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佳鋮
穿著破爛的工作服、戴著沾滿水泥的安全帽,兩人在工地上開“演唱會”,被網(wǎng)友稱為“最美工地夫妻”;她穿上他用紙為她做的“婚紗”,走在生銹的腳手架和斑駁的水泥墻間,笑容燦爛——
“媳婦,你覺得這么多年來,對我最大的謊言是什么?”
一名戴著安全帽的女子,手捧快餐盒,大聲喊出三個字:“我不累!”
話音未落,她已笑中含淚。這名女子叫李霞,和丈夫劉磊一起在重慶一個建筑工地干活。近些年,夫妻倆把工地上的日常搞笑、耍寶、恩愛片段拍成網(wǎng)絡(luò)短視頻,苦中作樂的精神吸引上千萬粉絲。
劉磊:“這里全都是一幫臭男人,活兒又臟又累,你受不了的?!?/p>
李霞:“其實,我來這里不光是為了賺錢,我想每天和你在一起?!?/p>
劉磊今年30歲,老家在重慶市豐都縣龍河鎮(zhèn)的一個村子里,父母長年在外打工,他從小吃“百家飯”長大,饑一頓飽一頓的。對于父母,他三五年才能見到一次,每次見到父母,都哭得停不下來。
劉磊12歲那年,母親回老家生小弟弟,終于能陪在他身邊了。誰知,母子倆相處不到兩年,母親就因病去世了。
劉磊受到打擊,無心繼續(xù)讀書,便去了一個遠(yuǎn)房親戚的鞋廠干活。18歲那年,他經(jīng)朋友介紹去西安打工,不料誤入一個傳銷組織。
在傳銷窩點,劉磊認(rèn)識了比他大4歲的李霞。李霞是貴州人,也是被騙來的。劉磊當(dāng)時非常害怕,整天蜷縮在角落里。李霞比他早來幾天,便時不時安慰他幾句。日子一久,兩人有了感情。
一天,傳銷組織把他們從西安帶往江蘇淮安。路上,兩人趁機逃離。劉磊帶著李霞到福州投奔父親,他跟著父親在建筑工地做防水,李霞在附近的工廠找了一份工作。
一天,李霞休息,在家做了一桌子菜:酸辣土豆絲、紅燒雞爪、西紅柿雞蛋湯……全是劉磊愛吃的,然后擺好碗筷等劉磊下班。當(dāng)渾身是泥的劉磊回到住處,看到李霞坐在擺滿飯菜的桌邊等他,心里感覺特別溫暖,也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了一個家。
很快,兩人結(jié)了婚。2011年3月,他們有了女兒妞妞。兩年后,夫妻倆賺錢買了一輛車,日子越過越好。
劉磊滿心以為,他們的日子從此苦盡甘來。孰料,命運又給了他們沉重一擊。2014年下半年,妞妞身上冒出不少紅疹。李霞剛開始以為是蚊子咬的,沒怎么在意??蓭滋旌?,看妞妞身上的紅疹變成密密麻麻一片,劉磊和李霞趕緊把孩子送到福州的兒童醫(yī)院。經(jīng)檢查,妞妞被確診為嚴(yán)重的紫癜性腎炎。醫(yī)生說,這個病的治療過程較長,可能需要四五年才會徹底好轉(zhuǎn)。
妞妞的醫(yī)藥費昂貴,夫妻倆花光了所有積蓄,賣了車,還向親朋好友借了10多萬元錢。其間,李霞每天在醫(yī)院照顧孩子,上不了班,劉磊就在工地上賣命干活賺錢。
所幸,妞妞住院半年后,病情有所好轉(zhuǎn),夫妻倆這才安心。2016年夏季的一個周末,李霞去工地給丈夫送午飯,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要不我也來工地干活吧,咱們爭取早點把債還了。”
劉磊連連搖頭:“這里全都是一幫臭男人,活兒又臟又累,你受不了的?!崩钕紱]說什么,扛起一筐磚頭,三步并成兩步跑出十多米遠(yuǎn),然后轉(zhuǎn)身得意地看向劉磊。劉磊知道妻子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不會輕易改變,便沒再多說什么。
第二天,李霞就來到工地和丈夫一起干活。看著劉磊心疼的目光,她掏心窩子地說:“其實,我來這里不光是為了賺錢,我想每天和你在一起。”劉磊有些動容,有妻如此,夫復(fù)何求?
改編歌曲唱出農(nóng)民工的心聲:“我背上了行囊,離開了家園,看著父母孩子那雙不舍的眼……”
夫妻倆除了做防水,還會干一些搬磚、和水泥、砌墻的活兒,如果忙起來錯過了吃飯時間,他們就吃冷饅頭配榨菜、冷飯配剩菜。這時,一碗熱氣騰騰的方便面,對他們來說就是奢侈的享受。
看妻子整天穿著臟兮兮的工作服,灰頭土臉的,人瘦了,臉也曬黑了,劉磊除了心疼,就是歉意?!跋眿D,你累不累?”這句話,他每天要問上五六遍。李霞的答案始終只有兩個字:“不累?!笨墒牵粋€在工地上干了一天男人活的女人,怎么會不累?她每天渾身酸痛,手上、胳膊上、腿上的淤青和小傷不斷,但從沒抱怨過一句。
工地生活枯燥乏味,休息的時候,劉磊喜歡在手機上刷短視頻,這是他唯一的娛樂活動。2017年初秋的一天中午,夫妻倆干完一個收尾活,食堂沒飯菜了,他們便去小賣部買了兩桶方便面,還加了火腿腸犒勞自己。劉磊怕妻子營養(yǎng)不夠,多給了她半根火腿腸。李霞擔(dān)心丈夫吃不飽,一個勁地把自己的面條夾進(jìn)他碗里。
“吃個方便面還秀恩愛呀!”工友們起哄,還有人把他們你推我讓的樣子拍了下來。劉磊盯著工友拍的視頻,反復(fù)看了無數(shù)遍:視頻里妻子吃著方便面,時不時會溫柔地看看自己。他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媳婦,讓你跟著我一起吃泡面,難為你了。”
劉磊決定把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讓網(wǎng)友看看他和妻子相濡以沫的幸福生活,也當(dāng)作一種紀(jì)念,等他老了以后和妻子一起回味。他還在短視頻下面配上文字:最平凡的生活,就是最簡單的幸福。
當(dāng)天傍晚收工后,劉磊打開手機,頓時傻眼了——這段視頻竟然得到上萬網(wǎng)友點贊,還有好幾千條留言。
“被你們的勵志愛情打動,你們很幸福?!?/p>
“環(huán)境雖然艱苦,但相互扶持一起奮斗的愛情讓人羨慕?!?/p>
“有心,有情,一定會幸福一輩子。”
夫妻倆一遍遍讀著網(wǎng)友的留言,感動得淚濕眼眶。劉磊萌生一個大膽的想法:“要不我們以后多拍一點這樣的視頻,記錄工地生活,讓大家感受我們的快樂?!崩钕加X得難為情,勸丈夫別瞎折騰了。
可劉磊躍躍欲試,拿起掃帚、鐵锨等工具,做成彈吉他的架勢,很快就來了一段獨唱表演,讓人忍俊不禁。
之后,忙完一天的活兒,劉磊最開心的就是和妻子分享自己的短視頻。起初,李霞并不怎么感興趣,笑說丈夫是吃飽了沒事干。但在丈夫的“逼迫”下,她慢慢發(fā)覺這些短視頻非常有意思,看完忍不住發(fā)笑,一天的勞累似乎也煙消云散了。
快樂,帶著一股神奇的治愈力量,感染著李霞,也感染著工地上的很多人。李霞開始參與其中,和丈夫一起拍攝短視頻。兩人用油桶搭建成小舞臺,把紗網(wǎng)折疊成花束,既滑稽又有創(chuàng)意。李霞唱歌比劉磊好,由她主唱,劉磊則手忙腳亂地兼顧臺前幕后工作,有時還會來一段伴舞或和音。
工間小憩,茶余飯后,夫妻倆經(jīng)常會在工地上表演一段。工友成了他們的第一批粉絲,大伙兒唱著笑著,嘈雜臟亂的工地也有了屬于自己的歡樂。
帶著工地泥土味和生活煙火氣的短視頻貼近農(nóng)民工的真實情況,引起很多人共鳴,也受到了網(wǎng)友的熱捧。夫妻倆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火了,既意外又激動。
劉磊開始嘗試改編“工地版”流行歌曲,李霞負(fù)責(zé)傾情演唱。雖然劉磊只有小學(xué)文化水平,但在李霞眼里丈夫什么都會,尤其是改編的歌曲,字字都唱出農(nóng)民工的心聲:“我背上了行囊,離開了家園,看著父母孩子那雙不舍的眼……”有時,夫妻倆也會秀一把恩愛,合唱改編的愛情曲目:“想起了談戀愛的時候,行走在無人的浪漫街頭,走過了多少春秋,生活平淡依舊……”
2020年9月1日,一個大工程接近尾聲,劉磊和李霞特意開了一場“演唱會”慶祝。穿著破爛的工作服,戴著沾滿水泥的安全帽,兩人在工地上盡情開唱。工友們圍成一圈,一會兒激動鼓掌,一會兒捧腹大笑,更有人一個勁地喊:“再來一首,再來一首?!?/p>
“演唱會”在網(wǎng)上也受到追捧,點贊量超過220萬,留言達(dá)5萬多條。夫妻倆的真誠和質(zhì)樸深深打動了網(wǎng)友,被網(wǎng)友稱為“最美工地夫妻”。
穿著丈夫用紙自制的“婚紗”,她走在生銹的腳手架和斑駁的水泥墻間,笑容燦爛
多年甘苦與共,劉磊對李霞一直心存愧疚,女兒已經(jīng)上了小學(xué),他還沒能給妻子一個浪漫的婚禮。2020年初的一個短視頻中,劉磊買來很多卷紙,用一雙粗糙的手縫縫補補大半天,給妻子做了一件“婚紗”。李霞身穿“婚紗”,挽著劉磊的手,走在生銹的腳手架和斑駁的水泥墻間,笑容燦爛。
李霞有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劉磊特意為妻子學(xué)會了編辮子,每次只要妻子大喊一聲:“小劉,我要變漂亮?!眲⒗诰蜁宰羁斓乃俣?,幫她編出精致又美麗的發(fā)型。因此,劉磊又被很多網(wǎng)友稱為“別人家的老公”。
不少商家看到這對工地夫妻自帶流量,主動伸出橄欖枝,都被他們婉言謝絕。但2020年6月,他們“破例”了。兩人來到豐都縣三建鄉(xiāng)脫貧攻堅指揮部辦公室,和扶貧干部一起進(jìn)行了一場帶貨直播,為自己從小吃到大的家鄉(xiāng)土特產(chǎn)吆喝。這場近兩個小時的直播吸引了123萬名網(wǎng)友,共賣出近57萬元的農(nóng)產(chǎn)品。
離家多年,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都牽動著劉磊的心,能為家鄉(xiāng)的扶貧建設(shè)出一把力,他很樂意。李霞了解丈夫:“以后這樣的扶貧直播,咱們都接?!?/p>
2021年3月底,一對患有侏儒癥的夫妻張哥和張嫂慕名找到劉磊夫妻,說兩人遇到了困難,走投無路之際看到他們的短視頻,被他們樂觀的精神感染,希望能和他們一起干活。
劉磊為他們量身改編了一首歌:“朋友聽我講,做個民工的榜樣,別去啃爹又啃娘,靠咱雙手自己闖……”唱著歌,干著活,張哥張嫂的臉上多了笑容,生活也更有奔頭了。
至今,這對90后小夫妻已經(jīng)制作上傳兩三百個短視頻,毫不掩飾自己的艱辛,也毫不吝嗇分享自己的幸福。一年前,他們從福建回到重慶老家,繼續(xù)在工地上扛鋼管水泥、做防漏補缺的活兒。
生活還在繼續(xù),小夫妻的故事也在繼續(xù)。他們用鏡頭記錄工地點滴歡樂的同時,也讓越來越多的人關(guān)注到像他們一樣平凡而偉大的勞動者。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