

張光北打斷阿拉的話說：“別跟我來這套。”張光北開始發(fā)牢騷了，說起了當年分房子時的陳年舊事。張光北是外單位調(diào)來的，工齡少一些，分房子是與工齡、職務、職稱掛鉤的。張光北分到一樓，他父親患有風濕性心臟病，不適合住一樓。一樓潮濕，曬不到太陽。但是，誰會把好樓層讓給他？除非有風格高尚者。很遺憾，樓里沒有人愿意與他對換。張北光憋了一肚子氣，熬了三十多年，現(xiàn)在終于等來了這一天。他要讓大家知道住一樓的重要性，知道他的“同意”，是多么的舉足輕重！

阿拉召集大家開會商議此事。誰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裝電梯的事就擱下了。有些樓棟速度較快，陸續(xù)開始動工了?？匆妱e人裝電樓，阿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去詢問其他樓的情況，也有人像張光北一樣，持反對意見，但經(jīng)過大家的勸說，也就同意裝電樓了。也有的是大家出點錢，給一樓住戶一些經(jīng)濟補償。

這個辦法不錯，阿拉決定仿效，他先帶頭出一筆線，然后募集了樓里住戶一些錢，就準備給張光北作補償。然而，張光北不要錢，他說：“這不是錢的問題?！薄澳鞘鞘裁磫栴}？”阿拉問。張光北不吭聲，走開了。

三

這天晚上，張光北到12點才回來。他經(jīng)常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時候，樓里的住戶一兩個月見不到他，是常有的事。

樓里的住戶在阿拉的帶領(lǐng)下，來找張光北繼續(xù)協(xié)商。張光北滿臉不高興，他說：“半夜三更找我干什么？告訴你們，我不同意裝電梯?！彼驯娙送廪Z趕。

阿拉就有些生氣了，他說：“你做人這么不講道理！大家住在一起，有什么事好商量，今后誰還不會遇到困難，還不都得相互幫襯著。”張光北大聲道：“我不講道理？當初你們?yōu)槭裁床蛔∫粯?？我想與你們調(diào)換房子，你們有誰同意嗎？”他停了下又說：“我有事肯定不會要大家?guī)兔Φ?，你們放心好了，我有困難自己解決。”

張光北說這話時理直氣壯，因為他有兩個兒子，做生意，開公司，都混得不錯。若真的遇上什么事，兒子，兒子的朋友，都會伸手幫忙。張光北身體很好，至少目前不會生病。所以，樓里的住戶與他關(guān)系如何，他根本不在乎。

眾人被張光北堵得說不出話來，個個氣得臉鐵青。尤其是阿拉，恨不得與張光北打一架。大家準備散開時，張光北突然叫住了阿拉，他說：“你不是風格高尚嗎？那我和你對調(diào)一下怎么樣？”阿拉呆住了，沒想到張光北會來這一手。張光北以為阿拉沒聽懂，又說：“你搬到一樓，我搬到八樓，你會同意裝電梯嗎？”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阿拉的臉上。阿拉一下子不知該怎么回答，搬到一樓來，肯定不如8樓。但他一直動員張光北要高姿態(tài)，現(xiàn)在張光北將他的軍了。他該怎么辦？他如果不同意對調(diào)，張光北就更有風涼話可說了，電梯也就更不可能安裝了。

阿拉沒有再猶豫，他馬上說：“行，我同意對調(diào)?！?/p>

張光北卻呆住了，他沒想到阿拉會答應得這么爽快，一時竟反應不過來。過了片刻，他大聲說：“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面向大家大聲道：“大家都聽到他的話了，阿拉同意與我對調(diào)房子，那么裝電梯之事就不是個事了?！?p>

四

阿拉答應換房子，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有點被張光北逼到了墻角的意思。他回到家里，一五一十告訴妻子，本以為妻子會埋怨他，或者吵著不肯換房子。然而，他的妻子卻滿口答應了。為什么呢？她這幾年也是被8樓折磨得夠嗆，她的膝關(guān)節(jié)不好，上下樓都是一種折磨。搬到一樓，雖然光線不好，地面潮濕。但有一弊，必有一利。她出門方便了。她說，誰家沒個難事呢，遠親不如近鄰！

第二天張光北帶著一副笑臉就找上門來了。阿拉有多少年沒見到他的笑臉了。張光北平時不大與樓里的住戶來往，臉上從來都是死板板的。他有空都往兒子的公司跑，一般很少待在家里。

現(xiàn)在要搬到8樓了，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住在明亮的8樓，該多么幸福呀。

阿拉與他對調(diào)房子，就用了三天時間，就都搬完了家。張光北心里十分開心，搬完家，就要請阿拉來他家吃飯，阿拉推辭了幾次，還是拗不過張光北。

在8樓的房子里，幾杯酒下肚，張光北紅光滿面了，說自己能搬到8樓，多虧了阿拉高風亮節(jié)，以后只要阿拉有需要，他隨時愿意和阿拉對調(diào)。

阿拉笑了。妻子說得對，遠親不如近鄰，現(xiàn)在不僅裝了電梯，還交了好鄰居，這個電梯啊，裝得值！

本期阿拉：男，退休工人，聽說小區(qū)要加裝電梯，腿腳不便的阿拉高興極了。沒想到，鄰居中冒出了極力反對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