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舒
講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講到“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覺是一個自由的人”這句話,老師不同意,說這算什么自由,若在心里想事情算自由,那天底下自由人多了。他又說,要把“什么”替換成“有事情”來讀,也就是說,朱自清那天晚上散步,有事情可以想,有事情可以不想,這個人是有心事的。綜上,他不能算是自由。
我并不認同老師的講法。學術上對自由的概念有不同的定義,每個人對自由的理解也不同。不同的條件下,人們會調(diào)整自由的限度,調(diào)整自己對自由的要求。朱自清先生創(chuàng)作這篇散文時,應該是既不滿黑暗的現(xiàn)實,又還沒積攢起投入斗爭的勇氣。那么,他需要一時解脫自己。如果在一個沒人打擾的晚上,出去散散步,把白天不敢想、不能想的事情拿出來想一想,把白天必須想的事情暫且放一放,不愿思索了便看看景,那也是一種自由。如果他覺得那一時他是自由的,那么他就獲得了那一時的自由。除了自己,還有什么別的人能定義我的自由呢?由別人定義的自由,還是自由嗎?
在那個晚上,朱自清先生是自由的,因為沒有人來評價他是誰,沒有人要求他要負有多少他人的責任?,F(xiàn)在有人說朱自清在《荷塘月色》里用的比喻不好:荷花一會兒像明珠,一會兒像星星,一會兒像出浴的美人。比喻太雜,焦點不明,喻體又太俗爛。也有人為他辯解:應肯定他對白話文的嘗試。但是,君且看,朱自清既然說了“什么都可以想”,我們讀者何不“允許”他真的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呢?看到了荷花,感到美,心里很自然地找些事物來做比喻。腳在走動,眼里的景在變換,心里想的東西也會變。寫文章的自由不在修辭有多少變化,而在于寫出自己想說的話。
人們在面對自然之景時,總會覺得自己是自由的,尤其是在獨處的時候,因為能夠與自然物對話,體悟到自然物的自由,尤其是對在不自由中尋求自由的人而言。譬如柳宗元借寫景而抒情:見海畔尖山后愁苦,由竹樹環(huán)合感悲涼,因高樹清池適平靜。在自然里,人們常常任思緒解放,常常向自己坦白,體物而觀懷,這不是每時每刻都可以做到的。
我最喜歡每天下了晚自習后走在回寢的那段路上,想事情,唱歌,夏秋兩季路畔有花,冬天偶爾可以賞雪,夜空中月圓月缺各有況味。彼時,教室漸漸靜下來,我收拾好東西,慢慢走著,內(nèi)心也慢慢平靜下來。這是我一天中最自由的時候,這時沒有人能約束我心里那一片片小小的思緒,我馬上就可以回到寢室,回到熱鬧的地方去,也可以在這夜色里待到很晚。我想,“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的朱自清先生,會同意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