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洲
他坐在這河邊已經(jīng)好幾個小時了,滿腦子都是英子上次看書時讀出的話:“沒有不可治愈的傷痛,沒有不能結(jié)束的沉淪,所有失去的,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彼站o拳頭,苦笑一聲,又松開了手。
河邊這棵大樹是他的秘密基地,有煩心事時,他總是會一個人偷偷跑來,安靜待上許久。他不愛講話,在學(xué)校里總是默不出聲,好在成績很優(yōu)秀,家里墻上掛滿了“第一名”獎狀??纱送?,確實沒人知道他家的情況。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啊,他母親一直生著病。父親為了賺母親的醫(yī)藥費和他的學(xué)費,已經(jīng)打了兩份工。他掰著手指頭算,好像許久沒有跟父親碰過面了。
他不想上學(xué)了,不想增添負擔(dān)??擅看沃灰惶崞疬@個事,母親自責(zé)的眼淚就先掉下來,今天又是這樣,母親一落淚,他什么話就都說不出口了。
這夜真靜,他側(cè)身躺下偏頭看向那棟最高的建筑,那是英子家。他羨慕英子,盡管英子時常因為考第二名跟他置氣,處處跟他較勁,可他知道英子沒有壞心,她只是不懂他的悲傷。他太想開懷大笑,太想像她一樣享受青春,可他心里壓著石頭,太沉,太沉。
好在他有虎子這個唯一的朋友,能夠在他沉默時絮叨說點什么。他閉上眼睛,竟疲憊入了睡。
次日一大早,他前腳剛到校門,虎子攔住他,焦急道:“你去哪兒了!你媽突然病重了,請診所大夫去你家了,你爸還沒回,你去哪兒了?”他腦子一下炸開,“媽、媽!”話都有些哆嗦,兩條腿突然發(fā)起軟來。剛好,英子被她爸送到校門口,正從副駕駛上下來,看到了她往常根本想象不到的第一名的狼狽模樣。她看著這個瘦瘦的男孩失魂落魄的奔跑。原來他家這么困難,她還老跟他過不去,真是太幼稚了啊。
她沖上去,想喊住阿來,可少年哪里聽得到其他聲音。她略帶歉意地回頭看車?yán)锏母赣H,眼神求助。最終英子父親的車追上了阿來,送他回了家。
矮矮的房門半遮掩著,他慢慢推開門,母親躺在薄薄墊了一層的硬板床上,緊閉雙眼。他哽咽,直接跪在床邊,“對不起,我昨天,我犯渾,要是我不出去,要是我在家的話……”他說不下去,眼淚一顆一顆砸下來。
父親不知何時回到了家,把他又送到了學(xué)校。再然后母親被好心人幫助,送到了市醫(yī)院,幸好還不算晚??伤麉s更不愛說話了,內(nèi)心始終有一份負疚,囿于其中,無法逃脫自我譴責(zé)。虎子變著法地找他說話,請教一個數(shù)學(xué)問題,又拉他一起背一首古詩。英子似乎也變了個人,不跟他較勁,還時不時噓寒問暖幾句。
他很感激,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只能放在心里一個人咀嚼消化。等母親接回家,身體好了個七七八八時,他心里那塊石頭才終于落了地。虎子拿了兩瓶果汁說是慶祝,“你知道英子她幫了阿姨挺多的嗎?”阿來渾身一震,原來那個幫助他們家的好心人就是英子她父親。
他想道謝,為這期間幫助良多的朋友們道謝。他站在秘密基地那棵大樹旁,河水清澈,倒映著他青澀的臉,風(fēng)一吹,把那句“謝謝”送得很遠。
英子卻大方接話:“沒有不可治愈的傷痛,沒有不能結(jié)束的沉淪,所有失去的,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p>
是啊,阿來,云消霧散后,我們都會看到星河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