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軍
夏一照面,湖水更盈,山野更翠。到處豐韻茂盛的景致,踏著熱烈而搖滾的步伐,張揚而至。那多情的梅雨,是夏天不離不棄的戀人,像是相約三生,如影隨形。梅雨把那常沐雨中的六月荷,渲染成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
扯上灰空幾片低云,把它裁成擋風(fēng)隔熱的衣衫,然后再撐把雨傘,在池塘邊看雨珠滾荷,聽雨打蓮蓬,也是一件愜意之事。
如果有情人同行,就更妙了。那雨打在荷葉上的滴答聲,伴著情人間的浪漫呢喃,真乃畫為人生,人作畫游。
若有文友同行,也不錯的。文者細膩敏感,善于捕捉。他們會把那蒲扇般的荷葉,想象成碧玉雕琢的盤子;把那圓滾的水珠,想象成瑩潤剔透的水晶;把那朵朵荷花,想象成君子好逑的青春美女。
我無情人,只有文友。紅顏需要緣中帶分,藍顏則只要有心。我的豐富聯(lián)想,只頗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叫作“雨荷”的女人。
這名字挺詩意。記得第一次認識她時,我就不免多看了幾眼。她年過半百,皮膚已顯松弛和粗糙,文靜卻帶點兒滄桑的模樣,確實像朵接近尾聲的殘荷。然從她的風(fēng)韻,仍然不難推斷出,年輕時候的她,定是一位人見人愛、亭亭玉立的荷花仙子。我說:“我記得《還珠格格》里,乾隆下江南時有個相愛的民間女子叫夏雨荷,那女子便是紫薇的娘。你娘把你取名為雨荷,莫非也有故事?”
她當(dāng)時抿嘴理了理長發(fā),叫我去猜。
那天我和幾位文友去一個農(nóng)莊賞荷,也遇雨天。不知怎的,我又想到了“雨荷”之名,腦海中浮現(xiàn)出她的身影?;厝ズ螅胰滩蛔懥似∥?,發(fā)到文友群時竟也鬼使神差地發(fā)給了她。
許是她比較喜歡我的文字,又或者被那篇文字碰巧撞開了心扉,她竟很快高興地回我:“對!我就是夏日雨荷,如假包換的雨荷!”并且說不久就是她生日,希望我能為她寫篇散文。
我忙抓住機會和她聊天,努力挖掘她的故事。于是,在我的“軟磨硬泡”中,透過窗外的無月夜空,隨著電波的交流頻傳,我的腦中終于有了這樣一幅畫面:四十年前,她那正懷有七八個月身孕的娘,在村口塘邊洗衣。那是夏日的一個雨天,池塘里盛開著荷花,雨灑在花瓣、荷葉上,像是翡翠玉盤裝滿了粒粒珍珠。她娘見離碼頭不遠,有朵漂亮的荷花,便心癢難耐,想用搗衣的棒槌把花弄過來。花卻總差那么一點兒夠不著,人險些掉進水里,結(jié)果動了胎氣。一個未足月的女嬰,就那樣戲劇性地來到了人間。
這畫面很美。煙雨蒙蒙,微波蕩漾,心花亦燦。我想若無此境,對于一個沒什么文化的村婦,不一定會想到給那早產(chǎn)的女兒,取上這么詩意的名字。興許她娘在替女兒取名時,純粹是看到雨天,又因那“惹禍”的荷花,才取了個“雨”字搭個“荷”字,目的是便于今后能夠記得。卻不料無意在女兒身上鑲嵌了一層美麗而奇妙的光環(huán),使得女兒終生“受益”。
但無論如何,那母親都是一位不同尋常的女子。她起碼能觸景生情,給女兒取個“雨荷”這樣優(yōu)雅的名字。我想她一定長得和荷花一樣美,雖為鄉(xiāng)野村婦,卻似蓮高潔,而且有著雅致的風(fēng)骨。
我不是胡亂猜測,而是從她長大后的女兒,在向人介紹自己的名字時,那種驕傲的眼神中看出來的。我想,每當(dāng)她聽到別人喊她“雨荷”,她的心里一定很甜,一定會想到娘的倩影,一定會非常感恩娘。
握手夏季,踐約梅雨,若想擇個雨天賞荷,并非難事。我料那“雨荷”女,定也會借此季節(jié),常常追憶起娘,當(dāng)年于塘邊,早產(chǎn)她的情景?!昂扇~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而她,許會盡量雨中賞荷,因為她是名副其實的雨荷。襲一身綠羅,與荷融為一色,和雨渾然一體,聞歌方知人至。她是用她的炫彩傳奇,動人而貼切地詮釋著王昌齡的《采蓮曲》。
快到她的生日,愿她心不隨身老,真的像那夏日雨荷,開時燦爛,余韻亦滿,不枉她的娘,把一朵美麗的雨荷,帶往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