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遙
“先生,你可以繼續(xù)你的故事了。”穿著一身囚服的魯思梯謙在桌上鋪好羊皮紙卷,手里握著的一管鵝毛筆蘸滿了墨水。一切就緒,只等面前的這位先生開口。
坐在木桌另一側的是馬可·波羅,同樣是一身囚服,卷曲的灰白胡子許久沒有修剪,和同樣灰白的頭發(fā)連成一片。他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只有那雙深深凹陷的眼睛依然目光灼灼。
“我做夢都想再去旅行,可是,現(xiàn)在我只能靠回憶活下去了……”馬可·波羅深深嘆了一口氣,抬頭望了一眼斑駁的石壁,思緒仿佛飛出了這厚重的監(jiān)獄墻壁,飄向了遙遠的過去。
那時,馬可·波羅的父親帶著一行人離開科比爾姆城,要前往蒂莫省。據說,綠洲中有一座繁華的城市,各地商販都將貨物運送到那里交易,而他們一行人也打算在那里用帶來的寶石換取生活必需品。
但是,在到達之前,他們要經過一片荒漠。
正午時分,灼熱的陽光舔舐著這片不毛之地,沙土仿佛被烤得焦灼難耐,被曬得頭昏眼花的旅人已經精疲力盡了。
“父親,大家都累了,咱們找一處水源,停下來休息片刻吧?!瘪R可·波羅驅趕駱駝快走幾步,對在隊首的父親說。這個17歲的少年有著小麥色的皮膚,面容清秀,一雙淡藍色的眸子亮晶晶的。他著一身窄袖束腰長袍,坎肩已褪去,搭在駱駝背上。
“好,去找水!”父親尼科洛·波羅的聲音沉著,那嘶啞和干澀的嗓音卻表明他很久沒喝水了。他們并非沒有帶水,但誰也不敢多喝一口。
“看,那兒有幾只鳥盤旋了好一會兒了,它們可能發(fā)現(xiàn)了水源!”隊伍中一位年長的人指著遠處的天空說。
“我們幾個先去探探路,父親,叔叔,你們在這里等消息。”馬可·波羅帶著兩個少年從駱駝上翻身躍下,向遠處的沙丘走去。
“下面是個洼地,長著好多苔蘚,一定有水!”果然馬可·波羅有了發(fā)現(xiàn),“你們慢慢過來,我們下去挖!”
不一會兒,幾個少年矯捷的身影便消失在那片沙丘后。商隊余下的人牽著駱駝也向沙丘行進。沙丘后是一處凹進去的洼地,幾個少年已經將洼地底部挖了一大片,越往下挖,看到的沙土越濕潤。
水!水慢慢涌了上來!
可是,這水泛著瑩瑩的綠光,人們臉上激動、興奮的神情慢慢褪去,每個人都怔怔地望著這灘不斷向四周蔓延的綠水。
“喝吧,它只是顏色奇怪了點兒。我們帶的水根本不夠支撐十幾天的行程?!标犖橹械膶毷倘爽敹耪f道,帶頭俯下身去喝水。
其他人暫且放下疑惑,用手掬起一捧水,送到嘴邊。
“啊!”“呃——”“這……這……”各種夾雜著痛苦的喊叫聲不絕于耳,即便口渴難耐,可誰也沒有勇氣再喝第二口了,這水實在是太咸、太澀了!
當過廚師的阿爾貝托提議:“把面粉混入水中,也許就不會那么難入口了?!?/p>
說著,他從行囊中取出一只小瓦盆,往綠水中倒了些面粉,再喝的時候,果然澀味減去了不少。
大家勉強喝了一些,又休息了一會兒,準備出發(fā)。
“啊,我的肚子好疼??!”“怎么回事?肚子感覺要裂開了一樣!”“啊啊啊啊啊——”一陣此起彼伏的哀嚎聲響起。
很快,所有人都感受到那可怕的疼痛感在身體內部一陣陣擴散開,紛紛狂奔到遠處……
腹瀉后帶來的虛脫感讓大多數(shù)人頭暈目眩、四肢無力。他們癱坐在沙丘上,或躺著,或蜷縮著,連翻上駱駝背的力氣也沒有了。
馬可·波羅沒喝多少綠水,加上年紀輕,還有幾分力氣,勉強支撐著站起身來:“大家不要緊張,原地休息。我想這水并沒有毒,不會致命,看,我現(xiàn)在除了沒什么力氣,其他都還好。”聽到馬可·波羅這樣說,大家都稍稍松了口氣。
可是,下面的幾天該怎么過呢?
一行人騎在駱駝背上,被沙漠里的熱浪和毒熱的陽光輪番折磨。晚上溫度驟降,冷得人瑟瑟發(fā)抖。而每人每天只能喝四分之一水袋的水,身體里的血液仿佛快要被抽干一般,干渴難忍。這樣日夜煎熬,還要提防沙漠中眼鏡蛇的攻擊,大部分人已經沒有什么力氣,他們只是隨著馬泰奧·波羅木然地騎著駱駝向前走著。
“叔叔,還要多久才能到綠洲?”馬可·波羅在一旁低聲問道。
“我們已經走了7天,人困駱駝乏,照這樣的速度,至少還有3天才能到。”馬泰奧·波羅看著遠處連綿的沙丘,憂慮地說,“如果還不能趕到,我們帶的水就徹底用完了!”
馬可·波羅聽到這里,不禁神色一凜,他知道這句話的含義,水沒有了,在這荒無人煙的沙漠里,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
“你說什么?3天以后就沒有水了?”隊伍中另一位商人尼古拉憤怒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當初在霍爾木茲,是誰堅持要走陸路的?你是帶我們來送死的嗎?”
“尼古拉先生,請你冷靜!”馬可·波羅迎上咄咄逼人的尼古拉,“在霍爾木茲,您也看到那些線縫船了,那樣的船可以在海上航行嗎?誰又能預料到這沙漠里的水不能喝?這幾日,我父親、叔叔喝的水少之又少,幾乎沒有吃什么食物,而您一路上都在抱怨?!鄙倌甑穆曇綦m然不大,卻字字分明、句句有力,聽得在場的人都紛紛點頭。
商隊的水袋中剩余的水越來越少了,不過根據周圍的環(huán)境判斷,他們離綠洲也越來越近了。可就在一天清晨,意外發(fā)生了!5匹駱駝不是跪坐著,就是側躺著,無精打采,任憑人們怎樣拉拽驅趕,它們都不愿起身。
叔叔馬泰奧·波羅檢查了駱駝的嘴巴和腹部,神色凝重地說:“這些駱駝恐怕是腹瀉后脫水了,沒了力氣?!?/p>
“怎么會腹瀉呢?”馬可·波羅疑惑地問,“這幾天它們什么都沒有吃??!”
“也許,它們在我們沒留意的時候喝了沙漠里的綠水?!?/p>
“???這可怎么辦?”大家聽到叔叔的話,都站起身圍過來,一臉愁容地盯著這些駱駝。
大家沉默了,如果這些駱駝不能再騎行,那么他們就沒法在一兩天內走到綠洲,這也意味著——他們將不會再有一滴水可以喝!
“我們不能丟下這些駱駝,后面的路我們還要靠它們。父親、叔叔,你們帶著其余的駱駝和人先往前走。我,還有我的伙伴們,拉著駱駝在后面走。你們到了綠洲后,再回頭給我們送水,這樣我們都不會死!”馬可·波羅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如同一簇火苗點燃了旅人們心中的希望。
等駱駝們恢復了一點精神后,馬可·波羅和五六個少年就牽著它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沙地本就不穩(wěn)定,他們深一步淺一步,這幾日還偏偏有大風掠過這片沙漠,吹得人臉上像刀子在割,眼睛也只能瞇縫著勉強看路。
就這樣又走了兩天,少年們和駱駝們都已經筋疲力盡,大家的腿好像被綁上了千斤重物,而腳下的沙似乎越來越軟,每一腳踩下去都軟綿綿的,人似乎隨時可能栽下去。
馬可·波羅看看身后的伙伴們,心中涌起一陣愧疚。難道就要止步于此了嗎?難道他這一生都見不到夢里金碧輝煌的大都了嗎?難道他這一生都看不到傳說中車水馬龍、熱鬧繁華的城市了嗎?不,絕不!
他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大聲喊道:“大家堅持住,一定能走出去的!”而就在這時,遠處似乎有回聲傳來。
這空曠的沙漠里怎么會有回聲?那,不是回聲!那是有人在喊他們的名字!在模糊的視線中,馬可·波羅看到兩個人影向他奔來……是父親和叔叔回來救他們了!
馬可·波羅和其他幾個少年被一齊帶到了月牙灣,他們總算獲救了。
月亮灣的夜間集市燈火通明,各種不同的語言和聲調此起彼伏,仿佛那些來自各地的不同語言都能被聽懂,都能用來談生意。
“父親,威尼斯的集市也是這么熱鬧呢,每天也是人聲鼎沸、往來不絕?!瘪R可·波羅想起了自己的家鄉(xiāng)。
“是啊!但無論是家鄉(xiāng),還是這里,都抵不上元大都里集市的萬分之一,那真是無比繁華,規(guī)模之大,是你無法想象的!只有你自己親眼看到,才能相信那樣的地方真實存在。”
馬可·波羅和父親正說著,商人瑪杜和尼古拉提著行李來了:“我們不打算繼續(xù)走下去了。我們會暫時留在這里,如果有回家鄉(xiāng)的商隊路過,我們就跟他們回去。”
“可是、可是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出沙漠,你們怎么能就這樣回去呢?”馬可·波羅驚訝地問。
“是?。∥覀儾铧c把命都丟在沙漠里了,你沒有看到這沿途的森森白骨嗎?我們可不想在下面的路途中變成那樣!”尼古拉揚起眉,高聲說道。
“我們能支撐到現(xiàn)在已是不易,我們只是商人,不是冒險家!對不起,我們不能再陪你們去元大都了?!爆敹诺恼Z氣里有些氣憤。
馬可·波羅還想要說些什么,父親卻擺擺手說:“你們多保重,希望以后還有機會能再見?!?/p>
第二天,馬可·波羅一行人又繼續(xù)踏上了漫漫長路。此去,必定又是一路艱險,然而馬可·波羅知道,心中那座無與倫比的繁華大都已經離他越來越近了……
探險家的足跡
1271年—1275年 前往元大都
馬可·波羅的父親和叔叔應元世祖忽必烈的邀請,再次前往元大都,這次他們帶著年輕的馬可·波羅。他們途經土耳其,橫越中亞,到達霍爾木茲,后穿越沙漠地帶,橫越伊朗高原,再向東經過喀什、和田、羅布泊,到達敦煌一帶,最終到達中國元朝的首都——大都,也就是今天的北京城。
1275年—1291年 在元朝任職
馬可·波羅因見識廣博、辦事認真,且通曉多種語言,受到忽必烈的賞識,被留在宮中任職。忽必烈多次任命馬可·波羅為欽差大臣到各地巡視,曾去過現(xiàn)在的甘肅、山東、江蘇、浙江、福建等地,甚至還做過3年揚州地方官。
1292年—1295年 返回威尼斯
馬可·波羅與父親、叔叔陪同可汗的侄孫護送公主前往波斯成婚,借此返回威尼斯。他們從杭州出發(fā),經過南太平洋到奧姆茲,一路上歷經艱險,隨船600人中只有18人得以幸存。在將公主送入伊爾汗國的王宮后,他們終于回到了威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