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布娃娃·我

作者簡介

李軍政，筆名藍鑰匙，重慶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獲冰心兒童文學(xué)新作獎、“大白鯨”原創(chuàng)幻想兒童文學(xué)優(yōu)秀作品“金鯨獎”、“兒童時代·文學(xué)新勢力”大賽三等獎、“讀友杯”全國少年兒童文學(xué)創(chuàng)作大賽銅獎，兩度獲得《兒童文學(xué)》擂臺賽之全國“溫泉杯”奇幻世界短篇童話大賽銀獎。出版過長篇童話《兔子的平行世界》、童話集《瓜子殼里的故事》《蛤先生和他的紅木鐘》《天空馬戲團》等。

創(chuàng)作感悟：

生活中，寫童話故事是我同世間萬物進行交流的方式?！堆帧げ纪尥蕖の摇返墓适略从谖以谛^(qū)門口看到的一個場景：一只野貓小心翼翼地用嘴巴叼著一個臟兮兮的布娃娃。因為我和貓不能像人類之間一樣打招呼、詢問，所以只能默默地看著貓咪一路走遠。我在想，它或許是要送布娃娃到一個特別的地方或者去見一個重要的“人”。于是這個故事就這樣誕生了……

我希望通過故事告訴自己和讀者朋友們：永遠保持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四季變化、晝夜更迭都值得我們?nèi)ビ^察和思考。這樣，我們就能在忙碌的生活中找到心靈棲息的地方。

雪有一陣子沒一陣子地下著。

天慢慢暗下來了，地上又滑又濕。這樣的天氣，很少有客人會光顧吧？我這樣想著，便從修理臺后的椅子上直起身子走了出來。

早點關(guān)門吧，反正手上的活也做不完。就在我要去把門鎖上的時候，門口突然有了響動。

“能修好嗎？”一個十幾歲的男孩走了進來。他戴著一頂碩大的鴨舌帽，眼睛大大的，裹著一件幾乎拖地的長褂子，身上落滿了雪，雙手緊緊地摟著一個布娃娃。這個布娃娃破敗不堪，泛黃的棉絮從身體各處探出頭來，本來當(dāng)作眼睛的紐扣只剩下一個，殘留不多的金色長發(fā)像玉米須一般稀稀拉拉的，組成鼻子和嘴巴的材料已經(jīng)無法分辨是什么

了……

我見過很多亟待修補的布偶玩具，可眼下這個如此殘破不堪的軀體，讓我心里直打鼓。

“能修好嗎？”男孩繼續(xù)試探著問道，他的聲音帶著些憂傷。

我歪著身子朝前探了探，借著燈光仔細端詳著布娃娃。

“有點兒麻煩，而且要修好它價錢可是很貴的。”我笑了笑，“不過對你這樣的小妖怪，肯定不是難事?！?/p>

“啊！”小男孩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可走到門口又停下了腳步，“您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妖怪是沒有影子的呀！”我摸著下巴上花白的胡須，“我這把年紀了，稀奇古怪的事情見多了，想騙過我可不容易?！?/p>

小妖怪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只是后背輕微地起伏著。

“到底修不修？不修我就要關(guān)門睡覺了，這大雪天的?！蔽夜室膺@樣說道。

“修……”小妖怪轉(zhuǎn)過身來，把布娃娃小心地放在我身前的修理臺上，“要多少錢？”

“你不會法術(shù)嗎？動動嘴巴，轉(zhuǎn)下手指，修補這樣一個布娃娃應(yīng)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吧？”我邊說邊琢磨如何修好眼前的布娃娃。

“我是個不會任何法術(shù)的妖怪，所以才被趕了出來?！毙⊙滞吕死弊?，一副做錯了事情的樣子。

這的確不尋常。按照常理來說，妖怪一出生就會有一項特殊的本領(lǐng)，而這個本領(lǐng)也決定了他們在妖怪界的地位。有的妖怪一出生就能點石成金，他的妖怪之路注定暢通無阻;有的妖怪能夠讓春天永駐，他一生也會伴隨著鮮花和掌聲。不管是隱身術(shù)、穿墻術(shù)，還是其他什么魔法，都會讓他們在妖怪界贏得一席之地。

眼前這個不會魔法的小妖怪，一定在妖怪的世界遭受了不少冷嘲熱諷吧？就像我，從小只喜歡修修補補的，也讓周圍的人對我失望透頂。他們認為我應(yīng)該從事一些看起來更加體面的工作才對。

“坐下吧，桌子上有熱茶，喝點暖和一下身子?！被蛟S是同病相憐的原因，我有點兒同情眼前這個小妖怪，“修好這個娃娃可得花上整晚的時間，你不如先回去吧?！?/p>

“不用，不用?！彼行┎环判牡乜粗纪尥?，生怕它會丟了一樣。不一會兒，他又走上前來，從身后摸出一個口袋。

“這是小熊哥哥送我的蜂蜜;這是松鼠妹妹給我的橡果;這是老鼠一家送我的水晶石;這是狐貍太太送我的桂花茶……”小妖怪如數(shù)家珍，一邊掏東西一邊念叨著，“這些夠支付修理的費用嗎？”

“講講你和這個布娃娃的故事吧，就當(dāng)這次修理的費用了。”

我年紀越大，睡眠越少，又加上今天這個顧客特殊，索性就決定給他連夜修好。

小妖怪重新坐回椅子上，他取下帽子，放在兩腿上。

“我是從野貓的嘴巴里把它救出來的。當(dāng)時，兩只野貓都想要這個垃圾堆里的舊娃娃?！?/p>

我正在給布娃娃身體里重新填滿干凈的棉絮，忍不住抬起頭看了一眼小妖怪。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噙著淚花。

“我每天都能在城市的垃圾堆里撿到被遺棄的娃娃。我把它們帶回家洗干凈，能修好的我就自己動手，實在不行的我再想辦法。我知道每一個娃娃都曾有過一段幸福難忘的回憶……可是最終它們都被原來的主人拋棄了。”

一個不合格的妖怪，被趕出了他本來生活的世界?；蛟S是小妖怪感覺這些娃娃的命運和他一樣可憐吧。我沒有打斷他，希望他繼續(xù)講下去。

“我居住的木屋里有上百個娃娃呢！”小妖怪的語調(diào)明朗起來，“我會幫助它們重新找到喜歡它們的主人。小熊哥哥、松鼠妹妹、狐貍太太……他們都接走了喜歡的娃娃呢！”

“他們會一直對布娃娃好嗎？”我還是忍不住打斷沉浸在喜悅中的小妖怪。因為我知道這些被隨意丟棄的娃娃，也曾經(jīng)被孩子們愛憐地摟在懷里。

“當(dāng)然了！德高望重的大象會主持儀式，所有的動物都不會違背自己的諾言?！?/p>

小妖怪抬頭看了我一眼，又小聲地嘟囔道：“至少，到現(xiàn)在還沒有發(fā)生過那樣的事情。動物們可不像人類的小孩那樣可以隨意地到商店挑選自己喜歡的布娃娃，他們都很珍惜有布娃娃陪伴的日子?！?/p>

“你說接走布娃娃還要舉行儀式？”我拉開抽屜，想找兩枚亮閃閃的紐扣做布娃娃的眼睛。

“對！那是很重要的。”

“我能去看看嗎？”我一時間來了興致。

小妖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修理臺上逐漸復(fù)原的布娃娃，點了點頭。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終于從案臺上直起了身子。我捶了捶酸痛的腰，將布娃娃遞給了一臉期待的小妖怪。

“太棒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它簡直太好看了呀！”小妖怪興奮地跳了起來。

我可是大半輩子都在做修理器物的工作，修復(fù)布娃娃雖然不多，但還算得心應(yīng)手。

“天快亮了，我們出發(fā)吧！”小妖怪披上大褂，戴上帽子，“今天小鹿妹妹正好想來接一個布娃娃回家呢！”

我洗了把臉，穿戴整齊后就和小妖怪出門了。

雪已經(jīng)停了，城市還沒有完全蘇醒，周圍偶爾有車輛拖著長長的白色尾氣呼嘯而過。

我發(fā)動我的老式汽車，讓小妖怪坐上車子。我還帶上了工具箱，這是我多年來的習(xí)慣。

按照小妖怪的指點，我們在濕滑的路面上小心地前進著。在太陽躍出厚厚的云層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行駛在了郊外的馬路上。

車子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后，最終抵達了叢林邊緣。

小妖怪一路上都抱著布娃娃，小心翼翼的。

在小妖怪的帶領(lǐng)下，一個籬笆圍成的小院出現(xiàn)在我面前。小院里有一間木屋，木屋前有石頭做成的桌子和板凳。

小妖怪幫我把工具箱放在石桌上，然后拉著我朝屋里走去。

木屋總共三個房間。屋里的陳設(shè)非常簡單，在右手邊的房間里，四面墻壁都是一個個的木頭格子。每一個格子里都有一個布娃娃安靜地站在里面。它們各式各樣，五彩斑斕，整個房間就像一個玩偶的博物館。

“這些都是我從城市里撿回來的布娃娃?！毙⊙烛湴恋卣f，“它們都有名字的?！?/p>

我戴上老花鏡湊到跟前，果然發(fā)現(xiàn)每一個木格子里都有一片黃色的樹葉，上面用綠色的筆跡寫著“三月”“果果”“琦琦”……

這些布娃娃雖然很干凈，但是大部分都有些缺陷，我知道我的工具箱可以派上用場了。

我們在小院里吃了點心，喝了果茶。閑著無事，我就修理起那些還有缺陷的布娃娃來。

接近中午的時候，森林里嘈雜起來。

“他們來了！”小妖怪興奮得小臉通紅，那模樣十分可愛。

一頭灰色大象首先進入我的視線，在他身后跟著三只梅花鹿，兩只大的一只小的。再后面是棕熊、狐貍、老虎、豹子、野豬、猩猩、兔子、老鼠，一群打打鬧鬧的小猴子在樹上跳上跳下。還有各種叫不上名字的鳥兒在上空盤旋，發(fā)出悅耳的叫聲。他們當(dāng)中有不少都帶著可愛的布娃娃。

他們走進小院后都安靜下來。

那只最小的梅花鹿從隊列中走出來。兩只云雀銜著一個漂亮的花環(huán)輕輕放到了小鹿的頭上。

小妖怪向前朝小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后和他一起走進了小木屋里。

我站在小院里，有些局促不安。眼前是一群動物，我十足一個冒冒失失的外來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終于，小妖怪和小鹿從屋子里走了出來。小妖怪手里拿著的就是我昨晚剛剛修補好的布娃娃。

小妖怪朝我調(diào)皮地眨眨眼睛，走到我身邊的時候，他小聲說：“小鹿一眼就看上了這個娃娃，喜歡得不得了呢！”

小妖怪鄭重地把布娃娃遞給大象。大象用鼻子輕輕卷起娃娃，舉得高高的。

“你確定了嗎？”大象的聲音寬厚溫暖，透著一股威嚴。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任憑見過再多的大風(fēng)大浪，這樣的情景還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讓我震驚了！

小鹿點了點頭，歡快地在周圍跳起了他們擅長的好看舞步。

“可以開始了。”大象說完，動物們自覺地在小鹿和大象身邊圍成一個大大的圓圈。

“小鹿可可，你是否愿意永遠陪伴你眼前的布娃娃？無論經(jīng)過多少年，無論它變得多么破舊，你都始終愿意陪著它，相親相愛，不離不棄？”

“我當(dāng)然愿意！”可可用稚嫩但有力的聲音回答道。

“那么布娃娃，你是否愿意永遠陪伴小鹿可可？無論經(jīng)過多少年，無論可可變得多么老邁不堪，你都始終愿意陪著他，相親相愛，不離不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分明看到大象把布娃娃遞到小鹿面前的時候，布娃娃用它剛剛充滿嶄新棉絮的短小胳膊輕輕地碰了碰可可的臉頰。

我還仿佛聽到布娃娃甜甜地說了一句：“當(dāng)然啊，我愿意！”

我都忘記了我是怎么回到城市里的。只有我車上放著的好幾個需要修補的布娃娃提醒我發(fā)生過的一切有多么真實。

沒錯了，我的確見證過小妖怪說的“儀式”，我也答應(yīng)和小妖怪一起，讓城市里被遺棄的布娃娃們重新獲得生機。它們會重新找到一個溫暖的朋友，重新?lián)碛幸粋€溫暖的家。

我像迎接初生的嬰兒一般把布娃娃們一個個小心地放到修理臺上。

“可能有點兒疼，不過很快就好了?！蔽逸p聲地安慰著。

（此文獲得2020年《東方少年》年度重點作品扶持項目童話組優(yōu)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