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來森
那些年,立春之后,我的祖母喜歡坐在大門外,曬春陽。
春陽熠熠,祖母拿上一只腳凳,坐在大門外,背倚柴門,很安靜,很安詳。祖母老了,無事可做,曬春陽,就是她的生活。
大門外,十幾米處,就是一個水灣。水灣的南岸,植有兩株垂柳,生長經(jīng)年,粗可摟抱,枝條紛披,婆娑可愛;水灣西邊,是一塊閑地,母親用籬笆將其圍起,形成一個菜園。菜園靠近水灣,澆水方便,所以,那些年,垂柳生長得好,菜園種植得也好。
菜園西邊,緊靠菜園,生長著幾株杏樹,幾株桃樹。桃杏映門,鄉(xiāng)下人圖個講究。
每年,祖母第一次曬春陽的時候,水灣總還結著厚厚的冰——青白色的冰,青得寒冷,白得生硬。曬過幾日后,那冰的色彩,就開始發(fā)生變化了,由青白,漸變?yōu)樯n白,時不時,冰面還會發(fā)出咯吱咯吱得聲響,沉悶、蒼郁,像時間的黑洞。
祖母聽到后,總會自言自語道:“哎,裂冰了,春天來了?!?/p>
所以,多少年后,我都一直認為:春天,是從我家大門前水灣的“裂冰”,開始的。
又過了幾日,冰面上,就出現(xiàn)了許多大大小小、縱橫交錯的裂紋,裂紋越變越寬,漸漸地,裂紋中就滲出了水。那個時候,我常常順著祖母的目光,走近水灣,就發(fā)現(xiàn),水灣冰層的邊上,冰變薄了,出現(xiàn)了薄而脆的冰碴,冰碴的縫隙中,也滲出了水,慢慢的,水就遮掩了冰層,看上去,灣水日肥。
灣水,滋潤著岸邊的泥土,于是,凍僵的泥土,濕了,軟了。如沉睡初醒的女人,酥軟了自己的肉體,慵懶出一份軟暖、肉欲的情味。
太陽一曬,灣邊濕潤的泥土,就蓬松起來,會出現(xiàn)一絲絲的縫隙,像一條條小蟲,爬過留下的跡痕;像老年人眉頭間,那一道道歲月沉淀的溝紋。
或許,春天真的就是一只蟲子,它用自己的蠕動,蜿蜒出一個季節(jié)的色彩。
灣水蕩漾的時候,岸邊的柳樹,就綠了。
那段時間,祖母特別喜歡看垂柳。柳樹的枝條,柔,軟,款款如女人扭動的腰肢;柳絲密集,絲絲縷縷,又宛如女人飄拂的長發(fā)。柳眼嫩黃,一點點,一簇簇,密集在柳條上,春陽下,閃爍,如金星朵朵,又仿佛是春天的一只只偷情的眼睛。祖母癡癡地看著,她是在從柳枝上,看春天——看春天,在柳枝上迷離,在柳枝上起舞?;蛟S,在祖母的眼中,春天,就是一位睡醒的女人——慵懶著,窈窕著,風情著,綽約著。
不知道她是否想到了從前的自己——從前,她年輕時,那一頭“柳色”般的黑發(fā)——年年有春天,她一生只有一次“春天”。
柳條綠了的時候,籬園邊的桃、杏,也開花了。
先開的是杏花,次開的是桃花,杏花白,桃花紅,艷艷映目,灼灼喜人。杏花最美的時候,是含苞待放之時,含苞的杏花,是紅色的,點點紅,殷殷紅。春陽灑在這樣的杏樹上,熠熠生輝,“紅心一顆春風吹,雨露枝頭日生輝”,說的,大概就是此種狀態(tài)。杏花含苞的時候,祖母常常會拄著拐杖,走近杏樹,折下幾枝花朵密集的,插入凈水瓶中,作為清供,放置在堂屋的方桌上——她把春天,插在了案頭。
杏花的凋落,也很美。它是紛然而落,嘩然而落,而非一片片凋零。杏花落的時候,已然全然變白,所以,杏花的落,片片如雪。漫天雪飄,仿佛是對冬日的一次回顧,一次最終的留戀。
杏花落了,花心上,就留下一枚枚的青杏。青杏極小,綠豆粒一般;粒粒青杏,嫩碧嫩碧的,浮漾著柔軟、滋潤的喜氣,也讓人覺得好。
桃花的開放,灼目耀人,一樹的濃艷豐腴。爛漫、妖嬈,桃花從《詩經(jīng)》里開放的那一日起,就注定有一份郁郁的情色味道。桃花的花片,真紅,是胭脂紅;每一片桃花,都是女人口唇上,抹下的一片胭脂,殷紅而唇香。當年,浣花溪畔,一定是開滿了桃花的,所以,女詩人薛濤,才觸景生情,以殷紅的桃色,制成了“桃花箋”。那些年,薛濤在桃花箋上,寫詩,寫情,更留香——香艷至今。
桃花開的時候,我的祖母,也喜歡走到桃樹下,看桃花。她的身邊,跟著一只獅子狗,風來樹搖,花片片落下,獅子狗就追著花片跑,追著花片跳,嬉戲不已——它大概是把花片當蝴蝶了。后來,我讀畫,讀到唐人周昉《簪花仕女圖》,看到了圖中的一只獅子狗,就禁不住嘿然一笑,感覺真像,或許,我們家的獅子狗,就是從《簪花仕女圖》中跑出來的。我還極力從“仕女”的簪花中尋找桃花,最終也沒有找到,仿佛只有牡丹、荷花、玉蘭等大朵的花朵。唐人崇尚肥美,連簪花,亦不例外。不過,也不遺憾,因為周昉的“仕女”,個個秾麗豐肥,所以,我就覺得,每一位仕女,其實都是一朵桃花,開在唐朝那個豐腴、繁華、香艷的人間世界里。后來,我讀日本的浮世繪,發(fā)現(xiàn)浮世繪的女人,也個個豐滿妖嬈,所以,我推測,日本的那些浮世繪畫師們,或許,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唐畫的影響——日本文化,受唐文化的影響,亦可謂深矣。
桃花開的時候,水灣濕地上的水草,也紛然鉆出了地面,蘆葦、香蒲、薄荷、水蓼等等。不過,還不大,只是一芽一芽的,嫩而鮮。薄荷和水蓼,可食,母親將其采下,粗鹽揉過,便成為了時令小咸菜,辣辣嗖嗖,鮮鮮嫩嫩,以之佐粥,最是相宜。菜園里的春蔥,也鉆出了翹翹的芽兒,挺拔而肥腴,連帶著泥土下的蔥白,一塊拔出,上青下白,青青白白,洗濯干凈,將其卷入大餅或者煎餅之中,再抹上一層甜面醬,甜甜咸咸,嫩嫩脆脆,是鄉(xiāng)人無上的美味。北方人喜歡的“小蔥拌豆腐”,所用,也是這種春蔥——“一清二白”,從生活中感悟人生。
春氣,在舌尖上彌漫,春意,沛然于胸,沛然于心,滿是喜滋滋的滿足。
驀然間,也許就會有一場春雨,淅瀝而下。雨,不大,落得很柔,很靜,纏綿如一場春夢。雨落在水面上,就形成了一層淡淡的水汽;水汽裊裊,浮漾開來,煙雨迷蒙,濕濕的,潤潤的,籠了水灣,籠了菜園,也籠了那盛放的桃花。于是,大門前,水灣、碧草、籬園、艷桃、水煙等諸般景色,氤氳相融,如仙,如幻,有一種朦朧的美,有一種迷離的美——仿佛王維筆下的一幅小景《輞川圖》。
春意濃,濃濃的,濃得化不開。
春困,亦漸濃,祖母倚著柴門,有時,不知不覺間,竟然就睡著了……
對于祖母來說,大門前的水灣景象,就是整個春天——或許,春天,就是一場睡夢。
我和祖母不同,我看春天,喜歡到野外去。
明人·張大復曰:“雨后清霽,輒思野步。”其實,何必一定“雨后清霽”?整個春天里,無日不可“野步”。
我“野步”看春天,是從野外的那一片片殘雪開始的。有雪的年份,立春已過,野外的積雪,就會迅速化去,只在山溝的背陰處,或者犄角旮旯處,留下一片片殘雪。殘雪片片,晴朗的日子里,像天上飄落的云——一片片的白云,清冷著初春的寂寞。
融化的過程,殘雪會變暗,暗淡得像一寸寸難以回想的記憶。但我依然覺得它很美,我會走近一片殘雪,端詳它周圍的一切:濕潤的邊緣,邊緣更遠處,濕而復干的土地。一切都松軟下來,曬干的泥土,亦是留下道道細細的紋理。用手撥弄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泥土深處,已然有草芽蜷曲萌發(fā),我知道,這些草芽,早已聽到了春的呼喚,感受到了春的溫暖。
當田野中的殘雪,完全融化而去的時候,一些小草的嫩芽,就豁然鉆出地面了。一小片一小片的,肥肥瘦瘦的,簇擁著,布散著;近看,鮮嫩一汪,染綠了你的眼目;遠看,卻只是影影綽綽的,成就的,是一幅“遠看春草近卻無”的淺春景象。人,望著,望著,禁不住就油然而生一份落寞和傷感。
青草如茵時,田野里的種種的野花,也就紛然綻放了。
紫花地丁、苦菜花、癢癢撓花、露骨嘴、地黃花、野連翹……更多的花,卻是叫不出它們的名字,它們邋遢一地,紛繁,熱鬧,熙攘;鮮明,璀璨,嬌嬈;彼此擁擠著,探望著,顧盼著,依戀著,像是在作深情款款的交流,竊竊私語,搖頭晃腦。遠望,色彩繽紛,星星點點,仿佛是大地流淌的快樂的音符,是大地巧笑拋灑的媚眼。輕微的花香,在空氣中流淌、彌散,引得一些鉆出地面的小蟲兒,在地面上蠕蠕爬行,或者,在半空中淺淺而飛。煦暖的空氣,生發(fā)著,涌動著,四溢著,人行田野,撲面而來,有一種被情人柔軟的手,撫慰過的快感。
這一天,春陽正好,眺望遠處,你就禁不住瞇起了眼。前方,地氣上升,在半空中,浮動著,蕩漾著,曖然感人;貼近地面,是明亮、飄逸的游絲,是春日遲遲的迷?!?/p>
田野中,也有桃花,農(nóng)人栽植的,自然生長的。
農(nóng)人種植的桃樹,大片大片,桃花一開,簡直是濤滾浪卷,有一種糜爛般的洶涌氣勢。紅,艷;大紅,大艷;艷艷似火,似女人洶涌的情感波濤??催@樣的桃花,一定要遠看,最好要站在高處看,俯瞰之下,連片桃花的那種洶涌氣勢,才能更好地彰顯出來;桃紅似火,俯瞰之下,你才能更好地感受被大片桃花挑逗出的那份火辣辣的激情。若走近了,甚至于深入其中,那你就被“深陷”了,陷入了“桃色”之中,被遮蔽,被淹沒,分不出東南西北,一任其汪洋泛濫。你既不能欣賞出它的個性之美,也不能領略出它的汪洋氣勢之美,你只是“桃色一鬼”罷了。
自然生長的桃樹,謂之野桃。野桃瘦,瘦而不枯,反倒散發(fā)出一種野逸的情趣;野桃的花,也不似種植桃樹的花那般濃艷、肥美,野桃的花,鮮明、瘦逸,俏靈靈,明凈而干脆,像一位山野丫頭。野桃的花有一種風野情趣,有一種晴空般的爛漫。
我喜歡野桃。不擇地而生,野味十足。
溪流邊,會有那么三五株,枝條瘦俏,甚至有點凌亂,可就是有精神,就是水靈、朝氣。映水而開,花朵疏朗、俊秀,像是一位俏女郎在對鏡梳妝。有一份自信,有一份自得,有一份欲言還休,還有有一份淺淺的羞赧。黑石峭壁上,也許會生長著一株桃樹,一些根還裸露著,枝條,更瘦,瘦出一種巖石般的硬度;那花,也開得小,開得硬,可每一朵花,都像一粒憤怒的珍珠,散發(fā)出瑩瑩的光亮,洋溢著執(zhí)著的氣質。
野桃,是鄉(xiāng)間村姑;野桃,是布衣學士。
桃花開的時候,也正值清明前后,柳枝的皮,脫骨了。于是,我們家水灣邊的柳樹上,就常常有孩童攀爬而上,折斷柳枝,然后,做成一只只的柳笛。
這個時候,坐在柴門前的祖母,總會笑吟吟的。她不會嫌棄,更不會責備折斷柳枝的那些孩童們,她看著他們,滿心里充滿了歡喜。她知道,柳笛就是為春天準備的,孩子們的柳笛聲,會進一步喚醒春天,在柳笛聲聲中,春天,會更加爛漫;春潮,會更加洶涌。
柳笛聲聲,從村內(nèi)吹向村外,伴隨著柳笛聲,風箏在天空飛起來了;伴隨著柳笛聲,“啃青”的牛羊,被牽到田野中了。
牽牛的,多是孩童或者老人。孩童調皮,會撲棱一聲,騎到牛背上,盡管黃牛幾經(jīng)搖晃腦袋,聳動身體,還是脫離不了孩童的抓力,牛背坐牢,便吹起了手中的柳笛,所謂“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情景仿佛也。老人靜,手中牽著的黃牛也靜,一頭牛是很通人性的,在一位老人面前,它們總是很安靜,很柔順。牛啃飽了,就會臥在地上,口卻不會停下,它在反復地咀嚼,咀嚼春草,也咀嚼春風。牛,總是扭著腦袋,并非憤怒,而是在思考,一頭牛,是會思考的,會思考的牛,才會通人性。
多年之后,我讀畫,感覺古代畫家們畫牛,也是很通人性的——不,是很通牛性的。
韓滉的《五牛圖》,情態(tài)各異,每一頭牛,都“扭”著腦袋:或低俯,或昂首,或旁側,或直視,或垂目靜思。盡管表情各異,但思考之情狀栩栩然,都是在思考的牛,都是有思想的牛——這,恐怕也是牛被人類喜歡的原因所在。而宋人·李迪的《風雨牧歸圖》,就不同了,這是一幅“童子牧牛圖”,正值風雨,也許還風狂雨驟,于是,披蓑戴笠的童子,便急急乎驅?;丶?。牛,受到風雨的驚擾,無須驅趕,自就一路狂奔,所以,牧童手中的鞭子只好束起,緊緊用手抓住斗笠,隨??癖季秃昧恕D桥?,也是一副用力奔跑的的情狀,腦袋前伸,脖頸伸直,腹部筋骨暴突,平日的溫順,消失殆盡。孩童就是孩童,缺少老年人的沉著和冷靜,于是,只好任牛奔突了。有趣的是,其中一位牧童,還是“倒騎?!?,只是太過狼狽了,在牛的狂奔中,竟然連斗笠也刮掉了……
牛羊“啃青”的時候,田野里,也變得格外熱鬧起來了。
不僅有牛羊,還有各種各樣的鳥兒。多數(shù)的鳥兒,或許我們還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但撲啦啦平地飛起,就成就一種景象——一種靈動的景象,一種熙攘熱鬧的景象,一種春意盎然的景象,一種春情勃發(fā)的景象。盡管,四季兒都有鳥兒,但春天的鳥兒還是不一樣,春天的鳥兒,多情,情意款款,情意綿綿,風情翩翩;春天的鳥兒,更多的是一種“春情”,一種“風情”——春心萌動,春情蕩漾,風情搖搖。
我們家水灣邊的柳樹上,也有鳥兒,是黃鸝。黃鸝,體型極小,通體綠黃,正是柳葉的色彩。祖母坐在柴門前,聽黃鸝,聽黃鸝滴流滴流的鳴叫聲。黃鸝的聲音,真脆,真婉轉,脆生生,如同春日晴空的朗澈;滴溜溜,有一種由低向高,輕輕揚起的婉約感。祖母聽得很專注,聽得更歡喜,你能看到她臉上皺紋間流淌著的笑。她的內(nèi)心深處,一定有一種快意的滿足,因為她知道,黃鸝的滴溜溜的叫聲,實在就是對春情的一份醉心和洋溢。但祖母不知道,這只黃鸝,或許曾在徐熙的《溪岸鳴春圖》中住過,棲在一根柳枝上,柳枝下,則是盛開的萱草花和蜀葵花——好美,好美。
清明過后,春愈深。春雨,就多起來了。
一場春雨一場暖,天,也就愈加煦暖起來。大地,浮漾著一種暖煦煦的溫情。
夜雨初霽,早晨,太陽升起,你若站立在田頭邊,就總會看到土地上升起的水汽,淡霧一般,朦朧在土地上空,絲絲縷縷,游逸不定,像神女舞起的襟紗,柔婉極了,曼妙極了,生動極了。那是一場春雨,賦予春天的一腔柔情;是一場春雨,賦予春天的水韻、仙姿。
在春雨的滋潤下,土地,徹底酥軟了,泥土的氣息,在整個春野,彌漫開來。大地,如同一位玉體橫陳的女人,肆意地散發(fā)著它惑人的體香。
這“體香”,糅合了青草的香,糅合了野菜的香,更是糅合了春風的香。于是,田野中,就多了一些挖野菜的孩童,或者老人。尤其是孩童們,左胳膊挎一只竹籃,右胳膊持一把鐵鏟,尋尋覓覓,游游弋弋,散漫的腳步,沾染了野菜的清芬,羅襪生塵,更生香。女孩,也許會插一朵野花,在發(fā)辮上,清風一吹,發(fā)辮輕飏,那花香,便也飛揚。衣帶款款,生風——挖野菜的女孩,是春天里最醉人的春風。
這“體香”,更是強烈地誘惑著農(nóng)人們的心。一冬里,慵懶、僵硬的筋骨,像土地一樣,“化”開了,抻一抻腰肢,積攢的力量,在筋骨中咯咯生響。他們知道,這是春天的召喚:該是春耕、春播的時候了。
遠野,傳來布谷鳥的叫聲。
于是,農(nóng)人們拿上農(nóng)具,牽上牲口,甚至于帶上自己的家犬,紛然走向田野。所有的人,都忙碌了起來:扶犁耕地的,躬身推車的,甩肩刨土的,哈腰點種的,揮掀撒肥的……每一種勞動方式,都是一種特定的場景,都是一幅動人的畫面。盡管情態(tài)各異,忙碌的情狀各異,但卻異中有同,其“大同”之處,就在于農(nóng)人的每一種勞作方式,都是對春天的一種付出,以及通過付出所表達出來的那份敬意。
勞作累了,就坐在田頭休息。男人們會燃上一支煙,吧嗒吧嗒地吸著,嘴在吸煙,眼睛也沒有閑著,總在瞭望田野,看田野中的種種景象:還在勞作的那些人們,半坡上紛然而開的野花,視野中飛過的一只鳥兒,田頭上開殘的一株桃花,天空中飄過的一朵白云……看著,看著,他就笑了,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就笑了,莫名其妙地生發(fā)出了一份莫名的快樂。哎,都怪春天,春天就是這樣——春天,像一位懷春的女人,總會莫名其妙地產(chǎn)生一些“涌動”的情緒……
女人們呢?或動,或靜,都好,穿著花衣裳的女人,在春天里,自成一道風景。春野,花開遍地,而田野勞作的女人們,卻是春野里,開得最美的花。
此時,你若站立高處,瞭望田野,就會發(fā)現(xiàn),大地其實就是一塊巨大的畫板,而遍地彌散、忙碌的農(nóng)人,就是這個季節(jié)里,最生動的畫家。他們在用自己手中的農(nóng)具,為大地的畫板,勾線、皴染,而用不了多久,大地就會綻放出燦爛的色彩,來作為對農(nóng)人的回報,對春天的回報。
在大地這幅巨大的風景畫中,勞作的農(nóng)人,是繪圖者,也是風景畫中的“點題人物”——他們,是這幅風景畫中,最生動,最深刻,最感人的那道風景——是這幅風景畫的“靈魂”所在。
我們常說“春潮滾滾”,這個時候,田野中,到處忙碌的農(nóng)人,就是春天最洶涌的春潮,就是春天最壯觀、最華美的春潮。
春日遲遲,似乎,很漫長,很漫長??伤L的每一寸,都很生動,都很美麗,都很招人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