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羅沃依在學院里一眼就認出了葛洛巴,但他沒能立刻拿定主意去見失明的副教授。每逢在通道或教室里遇見他時,這位軍官總覺得自己有些過意不去。不知為什么,高羅沃依至今還記得行軍中那件遙遠的往事。但他同時也感到驕傲,因為他曾指揮過這樣的人。
是的,1941年是一種戰(zhàn)線,現(xiàn)在是另一種戰(zhàn)線了。如今,在高羅沃依面前站著的是他從前指揮過的一個士兵,這個人站在新的講臺上,高昂著頭,活像一位統(tǒng)帥。教室里的學員們認真領(lǐng)會著他講的每個字。
領(lǐng)會是不容易的。高羅沃依有時覺得他掌握不了這一切。他努力再努力,但還是落在后面。他根本沒有想到過理論物理這么難學。有時他覺得這已是力所不及的了。有時也想拂袖而去,另尋其他職業(yè)。
他和葛洛巴已經(jīng)談過幾次話了,然而副教授一次也沒有提到過那件久遠的往事,連這樣的暗示也沒有?!八苍S忘記了?”高羅沃依時而這樣想。
有一次,高羅沃依和同班的少女們到葛洛巴家里去請教。副教授依著習慣,反問起她們來,考查她們掌握的程度。他挺著腰板坐在桌旁,精神抖擻,穿著一身黑制服,和平常一樣,紐扣扣得整整齊齊。那帶有傷疤的面孔不時抽搐著。
葛洛巴詢問的那個少女沒能答上來。他又問了第二個人,還是沒能答上來。
“那么您呢,高羅沃依?”
老師耐心而客氣地繼續(xù)問:“您也許能解答?”
高羅沃依漲紅了臉,站了起來。
“我試試看?!?/p>
其實,他對這個問題也說不清,可是讓他對老師說“不會”,又說不出口。
副教授的臉閃出了光輝,他很滿意。他雖然看不見自己從前的那位身材勻稱、受過嚴格訓練的連長,可是看他那樣子,他在眾人面前也以他有過這個學生而感到驕傲。
高羅沃依心里很緊張,他回答時說錯了,又說了一遍。副教授耐心地聽著。高羅沃依越說越覺得自己是在胡謅亂講……最后,高羅沃依生氣地把手一甩:
“完了?!?/p>
老師感到不安。
“高羅沃依同志,什么完了?”
“我不念了!……夠了,我要離開學院!”
“您說什么,高羅沃依?您再說一遍?!?/p>
“我耽誤了四年,問題就在這里。如今我趕不上了。”
“您趕不上了?”副教授提高了嗓門,“您這是認真說的話嗎?”
少女們提心吊膽地竊竊私語。
“請你們先出去!出去一會兒?!备苯淌趯λ齻兒傲艘痪?。
女大學生們消失在門外后,葛洛巴非常激動地對高羅沃依說:
“您打算另找一條容易走的路?這條路太艱難?您力不勝任?可是您還記得嗎?……”
高羅沃依感到葛洛巴現(xiàn)在會提起那件遙遠的往事。
葛洛巴真的說了:
“您還記得在草原上那可怕的一夜嗎?”
“您還記得我是怎樣掉了隊,您是怎樣對待我……”
“您還記得當時您說的話嗎?‘沒聽見……聾啦……總得為您負責……那時您教我懂得了許多道理,高羅沃依同志。最初我感到非常委屈,但是后來我想起您時,我看到了您的品德,您的做法是對的。過去您在祖國面前為我們的戰(zhàn)士們負責。如今,依照祖國的意愿,我們彼此調(diào)換了一下位置。難道我現(xiàn)在不為高羅沃依負責嗎?難道說,他——我過去的指揮員——要掉隊,要放棄學業(yè),要尋找一個輕而易得的飯碗,我就不痛心嗎?請您告訴我,我應該把您這種行為叫作什么?”
高羅沃依筆直地站在副教授面前,一聲不吭。
“我們的生活就是這樣安排的,”副教授稍微鎮(zhèn)靜了一些,繼續(xù)說,“讓我們永遠彼此互相負責吧。在某一個階段您為我負責,在另一個階段——我就為您負責。那時您對我喊道……‘大步追上去!,是這樣吧?”
“是的?!备吡_沃依喃喃地說。
“這樣就幫助了我。還幫助我經(jīng)受了更多的考驗?!?/p>
“當時容易些?!?/p>
“完成了的事,總會覺得容易些?!备苯淌谡J真地說下去,“我本不打算向您提起這件事,請您不要以為我是個愛記仇的人。”
“我沒有這樣認為。”高羅沃依說。他確實沒有這樣想。
“好吧,讓我再也不要聽見類似的話了?!备苯淌诎腴_玩笑地說,“什么不念了,不干了,把這些都忘掉!”
“是?!?/p>
“連隊向物理進軍了。是的,向物理進軍。所以您,高羅沃依同志,必須趕上?!?/p>
高羅沃依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我一定追上去?!?/p>
“去吧!”
高羅沃依低頭觀察自己過去的戰(zhàn)士,心里想:“他真有指揮員的氣魄?!?/p>
(來源:奧列西·岡察爾《永不掉隊》)
【閱讀導引】永不掉隊是一種面對困難不放棄的精神。戰(zhàn)時副教授掉隊時在高羅沃依的鼓勵下沒有放棄;戰(zhàn)后站上講臺的副教授讓面對學業(yè)的艱難而想要放棄的高羅沃依堅定了信心。無論何時何地,永不放棄。
【文本聚焦】面對準備放棄的高羅沃依,副教授的心理經(jīng)歷了怎樣的變化?請簡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