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浴的神

這是十年前的原始林

星星灑下螢火

草叢中散步的蛉蟲

晃動天線

說著趣聞

沉默的山葡萄還在沉默

花朵和鳥鳴都已關(guān)門

黑夜以萬物賦形

心，看不見的山

眼睛更無法分辨世界層次

靜的深處

每一聲風吟都像是雷鳴

受驚嚇的河流

拖著白尾巴消失在遠方

而出浴的神

躲在蘑菇的保護傘下

起伏的肉體

破繭而出的白蝴蝶

沒有星星，沒有月亮

一場預(yù)謀已久的大雪

在太陽關(guān)機時分潛入山口

北風推著狗吠三三兩兩

燈籠桿上掛著蘇雀的慌張

下山獵人背著空空的口袋

端盆村婦被豬的喊餓聲拱倒

瘦小村莊摟著爐煙做夢

鼾聲卡著火炕生死舌根

沒有星星，沒有月亮

客居的我在燈蕊里掐滅光陰

水鳥的叫聲

沒有捉到魚的水鳥

失落的叫聲像壓縮餅干

被過路的小獸踩響

吃飽的水鳥們

扇動翅膀，斜著身子滑翔

黃昏幾乎要飄起來

沒有捉到魚的水鳥

再次俯沖，狠狠啄了水面一下

漣漪四散，仰著頭笑

吃飽的水鳥們

三三兩兩游戲在走湖人的頭上

在黃昏的縫隙里擂響秧歌

沒有捉到魚的水鳥

收攏翅膀，又一次發(fā)起沖鋒

受傷的喙終于使黑龍江顯出裂隙

沉睡者醒來

我要讓他們歸來

豆腐坊炊煙繼續(xù)舔舐青天

黑狗和黃狗繼續(xù)打鬧

貍花貓被陽光籠罩

小泥豬已經(jīng)把書包挎好

敲響門環(huán)的風

吹著口哨，旋著走進早餐鋪

油條身子滾燙

包子皮薄肉鮮，豆腐腦蔥花翠綠

小米粥金黃

早市喧囂依舊

香菜、小蔥、水蘿卜、小白菜、小臭菜正水靈

鯽魚、泥鰍早已認命

唯有鯉魚想越出水桶

鐮刀、鋤頭、鐵锨，無人詢價

賣布頭的大嗓門

永遠猜不透啞女的手勢

修補漁網(wǎng)的農(nóng)婦

靠在墻角

販賣騾馬的比劃著行話

楊樹、榆樹、柳樹和白樺樹

誰與誰的問安相碰

誰與誰的鄉(xiāng)愁在口音里盈眶

我要讓他們歸來

喚醒每次日出

雞鳴犬吠

喚醒打水的轆轤

火苗

炕頭坐福的紅蓋頭

喚醒嗩吶

喚醒江東六十四屯

喚醒海蘭泡

喚醒黑龍江

喚醒……喚醒……

白云的鞭影抽打大地

白云的鞭影抽打大地

野草倉皇中逃命，踉蹌里躲避

一千年過去

蝸牛早已經(jīng)爬到樹頂當上君王

野草確信自己

跑得足夠遠

——長得風也追不上

鞭子卻仍在舉著——不在頭頂

關(guān)于命運，關(guān)于貧窮，關(guān)于羸弱

關(guān)于鐵絲網(wǎng)后的莊稼地暑熱里吐舌

被馴服的喜歡回放

一遍又一遍地聽牛虻陽光下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