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肖靜 詹騫
【內容提要】本文以新媒介賦權理論為視角,以淘寶手語直播為研究對象,分析開展直播的失聰者的媒介參與和媒介權力狀況。研究發(fā)現(xiàn),在淘寶的技術賦權和關系賦權下,直播的失聰者拓展了媒介參與渠道,獲得了一定的媒介權力。但是與健常人相比,失聰者在新媒體上的影響力仍然較弱,兩者之間的數字鴻溝依然很大。在新媒體時代,失聰者的媒介參與和媒介權力仍有較大的提升空間,政府部門、新媒體平臺等應為這一群體構建互聯(lián)網無障礙傳播環(huán)境與渠道。
【關鍵詞】淘寶手語直播? 失聰者? 賦權? 無障礙傳播
電商直播的快速崛起,把網絡購物塑造成一種娛樂性購買體驗,具備非常顯著的傳播效果。部分失聰者在專業(yè)直播機構的培訓和淘寶平臺的支持下開始參與直播,成為專業(yè)的淘寶帶貨主播。①相較于其他新媒體參與方式,失聰者通過淘寶平臺進行直播具有一定的特殊性。直播不同于傳統(tǒng)的以圖文或語音方式參與的、能夠隱匿聽障身份的媒介互動方式,會將參與主體直接暴露于網絡交流空間。參與淘寶直播的聽障者具有傳播者和銷售者的雙重身份,是主播中的特殊群體。
賦權是西方20世紀60年代逐漸興起的話語,是一個多層次、寬泛的概念體系。賦權不是簡單的從外部輸入權力和資源,而是社會民眾通過獲取信息,參與表達和采取行動等實踐性過程,實現(xiàn)改變自己不利處境,獲得權力和能力,從而獲得改變整個社會權力結構的結果的社會實踐狀態(tài)。②由于權力關系的轉向,賦權不僅是“為弱者傳播”,還成為“弱者的傳播”。
本文從媒介人類學視野出發(fā),使用網絡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在賦權理論下對失聰者的媒介參與和媒介權力進行研究。筆者在淘寶直播中以“無聲直播”為關鍵詞進行搜索,選擇搜索排名第一和第二的手語主播“紫薇無聲”和“賽賽無聲”為研究對象,其中“紫薇無聲”的粉絲3102人,“賽賽無聲”的粉絲為793人。筆者對2020年3月份“紫薇無聲”的19場直播和“賽賽無聲”的7場直播進行了參與式觀察,記錄了直播間的交流內容、互動主題、互動方式、主播與粉絲的互動細節(jié),對其中的重要內容進行了文本分析。
一、技術賦權:拓展傳播渠道,提升失聰者的表達自主權
媒介是身體的延伸,技術本身即意味著一種賦權。③互聯(lián)網時代,傳統(tǒng)大眾媒介的渠道壟斷和信息壟斷被各類新媒體傳播方式所打破,媒介權力開始向公眾分化。公眾能夠主動利用互聯(lián)網獲取并傳播信息,擁有表達權和一定的話語權,成為自媒體。④媒介技術使得個體獲取、處理信息的速度加快,其中蘊含著技術賦權的思想。從技術層面來看,正是web2.0等技術的發(fā)展使得即時信息表達成為可能,拓寬了個體發(fā)聲和身份認同的渠道。⑤可見,技術賦權為個體或群體話語表達提供可能,為社會相對無權者賦權。
在帶貨直播中,“紫薇無聲”和“賽賽無聲”等失聰主播主要通過手語來介紹產品、回答評論區(qū)的問題,但是由于手語表達相對麻煩,在介紹產品時,失聰主播通常會直接將產品包裝放在鏡頭前向觀眾展示,或者通過肢體動作來介紹產品。在展示食品類商品時,會通過試吃后的面部表情來展示食物的味道。有時候,主播會直接在白紙上寫字來介紹產品并與觀眾互動。主播通過各種方式來掌握整場直播的節(jié)奏,提升了他們篩選、編排、解釋信息的自主權。
在一些特殊主題的手語直播中,失聰主播身旁會伴有手語翻譯,實時翻譯主播的手語,使手語直播既能夠為聽障群體觀看,也能夠為平常人觀看,進而提高觀看量。3月8號到3月16號,“紫薇無聲”和其手語翻譯共進行了5場“手語公益零食直播”。在這一類型的直播中,主播坐在鏡頭前負責展示產品外包裝,手語翻譯則詳細介紹產品內容和優(yōu)惠等具體信息,整場直播更多地由手語翻譯主導,失聰主播的參與度有所降低。
在傳統(tǒng)媒體時代,聽障群體是非常邊緣且弱勢的媒介用戶,大眾傳播的參與度非常低。在淘寶手語直播中,失聰者經過專業(yè)培訓成為帶貨主播,通過開設淘寶直播賬號擁有直播空間并定期直播,極大地拓展了失聰者的信息傳播空間,提升了他們的媒介參與程度和傳播權力,這是新媒體對其進行技術賦權的直接體現(xiàn)。
二、關系賦權:強關系賦權不充分,數字殘疾溝有所擴大
新媒體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社會結構,尤其是通過增加個人的弱連接,為相對無權的個體進行關系賦權。⑥但是由于新媒體的匿名性,各種網絡虛擬社區(qū)的參與活動具有隨機性,參與者之間的弱連接較難轉變?yōu)閺娺B接。在失聰者的電商直播中,觀看量和點贊量是弱關系的體現(xiàn),購買行為則在一定限度內呈現(xiàn)出強關系效果。淘寶直播的銷售屬性要求主播提升受眾黏性,將弱關系轉變?yōu)閺婈P系,進而不斷提高實際銷售量。建立強關系則對失聰主播的媒介使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主播提高直播頻率,同時要通過微博、抖音等社交平臺來進一步維護社群關系。
由于顏值較高、直播技巧較為嫻熟,“紫薇無聲”目前是淘寶直播中的“頭部”無聲主播,有3000多粉絲,每一場直播的觀看人數在200至800人之間,觀看量和平均點贊量在1500左右,在直播間形成一種泛化的弱關系連接。這一“頭部”力量和弱關系社群雖然完全無法和真正的頭部主播相匹敵,但依然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已經形成的網購主播格局,為聽障人士的網絡參與提供了有價值的傳播規(guī)則、社會資源與媒介空間。
但在進一步的觀察中筆者發(fā)現(xiàn),無聲主播的直播頻率難以和健常人同步,難以做到每天直播,“賽賽無聲”在3月份僅開展了7場直播。同時,受限于聽障,淘寶無聲主播的互動意識不強,在直播過程中,她們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介紹產品,難以及時回復評論,且在直播時間之外不通過社交媒體與粉絲互動,使用新媒體進一步鞏固弱關系并建立強關系的自主性較低。與此同時,頭部電商主播薇婭的直播頻率基本為每天一場,且以社交媒體矩陣的方式與粉絲交流,和無聲主播們的媒介使用形成了天壤之別。由于直播的無聲方式較為枯燥,使得手語直播對健常網民吸引力很低,限制了其觀眾范圍,手語主播的觀眾主體依然為聽障網民。
不少研究者強調應當更加關注技術擁有者在使用方面的差異,如學者Hargittai認為, 個人使用數字技術的自主性等方面的差異,決定了人們在使用技術時相應地存在較大的差距。⑦我國學者李東曉用“數字殘疾溝”概念來表述信息時代殘障者因在電腦和因特網使用中的障礙而形成的與健常人之間的數字鴻溝。⑧由于技術路徑的限制, 個體享用信息的機會其實是不對等的。同為網民, 在技術上占優(yōu)勢者更容易在行為效果層面上占據優(yōu)勢。聽障主播與健常主播在強關系賦權上的差距體現(xiàn)了“數字殘障溝”在電商直播領域的存在。
三、賦權困境與發(fā)展策略
當下的手語主播群體獲得了一定的媒介權力,但依然面臨不小的困境。首先,失聰者主動參與新媒體傳播的意識與健常人相比存在較大差距,他們將電商直播作為一種謀生工作,而非專門的網絡參與實踐,難以與受眾建立更具黏性的強關系。其次,短視頻、直播等視頻動態(tài)表達方式不適合失聰者傳播信息,不僅無法消弭他們和健常人之間的媒介使用差距,反而擴大了這一差距。失聰者的視頻手語交流由于缺少聲音的參與,豐富性和趣味性都很欠缺;而健常人制作的視頻通常不考慮聽障人士的觀看需要,缺少字幕、手語翻譯等輔助手段,視頻社交時代失聰者的參與需求在一定程度上無法被滿足,數字殘疾溝不可忽視。⑨
數字殘疾溝源自數字鴻溝,數字鴻溝表示的是一種綜合性差距。⑩從技術層面看, 是地域、教育水平和種族不同的群體在接入和使用數字化技術上存在的差距;從知識層面看,是不同群體在獲取和利用知識能力上存在的差距;從社會層面看,它是傳統(tǒng)社會分化現(xiàn)象在新時代下的延續(xù),即信息分化現(xiàn)象。在本研究的視野中,數字鴻溝表現(xiàn)為不同群體利用計算機和互聯(lián)網獲取和傳播信息的機會和能力不均等。數字鴻溝問題的解決與否取決于各種因素,包括社會結構、特定的技術、公共政策、私營機制等,縮小數字鴻溝不能僅僅依靠發(fā)展經濟和加大信息基礎設施的建設,還需要開發(fā)適應生理殘障的網絡信息無障礙環(huán)境。11
傳統(tǒng)的無障礙傳播實踐更多地關注視障群體和聽障群體,這兩個群體因 (部分)感官功能的缺失,在信息傳播領域遭受的障礙最大?;ヂ?lián)網時代,無障礙建設大多始于為用戶提供公共服務的政府網站等機構和部門,如無障礙網站就是基于WCAG(Web Content Accessibility Guidelines,信息無障礙指南)準則面向殘障人士的特殊網站。移動互聯(lián)網時代,智能手機的語音轉文字等功能為聽障群體使用互聯(lián)網提供了便利,但由于大多數聽障者都伴隨有言語障礙,通過軟件對聲音進行文字轉換時出錯率很高,手語習慣也導致他們閱讀文本時存在一定的認知困難。12
視頻社交時代,在提升失聰者媒介權力的策略方面,政府、新媒體平臺、失聰者等多個主體應該加強溝通與協(xié)作,共同構建網絡信息無障礙環(huán)境。失聰者要進一步提升新媒體參與意識和使用能力,尤其要重視各種新媒體的聯(lián)動使用和可視化傳播。失聰主播一方面要充分利用各種社交媒體平臺構建粉絲矩陣,另一方面,要學習優(yōu)化視頻內容,既凸顯內容獨特性,也要增加內容的普適性,如為視頻內容添加字幕或者配備手語翻譯等,方便內容能被聽障者和健常人觀看,擴大傳播范圍,獲取影響力。淘寶等新媒體平臺應該針對失聰者加大扶持力度,如研發(fā)更利于失聰者使用的語音轉文字功能,以及對其內容提供流量傾斜政策。政府部門則應該完善相關制度和法律法規(guī),創(chuàng)造更加有利于失聰者的互聯(lián)網傳播環(huán)境,進一步保障、提升失聰者的媒介權力。
【本文系中國傳媒大學亞洲傳媒研究中心科研項目“智媒時代虛假信息的算法治理研究”(項目編號:AMRC2020-7)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注釋:
①丁美玲.“網紅+直播+電商”模式下影響消費者購買行為研究[J].中國市場,2018(16):148-149.
②王怡紅.認識西方“媒介權力”研究的歷史與方法[J].新聞與傳播研究,1997(02):77-82.
③王愛玲.媒介技術:賦權與重新賦權[J].文化學刊,2011(03):70-73.
④李東曉,熊夢琪.“可及”之后:新媒體的無障礙傳播研究與反思[J].浙江學刊,2017(06):199-206.
⑤趙英,胡利佳.基于WCAG標準的政府網站信息無障礙研究[J].情報探索,2016(06):97-102.
⑥張硯.Web3.0時代手機社交媒體的無障礙傳播研究——以河南省視障礙者的微信使用為例[J].河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03):374-381.
⑦Hargittai E. Second-Level Digital Divide: Differences in People's Online Skills.[J]. First Monday,2002,7(4).
⑧趙媛,張歡,王遠均,章品.我國信息無障礙建設法律法規(guī)保障體系研究[J].圖書館論壇,2011(06):266-274.
⑨ 周笑,傅豐敏.從大眾媒介到公用媒介:媒體權力的轉移與擴張[J].新聞與傳播研究,2009(05):74-78.
⑩ 黃月琴.“弱者”與新媒介賦權研究——基于關系維度的述評[J].新聞記者,2015(07):28-35.
11喻國明,馬慧.場景下的社會關系的重組與權力格局的變遷[J].國際新聞界,2016(10):6-27.
12陳子健,孫禎祥,張燕.從網絡信息無障礙的角度探討縮小數字鴻溝[J].情報理論與實踐,2009(01):41-43.
作者簡介:閆肖靜,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碩士研究生;詹騫,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編輯:徐?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