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奴
故 里
偉人的故里。
他至今未歸,卻有寶鼎說出四個字:實事求是。
修竹的歲月更長,在他之后,欣聞港澳回歸,1997,很久就成為了歷史,他的三起三落和最新鮮的花瓣一起,榮歸大海。
他的故里,是廣安,是嘉陵江,是蜀道,是長江,是中華錦繡,是大海無邊無際。
民間傳說中,是被祖上救過命的風(fēng)水先生的一個鄭重報答,但我更信,天降大任,江中藏龍。
這片神奇的土地用來給江山多嬌打下伏筆,一個孩童走在菜花的金黃里拽著風(fēng)箏,一個少年在江邊弄潮時懂得了篙的力量,一排排水花編整有序,何止萬馬齊鳴,家國命運里他將負(fù)責(zé)統(tǒng)領(lǐng)三軍。
廣安,也是他們的故里,板楯蠻族人,巴人的一支,沿嘉陵江、渠江水道向上游開辟寬闊的疆域,在茫荒的江河兩岸,勤勞勇敢的板楯蠻人,逐水而居,漁獵、農(nóng)耕,締造了廣安最初的模樣。
故里,就是一個傳奇的源頭,一段歷史的最終定論,一個名字,最深情的歸屬地。
華鎣山的雪
世上竟然有那么小的雪花。
像一輛疾馳而過的貨車丟在風(fēng)里的碎米粒,星星點點地白了一瞬。
一瞬,就全部融化了。引來撲空的鳥兒,啾啾地盤旋出風(fēng)的聲響。
很小很小的水珠停在我手心。在鋪天蓋地的思念里,生出這細(xì)小的恨,生出甜味的香氣,生出秋天濃縮的酸,那么小的雪,那么小的雪,她落下來,只為了討要一個虛擬的懷抱。
漫山遍野,三月的梨花。而冷雪積顛頂,遠(yuǎn)望如瓊瑤墜地,水晶鋪上山梁,雪如梨花,梨花似雪,方能詮釋這個神賜的芳名:華鎣山。
石林,是終止的記憶,而杉木,卻是活著的化石,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一摧再摧,石頭已經(jīng)修煉成金剛之身,最忠誠的戍守者都有著金剛一樣的沉默,而摩崖石刻上也沒有一句海誓山盟。
草木皆白,獨坐,隱匿于雪。
雪,飛揚,旋轉(zhuǎn),裙裾上有水晶的亮片。風(fēng)的歌唱變成難以復(fù)制的高音,穿越云霄。
污穢的塵埃跌落云海、竹海,貼著地面扭打和廝殺,眾多的雪粉身碎骨,葬送了潔白的顏色,骨骼卻堅硬成了冰。
所有空中飄浮的罪孽都一一臣服于大地,雪,越下越大……我眼前恍惚,這鵝毛,這梨花,這錦書的碎片,這撕毀的契約,這安然若素的棉,這心驚肉跳的裂帛!
這是一場顛覆。
而我置身其中,我被雪花推來搡去拷問以往,我亮出醒目的傷口,雪花也能落淚,眾多的雪把我簇?fù)怼?/p>
我被投進氤氳如泉的意境。雪,流淌下來。
流過白發(fā),流過肩,流過空蕩蕩的懷抱,沁入心脾,匯入血液。
這是一次涅槃。
白鳳凰之美,形如云的堆積。讓北風(fēng)的吼,更嘹亮。
華鎣山肅穆,沉默中孕育一場盛大的日出。
我的梨花,落滿山谷。
春秋之水在胥塘
胥塘,春秋之水,被兩千年的光陰不斷打磨,風(fēng)欲吹干她,雨欲填滿她,而她,古韻依舊,盈盈可人,體發(fā)肌膚不增不減,對望胥山,所有傳奇都有她的締造者。
伍子胥正在過韶關(guān),百般圍堵,怎奈我有一夜白頭的天命;社稷與輕紗同籃,西施也難辨,浣紗女以輕巧之舉,一遍遍洗濯江山。
夫差與勾踐,在后來的風(fēng)云變幻里被后人模仿與重復(fù),勝者王侯敗者賊成為定律,臥薪嘗膽都會有所得,而兩千年再無人敢懸目于國門而昭忠心,待吳國灰飛煙滅。
世人有所遺忘。
除了流水,再無證據(jù),市井繁華深處,青苔為誰落寞,為誰暗示過興亡,那些有責(zé)的匹夫,在人間匆匆行走,巷弄狹窄,盛不下被喊作“胥塘”的寬闊。
我依然選擇在故地與她的舊主對飲,先干為敬!這杯里有多少次吳越的日升月沉,而今一程風(fēng)雨再相送。
烏篷船上飲者
在西塘,歡喜與哀愁都是淡淡的,終于等到呼吸里有了涼意,需要鄭重地煮好黃酒、花果茶,暑氣全消,僅剩暖意。
此刻烏篷船下西塘水更適合慢渡,在淺水處,心驚膽戰(zhàn)地試探。
頭頂九月的飛鳥傳達(dá)了黃昏最高枝頭上的那些張望,池中的錦鯉搖擺出那些魂不守舍的漣漪,這靜靜的秋,群山肅穆,消失的園庵卻有枯木復(fù)活,掛出月光的羞澀。
推杯換盞之前,我熱衷于這種緩慢的寒暄,冗長的夏天終于在西塘被我耐心地說完了,綠與繁花被精心布置妥當(dāng),細(xì)草也無一錯漏。
今夜要有翠葉鋪地,那時光里,不冷不熱,只剩暖意。
那渡江的孩子就要回家。以篙以舟,以風(fēng)平浪靜里,最從容的水花。
她是踏歌而去的,用無所不能的雙腳,而她的兩袖滿是清風(fēng),眉眼里寫滿悲涼的詞語,卻始終無法感天動地,她甚至沒有驚擾最近處的悲憫,只是把孱弱的身骨投靠了竹林。
那之前,偷聽過入林之風(fēng),嘈雜鳥語,云端所有隱匿的電閃雷鳴。
或者還有江湖之人,酒肉,暗箭,兩肋插刀。怎比這一樽淡泊就著清歡,來得愜意。
夢想高在林梢,要在仰望和衡量之后,與地面脫離,這是最接近夙愿的選擇,制造了一場傳奇的懸空,人們都說她想化身那挺拔之軀,留在古鎮(zhèn)上。
其實她僅僅是來取走一根能撐船的篙,不多帶一剪秋風(fēng),已經(jīng)掐算了時辰,涉江而歸,只是怕傷著頭頂?shù)哪且蛔穑嘧龅钠兴_。
兩千年的慈悲仍然是相同的兩個字。
你飲黃昏酒,我續(xù)檸檬茶。
煙雨長廊外
要是這長廊沒有盡處該有多好。
那樣,流水不入海歲月可回頭,我們走散了還會在兜轉(zhuǎn)中重逢;想起為我的傘、風(fēng)衣和懷抱,神靈頭頂庇護,既無風(fēng)吹日曬,也無寒來暑往,我們就這樣拈花沽酒,回首唐宋。
桃花會落,橋下階上,桃花一樣紛繁復(fù)雜的心情終于回歸平靜,付水東流,走過這一截?zé)熁穑禾炱鹕磙D(zhuǎn)折,遠(yuǎn)行人的力量都只夠順承天意,除了蓑衣之地,何處安放這無邊的煙雨?
西塘之緣,過眼清淺。
在這不堪重負(fù)的中年,有所拿不起,卻再沒有放不下,你看吳越之后,都有未完的戲份,西施范蠡出沒風(fēng)波;梁祝化蝶后不知去向,長廊兩側(cè)只剩柴米油鹽茶,飲食男女。
所以要慢些走,布履無音,苔痕未改蒼綠,云雀略去了嘈雜的群聲,西塘一直笑而不語,一千年,也不過是剛剛煎好了醉魚,剁開了白斬雞,桂花糕松軟,時間剛剛好。
再慢一些,艄公的船上,將走下嫦娥、七仙,這次不是偷偷下凡,領(lǐng)神命讓長廊之夜,星月涌現(xiàn);另外的八萬人馬戍守這片水鄉(xiāng),負(fù)責(zé)讓古鎮(zhèn)燈火通明。
我們是過客,也是故人。
江南已不需過多的吟誦,而西塘,偏偏令人一往而情深,長廊多情,卻遮不盡煙雨。
我們終將歸去,回到滿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