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娥
棉花的花,長得太不討巧了。
沒有葉掌的闊大,也沒有果的獨特,甚至也沒什么香氣,特別是它那多分裂的花萼,總讓我想起怒發(fā)沖冠的雞冠花。棉花的花,不像別的植物的花,滿滿的觀賞審美價值,它通常不被人注意,農(nóng)人種棉花,不是為了欣賞它的花朵,最直接的目的就是要采它的果實——棉籽可榨油,棉絮可紡織。
田野里,棉田其實并不多,只有零星的一小塊一小塊,有的人家干脆就不種棉花。種棉花風(fēng)險大呀,從準備播種起,就得防止病蟲害。棉籽可以榨油,也特別容易生蟲,或者遭到覓食動物的啃噬,因此播種前就要進行防蟲防腐處理,然后才能下種,只有躲過蟲害和動物利齒襲擾的棉籽,才能幸運地發(fā)芽出苗。剛出土的棉花幼苗,只有兩片豆瓣似的小葉;漸漸地,枝繁葉茂,此時,又要打尖兒掐枝,以免植株瘋長,跟花朵爭養(yǎng)料;及至花蕾坐枝,還得噴灑農(nóng)藥,防止蚜蟲、火蜘蛛、棉鈴蟲等病蟲害。棉花就是這樣,需要莊稼人一路小心伺候,才能完成從播種到收獲的全過程,其間的任何一次病蟲害,都可能前功盡棄,功虧一簣。
棉田的活兒,都是細活兒。愛玩兒愛動的小伙伴們都去玩泥巴、捉迷藏了,我和母親就在棉花田里間苗、鋤草、噴藥、掰枝、除杈。許多時光就在棉田里消磨了。
棉花的花,造型酷似縮小版的蜀葵?;ㄝ喽嗔?,花色初為乳白,慢慢轉(zhuǎn)為深淺不一的紅,說來卻也嫵媚。凋謝后,結(jié)出綠色蒴果,狀似顆顆毛桃一般,有尖嘴兒。我們叫它棉桃,也有人叫它棉鈴。我覺得“鈴”字來得蹊蹺,還是叫棉桃更貼切些。你看,那棉桃有多飽滿,我和母親心里的希望也就有多豐饒。
長啊,盼啊,就在我們的期盼中,玉米、黃豆、谷子,都已經(jīng)收了,匍匐在地里的紅薯、深藏地下的花生和晚熟的豆角逗秋趣時,棉桃兒也從翠綠中長出斑斑紅褐。此時,我們知道,棉絮在棉桃里越長越長,越長越長,就像懷胎十月的嬰孩兒一樣,就要華麗出世了。已然成熟了的棉桃,在秋陽的照耀下,一顆顆漸次自然爆裂,露出我們所最需要的部分——柔軟潔白的棉花。
叮叮當當,鏗鏗鏘鏘,棉花過五關(guān)斬六將,終于戰(zhàn)勝各種害蟲的襲擾,度過芽期、苗期、花期、蕾期,就這樣到了采摘期。
這才是真正的開放,這才是真正的棉花。
采摘時,可得要小心了。要五根指頭密切配合,捏住“兔尾”根部,這樣才能將棉花采摘得干凈利落且纖維不斷。那手勢,酷似娃娃機里抓娃娃,蠻有技術(shù)含量的呢。
我和母親一人一壟,蹚在半人高的棉田里。此時,四野闃寂,只有那些不知名的小蟲兒,不知疲倦地奏著秋日的私語。
這時候,最怕的是秋雨,只有暗自禱告,求老天爺垂憐。
別說,摘棉花看似輕巧不費力,可一天下來,也是腰酸背痛、頭重腳輕,及至夕陽西下,挎著竹籃往家趕時,雙腳就像踩在棉花堆上,深一腳,淺一腳。也因此,“去新疆摘棉花”還成了網(wǎng)友調(diào)侃的一個“?!?。
莊稼地里的活兒,一向都是大呼小叫的,只有摘棉花,可以那么安靜、那么自我,一邊摘,一邊聽微風(fēng)伴蟲鳴,有那么一絲悠閑的感覺。它不像收小麥,今天收不完,明天小麥就會焦裂在地里粉身碎骨給你好看。棉田本就是莊稼里的“小眾”,它慢條斯理地陸續(xù)開放,一不小心就過成了小資們夢寐以求的“慢生活”。這樣的節(jié)奏剛好和我的脾氣暗合,所以,棉花總能給我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在眾多的莊稼中,仿佛獨它是個知音似的。
我和母親一邊面帶微笑聊著零碎兒,說些“小確幸”,一邊走在銀花遍地的棉田里,有條不紊地摘棉花,左一下,右一下,再一下,毛茸茸、軟綿綿的棉絮跟著手的動作,就一朵朵地回歸到我們的籃子里。棉花的溫柔從指尖兒流溢到心尖兒,再從心尖兒上到眉尖兒。多么柔軟,多么潔白。此時,天上白云朵朵,仿佛無數(shù)朵棉花糖;地上銀花綻開,猶如天上的云朵降落人間。我和母親恍若走在云端。摘棉花這樣一種農(nóng)活兒,莫名自帶一種仙氣。
頂討厭的是,棉絮里也會生蟲,讓人心生忌憚。將灌滿藥液的噴霧器背在身后,一邊走,一邊摁壓噴霧器,噴嘴里就噴出一片藥霧,所到之處,紅紅白白,死傷無數(shù)。
在我的印象里,棉花的一生病蟲害不斷。在眾多的莊稼里,似乎也只有棉花,是不噴農(nóng)藥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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