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心
很早的時候,松花江岸邊有個大村莊,叫大嘎善,里頭有個人叫老順德,常常把老山貨運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售賣,是遠近有名的能人。時間長了,京城里很多人都認識他,常有人求他捎個信、帶點東西,他有求必應,從沒出過差錯。
這天在京城,老順德把老山貨全都出手了,正準備打道回府,這時有個人找到他,問道:“您是大嘎善的老順德?”
來人官員打扮,看樣子官品還不小,老順德急忙答道:“我是大嘎善的老順德,官爺您有什么事?”
那人說:“我姓于,老家也在大嘎善,想請您給我府上捎封信,不知行不行?”
老順德拍著胸脯說:“沒說的,保證捎到?!?/p>
那人很感激,把一封信交給了老順德,千恩萬謝地走了。
老順德回到大嘎善,沒顧得上歇一歇腿腳,就忙著給老于家送信。大嘎善有兩家姓于的,老順德來到第一家,是一對小兩口,一進門檻他就問道:“小兄弟,你在京城有親戚嗎?”
于小兄弟撓著頭皮說:“京城?親戚?”
“對,還是個當官的,他給你捎了一封信。”
于小兄弟想了半天,說:“我記事時家里就沒啥親戚,后來我要飯才來到這里。我要是有當官的親戚,還能過這個窮日子嗎?”
老順德仔細一想,求自己捎信的官人說,他老家在大嘎善,一定是老戶,這于小兄弟幾年前才到大嘎善來的,肯定不是這個于家,是自己搞錯了。
第二個姓于的倒是個老戶,是個老光棍,有一大把年歲,不用說,家書就是捎給他的了。老順德一見老光棍就笑著說:“恭喜恭喜,你在京城的親戚給你捎信來了?!闭f著,老順德把一信封交給了他。
老光棍接過了信,滿臉狐疑,愣怔了半天說:“你搞錯了,我在京城沒親戚,別說在京城,就是十里八村都沒有一個親戚,你肯定搞錯了。”說著,他又把信還給了老順德。
老順德每次為人捎信送書,都能順利送達,皆大歡喜,可這次手里的家書卻沒人接,信封上又什么字也沒寫,也不好拆開了看,這可把他難住了。受人之托,不能失信,老順德想,既然大嘎善兩家姓于的都不是要找的人,是不是收信人已經(jīng)遠走他鄉(xiāng),離開了大嘎善?只要人在,我就要千方百計把家書送給人家。于是,老順德見人就問,逢人就打聽,大嘎善以前還有沒有姓于的人家,可回答他的除了搖頭還是搖頭,一連多少天一點線索都沒有,急得他寢食不安。
這天,一個老太太告訴老順德:“我年輕時聽人說,大嘎善另有一個于姓人家,住村頭黑魚潭邊上?!?/p>
黑魚潭是村頭一個大水泡子,白亮亮一片,深不見底,傳說里面有個獨眼的黑魚精,兇殘暴戾,吃人不吐骨頭。平時黑魚精無聲無息,刮風下雨就興風作浪,攪得河水泛濫,淹沒了道路,村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把大嘎善憋成一個孤島。
老順德追問:“后來那戶人家呢?是不是被黑魚精禍害了?”
老太太說:“我不清楚,想知道這些陳年舊事,得去問張二爺,他歲數(shù)大,知道的事多。”
張二爺已有百歲高壽,大嘎善的掌故都在他心里,現(xiàn)在住在山里,看老山廟,很少回大嘎善。為了完成別人托付之事,老順德決定,找張二爺問個究竟。第二天,他就帶著那封信出了家門,怕把信弄丟了,他把信塞進了寬大的煙荷包里。
去老山廟必經(jīng)黑魚潭,那是一條雜草叢生、蜿蜒坎坷的小道,幽深難行。黑魚潭邊長滿了黑黢黢的榆樹,陰森一片。老順德走到這里,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亂,腳下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撲通”一聲跌倒在水邊,他心里更打起了鼓,一翻身爬起來,頭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老順德翻山越嶺,不知過了多久,才來到老山廟。見到張二爺,說明了來意,張二爺捻著飄然的銀須,說:“實在找不到人,把信拆開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你要是擔心,我愿意在中間做個證人?!崩享樀滦南?,只能這樣了,就把手伸進懷里掏信,沒想到懷里空空的,煙荷包和信都不見了。
煙荷包丟了倒無關緊要,把人家的家書弄丟了可不得了,老順德急得嗓子都冒了煙。張二爺安慰他不要著急,陪他沿著來時的路往回尋,一直找到黑魚潭老榆樹下,在他摔倒的地方,煙荷包完好無損地放在那里,可里頭的信卻不見了。老順德拿著煙荷包說不出話來:“這、這……信明明就放在煙荷包里,怎么就沒了?見鬼了……”
張二爺站在老榆樹下,面對著黑魚潭神色凝重,他說:“你已經(jīng)把家書送到了。”
老順德大惑不解:“信明明丟了,怎么能說送到了?”
張二爺說:“給你講個故事吧。”
說起這黑魚潭,比大嘎善的歲數(shù)還要大。很早以前,每當下雨漲水,道路上都會浮現(xiàn)出一座獨木橋,大嘎善里的人走獨木橋可以出去,外面的人走獨木橋也可以進來。村里人很喜歡黑魚潭,常來這里抓魚、洗澡,小孩子們更是整天泡在黑魚潭里不愿意回家。在黑魚潭邊上住著姓于的一家人,老兩口晚年得女,把女兒水仙當成心肝寶貝。水仙長到十六七歲,出落得亭亭玉立,好多人上門提親,可水仙一個也看不中。誰也沒想到,水仙沒有嫁人,竟然懷孕了,肚子一天一天地大了起來。這是傷風敗俗的大事,引起了大嘎善人的唾罵。老兩口一輩子本分老實,哪受得了這些?逼著水仙說出奸夫是誰,水仙就是不說。不久,于家人去屋空,遠走他鄉(xiāng)。
老順德插嘴道:“就算老于家搬走了,也不能說把信送到了,這種騙人的事我干不出來!”
張二爺說:“那封家書根本就不是寫給老于家的?!?/p>
老順德更糊涂了。
張二爺接著講他的故事:那以后,每到夜深人靜,人們經(jīng)??匆娨粋€陌生的黑衣小伙在老榆樹下孤獨地徘徊,時不時發(fā)出凄涼傷感的哭泣聲,在黑魚潭上繚繞著,久久不散。后來,下了一場大雨,黑魚潭又一次水流暴漲,淹沒了道路,一座獨木橋又浮現(xiàn)出來。一個大嘎善的村民走過獨木橋,坐在橋頭,一邊抽煙,一邊指著于家坍塌的房子說:“丟人現(xiàn)眼!大嘎善人的臉被你們給丟盡了!”然后,他把煙袋鍋用力向獨木橋磕去,煙灰火星四濺,突然間獨木橋翻滾起來,把那個村民拋進了黑魚潭。原來,這獨木橋其實是黑魚精的脊背,村民的煙袋正好磕在了黑魚精的眼睛上,從此黑魚精就成了獨眼。
故事講到這里,張二爺感慨地說:“現(xiàn)在我明白了,黑魚精原本很善良,每逢下雨漲水,他就用軀體為人搭橋。他喜歡上老于家的姑娘水仙,兩人相愛后,他們得到的卻是詆毀和傷害,于是他變得兇暴起來……聽說,水仙后來把孩子生了下來,是個男孩,有靈氣、有出息,考取了功名,在京城當大官。你捎的家書,就是寫給這個‘魚家的?!?/p>
老順德走南闖北大半輩子,從沒有碰到過這樣奇異的事。那么這封家書,想告訴黑魚精什么消息呢?老順德怎么也猜不出來。
不久,老順德又來到了京城,他聽到滿京城都在流傳著一段佳話:一位老夫人,因生養(yǎng)了一位戰(zhàn)功赫赫的護國大將軍,被皇上封賞為誥命夫人。那位護國大將軍的姓氏很古怪,姓“魚”……
(發(fā)稿編輯:陶云韞)
(題圖、插圖:劉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