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林
隨著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多點暴發(fā),因患病而死亡的人數(shù)每天都在大量增加,人類集體陷入對疾病和死亡的恐懼中,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那些并非直接因患病而死的自殺者數(shù)量也在上漲。在疫情嚴重的意大利,人們不僅要承受大量高齡危重病患離世的噩耗,還要接受醫(yī)護人員被感染致死或自殺而亡的現(xiàn)實:2020年3月18日,一名任職于威尼斯省耶索洛行政醫(yī)院感染科的49歲女護士突然失蹤,隨后她被發(fā)現(xiàn)已溺斃于河中;3月25日,意大利倫巴第一家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的護士達妮埃拉·特雷齊自殺身亡,年僅34歲,死前她被確診感染了新冠病毒。大幅蔓延的疫情使這些醫(yī)護人員倍感壓力,防護設備不足也令她們產(chǎn)生了擔心自己會感染他人的焦慮,于是在內(nèi)外不安中選擇了自殺。除意大利之外,德國也接連發(fā)生了幾起自殺事件:2020年3月28日,德國黑森州財政負責人托馬斯·謝弗被發(fā)現(xiàn)死于鐵軌旁,據(jù)悉他是在對如何應對新型冠狀病毒帶來的經(jīng)濟影響“深感憂慮”之后自殺的。而在此之前,德國就已經(jīng)有人因新冠肺炎而自殺:一位法蘭克福市的市民,因不愿忍受必須和妻子一起隔離14天而選擇自殺。死神尚未降臨,自殺者們就快速奔向死神之懷抱,盡管他們的選擇或出于無奈,但實在令人扼腕。
事實上,全世界每天都有上萬人幻想通過自殺來解決問題,疫情期間更是如此。其中很大一部分實施者因未被新聞媒體報道,未引起人們的關注而永遠地被忽略與被遺忘了。幾乎所有人都在為活下去而努力的時候,自殺者卻選擇永遠離開——而生者對自殺者的任何批評或譴責都顯得無力更無用。
或許我們必須承認,21世紀是自由膨脹的時代,同時也是自殺泛濫的時代。早在2008年,國際預防自殺協(xié)會主席布萊恩·米沙拉(Brian Mishara)就宣布:“全世界每年自殺的人數(shù)比死于戰(zhàn)爭、恐怖襲擊以及謀殺的人還多,自殺者遠遠多于他殺者。”自殺問題日益顯著,成為廣泛涉及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家庭等多方面的社會問題,亦是哲學、法學、醫(yī)學、社會學、心理學、精神病學乃至神學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值此特殊時期,我們有必要重新認識何為“自殺”?“自殺”與“死亡”有何區(qū)別?“自殺”與“人生意義”存在怎樣的關聯(lián)?文學又是如何表現(xiàn)并反抗自殺的?——因為有勇氣直面死亡的人,才更有勇氣直面生活的磨難與疾病的威脅。
古往今來,世界上自殺的人自殺的原因多種多樣,自殺方式千奇百怪,所造成的社會影響和歷史意義也各不相同。 劉小楓曾在 《詩人自殺的意義》一文中寫道:“人類的文明無可否認地是伴隨著自殺和殺人的歷史前行的?!鄙L度本就有限的人類,渴望長存于世可以理解,但為何偏偏有人選擇自殺而不活下去?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加繆曾斷言:“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評判人生是否值得經(jīng)歷,等于回答了哲學的根本問題?!蹦敲?,何謂“自殺”?
從詞源學角度上看,現(xiàn)代英語中表示“自殺”的“suicide”一詞并非自古就有。拉丁語中未見對該詞的直接記錄與使用,而是多以mortem(死亡)一詞為基礎,構成新詞或短語來表示人主動殺死自己的行為。據(jù)考證,英語中的“suicide”一詞遲至17世紀中期才正式誕生,“最早出現(xiàn)在英國哲學家托馬斯·布朗爵士(Sir Thomas Browne,1605-1682)于1636年完成、1642年初版、1643年再版的拉丁文著作《醫(yī)生的宗教信仰》(Religio Medici)中?!弊髡咴谡劦郊訄D的自殺時第一次使用了suicide(1643年印刷為fuicide):“(我們應該)高度贊揚加圖的自殺(suicide),他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生命。”小加圖(Marcus Porcius Cato Uticensis,前95—前46)是羅馬共和國末期政治家,因不愿接受凱撒的統(tǒng)治而以劍剖腹自殺,得到救治后,他又親手將自己肚子里的腸子拉出來并撕裂傷口,氣絕而亡。作者希望以此區(qū)分不信教者的自殺與備受譴責的基督教徒的自殺?!白詺⒁岳∥膕ui(自我)和caedes(謀殺)為詞根構成,獨立地使用在決疑者身上。英語中的‘自殺作為動詞的形式不存在,suicide作為實質(zhì)名詞必須有一個動詞與之搭配:to commit suicide(犯下自殺)。”基督教、伊斯蘭教、佛教和道教等宗教教義普遍反對自殺,自殺曾一度被看作是不可饒恕的罪行。
在德語中,表示“自殺”的單詞為Selbstmord,“由詞根selbst(自我)和Mord(謀殺)組成,意同Suizid和Freitod,指自殺、自盡。”其常用動詞結構為:Selbstmord begehen,等同于sich tten或sich das Leben nehmen(他或她自己殺死自己,sich為反身代詞),意為“to kill oneself”。法語則以Le suicide表自殺。漢語中常用自盡、自絕、自裁、自害、自戕、輕生、自尋短見等詞表“自殺”之意,“自殺”意為“自己殺死自己”。此外,漢語中特指某種自殺方式的詞匯有:自縊、自刎、自鴆、自溺、飲彈等。
盡管不同語言對“自殺”一詞的寫法和用法不同,但對其含義的解釋大致接近?!恫涣蓄嵃倏迫珪穼Α白詺ⅰ钡亩x是:“自殺是指一個人自愿或故意殺死自己的行為,由于此定義并未說明這種行為的結果,現(xiàn)在常區(qū)分為致命的自殺和未遂自殺或非致命的自殺?!蹦壳?,較為系統(tǒng)的“自殺”概念來自法國著名社會學家埃米爾·迪爾凱姆(Emile Durkheim,1858—1917)于1897年出版的《自殺論:社會學的研究》(Le Suicide:étude de Sociologie)一書,他在書中首次提出了“自殺”的完整概念:“任何由死者自己完成并知道會產(chǎn)生這種結果的某種積極或消極的行動直接或間接地引起的死亡叫做自殺(Suicide)?!边@一概念強調(diào)了“自殺”的核心是“由死者自己完成”“并知道會產(chǎn)生死亡結果”,這就將動物的求死行為從“自殺”中排除出去,因為動物是出于本能而非有意識地去死,動物也并不提前清楚地知道其行動必然會引起死亡后果。迪爾凱姆認為,“自殺不單是一種簡單的個人行為,而是一種特殊的社會現(xiàn)象,是個體對正在解體的社會的反應。依據(jù)社會對個人關系及控制力的強弱,自殺可以分為四種類型:自我主義自殺(又譯為利己主義自殺)、利他主義自殺、失范型自殺、宿命型自殺?!钡蠣杽P姆旨在通過研究自殺與社會的關聯(lián)性而展開社會學層面上的自殺干預手段和干預機制,從而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人類行為中還有什么比自殺更特殊的呢?”作為“有限主體”的人,必然要面對個體生命的終結——“正是在個體終結的意義上,死表現(xiàn)了人生的有限性?!笔ァW古斯丁明確揭示了死亡的必然性,他認為死乃人生唯一可確定之事,死主宰著人,人皆有一死且必有一死。這種主體有限性對個人的牽制不可拒絕,但人可以通過特殊方式——自殺去提前完成這種有限性,取得對必然死亡(被動接受)的主動掌控。正是在此意義上,自殺體現(xiàn)著人在主體有限性境遇下所具有的自主能動性和自由意志。
如加繆所言,作為一種特殊的死亡行為,“自殺”將人生與哲學最具根本性的問題集于一身。事實上,哲學家對死亡和自殺問題的思考由來已久:蘇格拉底視死亡為福并自飲毒酒而死;柏拉圖把靈魂的解脫視為最大的愿望;亞里士多德認為作為生命“形式”的靈魂或精神比作為生命“質(zhì)料”的肉體更重要;普林尼將勇于自殺的力量看作是人的一種優(yōu)越條件;休謨認為“自然法則并不禁止自殺”,人擁有自殺的權利。但基督教哲學家托馬斯·阿奎那以及約翰·斯圖爾特·密爾認為人沒有對自己生命的決定權,自殺是對神圣上帝的侵犯。康德也反對任何形式和理由的自殺。叔本華則認為人之生是一種痛苦和煎熬,既然生不如死,“以死了生”就是最好的選擇。在伏爾泰看來,野蠻人是絕不會夢想通過自殺來擺脫對生活的厭倦的,用自殺擺脫人生的想法乃是人類文明思維的精華,盧梭也持類似觀點。蒙田在其《隨筆集》中肯定自殺的合理性:“圣人愛活多久就活多久,而不是能活多久就活多久。”“能活”意味著對生命既定時間的順從,而“愛活”則充滿了人類的自覺意識:“生仰賴造化的意旨;死,只靠我們自己的意志?!?/p>
費爾巴哈在論證人的死亡本性時也肯定了人對自己生命所具有的自主性意志:“在意志(純粹的、不確定的)因素中有這種東西,即我能夠從一切東西之中解放自己、消除一切目標和從一切東西中解脫出來。只有人能夠放棄一切,甚至放棄他自己的生命:只有人才能去自殺?!庇纱耍鳛橐环N主動選擇的死亡,自殺死亡與一般死亡的根本區(qū)別在于是否具有自主選擇性——自殺行為是自殺者自由選擇的,是人類自由意志和主體性精神的體現(xiàn):“自殺,是人類自由意志高于盲目的命運的至高無上的證明?!薄白詺⑹亲杂傻淖罡咦C明,即決定自己生存或死亡?!薄白詺⑹侨说谋举|(zhì)力量的集中展現(xiàn)。”多數(shù)人可能無法理解那些熱衷于討論生死并主動自殺的人,但在基督教文化觀念中,上帝造人,不一定每個人就必須而且只能想活。因此孟德斯鳩關于“人可以退還非恩惠的生命”的論斷體現(xiàn)出他對自殺行為的認可,也為眾多自殺者提供了自殺的理由和依據(jù)。
具有哲學家氣質(zhì)的文學家卡夫卡在寓言《獵人格拉胡斯》中也闡明了死之必然性。格拉胡斯意外死亡之后,他的幽靈四處飄蕩,很長時間都無法進入天堂或到達彼岸世界,然而他深刻地明白,死神無論早晚都會降臨:“我現(xiàn)在在這兒,除此一無所知,除此一無所能。我的小船沒有舵,只能隨著吹向死亡最底層的風行駛?!币虼耍酥厮佬约此乐豢杀苊庑?,每個人無時無刻不在享受著生,又無時無刻不在靠近著死;承認“在生”是人的屬性的同時,不得不承認“在死”同樣也是人的屬性,二者具有天然的對立性和統(tǒng)一性。在普遍的、必然的“死”面前,作為個體的人是被動的、無能為力的,故“在死”即“被死”;而自殺者試圖通過“自己殺死自己”來戰(zhàn)勝“被死”的定局和命運,以更主動、更直接的方式了結“在死”的過程,加快自己墜入死亡深淵的速度,為人生畫上句號。這種主動對“在死”的追尋意味著主動對“在生”的終結,于是“自殺”成為一條通向死亡的捷徑。
然而我們?nèi)匀灰詥枺荷降子袩o意義?人生是否值得經(jīng)歷?“To be or not to be?”,“哈姆萊特之問”的實質(zhì)在于到底要不要自殺。“自殺”之所以成為哲學家與文學家著重思考和討論的問題,是因為“自殺”與“人生意義”之間存在著密切的關系,而這一關系又是十分復雜難辨的。簡單來說,自殺者對“人生有無意義”往往存在兩種極端看法:1.人生毫無意義可言;2.人生有非常確定的意義。
有人因為對生命產(chǎn)生了困惑,認為人最終都要死去,生命毫無意義,于是選擇自殺以結束這無意義的一切。反之,也有人認為“自殺的人往往對人生的意義確信無疑”,這類自殺者在堅定的信念中主動走向了死亡。而夾雜在這兩種人之間的大多數(shù)人處在懷疑與不安中,因其存疑,于是一直求索或無所謂求索,便不去考慮自殺,但其中亦不乏一些懷疑者不堪忍受“有”與“無”之間的徘徊游蕩,矛盾重重,最后終于在搖擺不定的躊躇中敗下陣來,敲開了死神的大門。
判斷自殺者的自殺行為是否有意義,歸根結底是由自殺者的自殺動機即自殺出發(fā)點所決定的。自殺動機為精神向善,而自殺帶來的結果也是向善的,這類自殺才被普遍認為是有意義的。正如喬治·米諾瓦所言,英雄式自殺呈現(xiàn)出一種崇高之美:“英雄們做出最崇高的犧牲,是彌補侮辱性錯誤或者是非人類的力量所能彌補的過失的唯一方法。通過自殺,他們超越了死亡的限制條件,并且升華到了非常人可以比高的境界?!比缦2畞砦幕袙吡_王、士師參孫、掃羅之子西蒙的自殺就屬于典型的英雄式自殺。一般來說,懦弱、逃避、自私的自殺行為不會得到認可,而直面的、利他的自殺行為則會被認為是榮耀的、值得推崇的。如日本人堅持認為“用適當?shù)姆椒ㄗ詺ⅲ梢韵此⑽勖②A得身后好評,他們尊重自殺,視自殺為一種光榮的、有意義的行為。日本人喜歡自殺這一主題,就像美國人大書特書犯罪一樣,兩者都為此感到同樣的切身之感。與殺別人相比,他們更津津樂道自殺。借用培根的話來說,他們是把自殺當成最喜歡的刺激性事件(flagrant case)。議論自殺可以得到其他話題所不能得到的某種滿足”。由于日本民族推崇轉瞬即逝的美,加之在“物哀”的審美傳統(tǒng)影響下,使得日本成為自殺美學盛行的國度,如武士道自殺文化(剖腹自殺)、著名作家三島由紀夫和川端康成等親身實踐的自殺。
如果承認人類的文明確實是伴隨著自殺和殺人的歷史前行的,那么,人類的文學也不可否認地是伴隨著對自殺和殺人的描寫而發(fā)生并發(fā)展的:《伊利亞特》中大英雄埃阿斯自刎而死,《圣經(jīng)·新約》中耶穌·基督自愿受難、猶大自縊而亡,《少年維特之煩惱》中維特開槍自戕,《浮士德》中浮士德懷有自殺欲念,《包法利夫人》中愛瑪服用砒霜自盡,《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臥軌自殺,《紅樓夢》中尤二姐、尤三姐的自殺,《挪威的森林》中木月、直子的自殺。莎士比亞戲劇中的人物亦多為自殺:哈姆萊特對自殺充滿渴望,奧菲莉亞投河自盡,羅密歐與朱麗葉雙雙服毒自殺,安東尼自刎而死,克莉奧佩特拉則讓毒蛇咬死自己,奧賽羅在掐死苔絲狄蒙娜之后拔劍自刎……顯然,從世界文學史中可以整理出一部厚重的“自殺文學史”。
19世紀末20世紀初,悲傷絕望的世紀末情緒籠罩著歐洲大地,自殺現(xiàn)象隨處可見,社會自殺率顯著上升,“自殺”不僅成為眾多文學家關注并描寫的重要問題,也一度成為他們試圖選擇的出路。因此“在文學史和文學批評中,自殺問題是最為眾說紛紜的一個問題。它常常成為文學家的傳記作者們最關心的問題,因為有很多文學家都以自殺結束了自己的一生”。如馬里阿諾、克萊斯特、伍爾夫、海明威、馬雅可夫斯基、葉賽寧、茨威格、本雅明等等。事實上,由他人引領的希望就像階梯,有了這一個希望就會不自覺產(chǎn)生并走向另一個希望,自殺的詩人與歌者是希望的創(chuàng)造者,由他開始的也終將由他結束。所謂“希望”之于他們就是能夠掩埋自己的抑郁與痛苦,而以肆意歡笑的面孔出現(xiàn)在他人的希望世界里。當掩埋走向分裂,當分裂遭遇極限,當死之渴求超越生之希望,自殺也就不可避免了。然而,正如布朗肖所言,自殺是無法到達的,死亡無論如何不是我們能企及的,哪怕想通過自殺的手段都是徒勞的。寫作,作詩,投身于文學,才是真正徹底地靠近死亡。詩人之死,在本質(zhì)意義上也可以看作是一首詩。詩人嚴力在《陽光明媚的星期天》一詩中寫道:“星期六的陽光明媚/我們坐在下午的露天咖啡館里/我們談到死亡/談到旅游/談到自殺者/談到從這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談到自殺者到另一個世界以后/再自殺一次就回到了這個世界?!蹦切┍缓雎耘c被遺忘的自殺者再自殺一次就真的能回到這個世界嗎?或許未必。
卡夫卡雖非自殺而死,但他不止一次動過自殺的念頭,對自殺有著深刻的認識與思考,并屢次安排其作品中的主人公自殺身亡。卡夫卡在日記和書信中頻繁提及“自殺”字眼,在其精心構建的文學王國里“,死亡”幾乎是最突出的主題,因自殺而致的死亡占據(jù)著重要的位置??ǚ蚩ㄔ诙嗖啃≌f中塑造了性格各異的自殺者形象,他們多因與其所處的社會發(fā)生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而自殺,這些自傳性表述與文學想象體現(xiàn)著卡夫卡本人對自殺的思考與審視。在與古斯塔夫·雅諾施的談話中,卡夫卡認為自殺是一種過分的利己主義(自我主義):“一個人只能扔掉他確確實實占有的東西。我們可以把自殺看作是過分到荒唐程度的利己主義,一種自以為有權動用上帝權力的利己主義,而實際上卻根本談不上任何權力,因為這里原本就沒有力量。自殺者只是由于無能而自殺。他什么能力也沒有了,他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他現(xiàn)在去拿他占有的最后一點東西。要做到這一點,他不需要任何力量,只要絕望,放棄一切希望就足夠了,這不是什么冒險。延續(xù),獻身于生活,表面上看似乎無憂無慮地一天一天過日子,其實這才是冒風險的勇敢行為?!?p>
而在為“自殺者”(Selbstm·rder)所下的定義中,卡夫卡如此寫道:“自殺者是這么一個囚徒,他在監(jiān)獄院子里看到人們豎起一個絞刑架,他錯誤地以為那是為他豎的,于是他在夜里闖出牢房,走了下去,把自己吊死了?!?918.1.25”。卡夫卡筆下的每一個自殺者幾乎都帶有這種“誤解”和“荒誕”意味,如《判決》中格奧爾格投河自盡、《變形記》中格里高爾和《饑餓藝術家》中的藝術家絕食而亡、《在流放地》中的軍官主動投身于殺人機器而慘死等,都符合此類“判決型+獻身型”自殺特征。不過卡夫卡雖對自己的死亡方式進行過豐富的幻想與設計,但他并未付諸實踐,而是獻身于文學和寫作,以更強烈的書寫意念抵抗從童年到成年數(shù)次產(chǎn)生的自殺意念。如此看來,選擇一個能讓我們存在于世的理由很重要。
如同加繆在《鼠疫》中所預言的那樣,“即使鼠疫過去,威脅著歡樂的東西也始終存在?!薄热缛祟惖淖詺⒂妥詺⑿袨椤N烈叩谋平捅┌l(fā)只是暫時的,人類會從疫情中解脫出來,但自殺意念的出現(xiàn)和自殺沖動的產(chǎn)生卻是我們永遠無法擺脫的噩夢,因此,如何讓更多人從自殺困境中解脫顯得尤為重要。應該相信,勇敢地活下去比一走了之更不易,要有信心選擇,一旦選擇了就要有勇氣堅持,并且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們應該佩服那些患抑郁癥但沒有選擇自殺的人,他們或許從童年到成年乃至今天一直想自殺,但最后都堅持下來了。盡管最后可能如穆旦所言“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但至少于“普通”之處尋出了“不普通”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