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冰

清明前幾日，我回鄉(xiāng)下掃墓，還有，去再會那幾棵老茶樹，藏在深山密林里的老茶樹。我總是在春天時想起它們，不對，我在喝每一口綠茶時都會想起它們，數(shù)十年了，從未間斷。

提著母親的竹籃，我和老公一起朝山中走去。爬過數(shù)個陡坡，經(jīng)過四口寬大碧綠的水庫，穿過漫山遍野的映山紅，終于，在陡崖上，我看到了那塊大巖石，它的周圍是密不透風的樹叢，在樹叢深處，就藏著那幾棵老茶樹。

我10歲那年，為了尋山菌賣錢給自己交學費，悄悄進了這片叢林，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幾棵老茶樹，虬枝高大，茂茂蒼蒼。我一陣驚喜，因為收茶葉的茶商說老茶樹的茶特別滋甜清香，價格也貴。從此以后，每年春天我都會到這幾棵老茶樹身邊，采摘茶芽。這幾棵老茶樹，汲天地精華，用它精靈般的茶芽，供我讀書，直到我去了遙遠的北方上大學。

我和老公用竹棍撥開樹叢，費力地爬上那塊大巖石。我氣喘吁吁，心跳加速，像是去見久違的好友。終于，我看到它們了，是四棵，全都還在，一棵連一棵，形成一大叢，樹干越發(fā)高大了，旁系有了叢叢新枝，但沒有更茂盛。為了爭取陽光，它們使勁向上生長，舍棄了表面的繁榮。蒼綠的枝葉間，冒出了勃勃新芽，老茶總是比新茶發(fā)得早。

我凝視它們良久，然后，開始小心翼翼地采茶，左手撫著枝，右手輕輕地掐下嫩芽。茶樹比我們高多了，我已不能像孩時那樣猴子一般躥上它的肩膀，只能踩著幾個枝丫岔口盡量往上。竹籃很快滿了，我站在茶樹上倚著它們的枝干久久不愿離去。我不知道它們是什么時候在這里的，現(xiàn)在它們依舊這樣蓬勃青春。而我，當年的小女孩，如今即將步入不惑之年。我依依不舍地下山，雙手不時去撫摸籃中的茶芽。

回到父母的老屋，用山泉水洗凈茶芽，炒茶，揉茶，烘干，直到深夜、凌晨，我一點也不覺得疲勞。看著它們在我掌心、指間停留，我只覺得那樣親切而歡喜。然后，我捏起一小撮，泡了一杯，它們在白如雪的瓷杯里葉葉舒展。色清，味甘，還有那香，不夸張，不藏匿，恰到好處，明澈，純凈，入肺腑，如春風拂過，身心滿輝。

人的心底，有些情感與味道，只能追憶了;有的，則靜待重逢，如這幾棵老茶樹。趁時光明媚，去重逢吧！在春暖花開之日，在云淡風輕之時，享受這種重逢，似春泉漫過，澄明沁心;如老茶新芽，蓬勃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