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招
三句話:遇見你,我的世界就像是兔子的世界里下起了胡蘿卜雨。
作者有話說:請讓我看到的,還是你那燦爛的樣子。
一
沈松珈到達尼汝村時傍晚將至,這片遼闊的大地上寂靜一片,從遠方傳來的馬鳴聲在此刻顯得清晰無比。
沈松珈剛走了幾步路,便負氣地將行李箱丟到一旁的空地上,獨自抱著皮卡丘玩偶蹲在地上出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沈松珈半趴在膝蓋上昏昏欲睡時,一道腳步聲傳來,沈松珈揉了揉惺忪的雙眼,依稀看見了那人模糊的面孔。等看清了對方的模樣后,沈松珈抱著雙臂同他瞪視,像是要同他畫清界線。
“你就是沈松珈吧?我叫柏宗。”簡單的自我介紹后,柏宗便幫沈松珈拿起行李箱,又騰出一只手將剩下的幾個行李袋悉數(shù)拎上。
沈松珈的雙手交疊在身后,不去看柏宗的身影,只不冷不熱地說了句:“箱子挺沉的,就麻煩你了?!?/p>
沈柏宗拎著箱子的手微微頓了一下。他對箱子的沉重并不意外,輕輕點了一下頭表示回應。
他們相顧無言地走了一段路后,直到橋墩邊,沈松珈見柏宗要往用老木頭搭建起來的那座橋走去,她一時猶疑,不情不愿地開口:“我們……能不能走旁邊的那座水泥橋???”
柏宗在前方沉默了一陣,望著沈松珈那張寫滿了怨念的臉,無奈地嘆了口氣,耐著性子說明:“只有走木橋才可以進村子,水泥橋是通往另一個方向的?!?/p>
聽到這話,沈松珈很快耷拉著腦袋,將一只腳邁出去又收回,怯怯道:“我……不敢走……”
柏宗沒作聲,只是先將沈松珈的行李放到橋?qū)Π度?,很快又折返回來。他比沈松珈高了大半個頭,他一低頭就看見了沈松珈垂眸的委屈模樣,見她這副樣子,他揉了揉她綿軟的頭發(fā),像哄小孩般同她說:“松珈別怕,我背著你走。”
說這話時他已經(jīng)蹲下身,沈松珈微愣了幾秒后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走了幾步路后,她忽然開口:“這橋會不會突然塌了,我們不會就這樣掉下去吧?”
“別想那么多?!卑刈诿鏌o表情地回話。
木橋底下的水流嘩啦流過,沈松珈將臉趴在他的背上,生硬道:“謝謝你呀,柏宗?!?/p>
柏宗懶得再答話,盯著前方的道路默不作聲地繼續(xù)往前走,眼睛里卻夾帶著笑意。
等他們到達村落里面時天色已然變暗,柏宗的阿媽很早便在門口候著,看到他們的身影,她連忙進屋將糌粑和紅心土豆還有其他早已備好的吃食端出來。
經(jīng)過了一天的跋涉,沈松珈顯得有些疲乏,一連打了幾個哈欠,等到了柏宗家,她迫不及待地坐到門口的圓凳上休憩。
沈松珈的手機鈴聲恰好在這時響起。她掛斷了幾個來電,直到電話不斷打來她才悶悶不樂地接起,對著那頭的人冷哼一聲:“我已經(jīng)按照你的安排來這個村子閉門思過了……沈青山,我用不著你虛情假意的關(guān)心!”
柏宗恰好在這時將一碗烤牦牛奶端出來,盯著沈松珈倔強又憤懣的臉,他眉頭輕蹙,溫聲開口:“沈叔叔將你送來這里,總是有他的用意的。松珈,你應該試著體諒他?!?/p>
“你懂什么?!鄙蛩社斓蓤A了眼,回嗆他。
柏宗也不辯解,兀自走向馬棚,將有些歪斜的木樁子釘牢。望著他寬厚的脊背,沈松珈抿了抿唇,心里空落落的。
當天晚上沈松珈躺在睡袋里翻來覆去睡不著,到了后半夜,她才恍惚地進入夢鄉(xiāng)。
她亦沒有聽見,窗外那場宛如潑墨般的雨。
二
沈松珈是被馬兒晃動鈴鐺的聲音吵醒的。
一踏出門,桑爐裊裊升起的煙霧就映入她的眼前,此時不過清晨七點,她習慣了賴床睡懶覺,還是頭一回起了個大早。
柏宗的阿媽為她準備了清粿面和小麥餅當早餐,她吸溜了幾口面后又輕輕咬了一下餅。等她再次抬頭,正好撞見了柏宗有些訝異地望著自己,但他隨即又浮出笑容,問她:“好吃嗎?我還怕你吃不慣?!?/p>
沈松珈斂起眉眼,樣子溫順又乖巧,她同他打商量,聲音軟糯:“你今天帶我去后山逛逛好不好?我想去那兒。”
昨夜睡前沈松珈特地查了一下這里的地形,知道后山的路難走,她便成心為難他。
柏宗站在原地躊躇了片刻,對上沈松珈灼灼的目光,提醒她:“那里的路可不好走,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p>
“說不定還會遇到蚯蚓之類的蟲子,到時候可不要被嚇哭?!彼盅a充了一句。
“我可不是什么膽小鬼?!鄙蛩社斓皖^嘟囔,繼而非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如柏宗所說,那條路蜿蜒曲折,加上剛下過雨的緣故,陡峭的路面越發(fā)潮濕,沈松珈只走了半小時便有些體力不支。
柏宗帶沈松珈在一處石墩上休息,又倒了杯油酥茶遞給她。看著路旁的樺樹、山楊、槭樹還有一些松珈叫不出名稱的植物,她支著下巴感嘆道:“從小便生活在大自然的環(huán)境下,你的生物和地理一定學得特別好。”
柏宗只淡淡一笑,目光眺望前方的翠綠植被,隨口說道:“我小時候放牧時,最常做的便是將地上掉落的葉子悉數(shù)集起,回去了照著課本比對。”
他頓了頓,又說:“這些年沈叔叔一直資助著我們……那年要不是沈叔叔來這出差,替我補齊了學費,估計我還會更晚上學?!?/p>
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茬,沈松珈瞄了一眼他清雋的側(cè)臉,一時間有些不自在。她假意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輕咳了一聲:“是不是要下雨了?你能認清路嗎?”
柏宗背起背包,指向溪水邊:“遇到大霧或者下雨的天氣,沿著最上方那顆石頭所在的方向走,就能找到路了。這是我爺爺告訴我的。”
三
他們蹚著溪水越過一處瀑布,沿著埡口一路往上走,沈松珈一個踉蹌,半個身子便栽進了沾滿苔蘚的崖邊,她的手腕也因此多了幾處擦傷。
在大城市里生活慣了的人,何時經(jīng)歷過這樣的遭遇,沈松珈的鼻尖被凍得通紅,回頭瞄了一眼自在行走的柏宗,低下腦袋,微弱地抗議著。
就在沈松珈準備負氣前行時,纖細的手腕被人攫住,柏宗將她拉到一旁,見沈松珈不明所以,他解釋道:“一會兒估計就要下雨了,明天再帶你繼續(xù)往前走,今晚先在這兒搭個雨棚。”
聽到這話,沈松珈頓時耷拉著臉,質(zhì)問他:“那你還帶我上來,你故意的是不是?”
接著,她朝他做了個張牙舞爪的表情,喏喏道:“雨會不會下得很大?我有點怕?!?/p>
柏宗正從包里拿出消毒水,盯著沈松珈手腕的擦傷,他的眉毛擰起,反問她:“出門前你不也知道今天會下雨?”
他拿出棉簽,小心翼翼地替沈松珈擦了藥,而后,又道:“不帶你撞次南墻,你又怎么會回頭?!?/p>
沈松珈把手收回,將臉別到一旁,柏宗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問:“你為什么跟沈叔叔吵架?”
“你不是跟他很熟,怎么不自己去問問他?”沈松珈盤起雙腿,露出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表情。
話音剛落,大雨在一瞬間落了下來,沈松珈蜷縮在一旁捂著臉打起了哆嗦。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柏宗輕嘆了口氣,拿出包里的塑料布搭了一個雨棚,而后又快速生起篝火。
見沈松珈仍舊打著寒戰(zhàn),柏宗朝她走近,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便拉著她走到火堆旁,又把身上的外套蓋到她的肩上。
柏宗正對著沈松珈,細細觀察著她面部的表情,見她臉上微泛著紅,玩笑著試探道:“松珈,你這是……害羞了嗎?”
沈松珈支起身,瞪了他一眼,卻半天憋不住一句反駁的話,最后只憤憤地瞪了他一眼。
后半夜里,雨仍舊下著,柏宗往火堆里添了幾次木柴,火光將他的側(cè)臉映襯成一片亮亮的金色。起先沈松珈只是偷瞄他,被他發(fā)現(xiàn)后索性明目張膽地看了起來。他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又哼起了一首她叫不出名字的歌謠。
伴隨著雨滴拍打樹林葉子的聲音,在這氛圍里,沈松珈困意襲來,正要睡去時,迷糊間,她察覺到柏宗替自己蓋好毛毯,低喃道:“松珈,別害怕下雨,不管多大的雨總有停下的那一刻的?!?/p>
四
第二天一早,柏宗準備繼續(xù)往上走,沈松珈見狀,一把拉住柏宗的胳膊,睜著滿是水光的大眼,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不走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柏宗半瞇起眸子,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沈松珈,似是在思考她打得什么算盤。她以為他不答應,轉(zhuǎn)變了策略,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癟了癟嘴:“柏宗哥哥,我餓了,想馬上吃到香噴噴的食物?!?/p>
柏宗明顯愣了幾秒,隨即牽起沈松珈的手,表情淡淡地說:“走吧。”
沈松珈感受著手心里的溫度,心跳驟然加快,耳根也明顯地紅了起來,柏宗低頭瞥了一眼正發(fā)著呆的沈松珈,沉聲道:“看路?!?/p>
沈松珈這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鞋子表面和褲腿上都沾滿了水和泥土。
昨晚剛下過雨,衣服不容易晾干,沈松珈帶過來的衣服裙子和薄外套還有短褲居多,尼汝氣溫偏低,這些衣服顯然不能御寒。就在沈松珈苦惱著要怎么清理褲管上的紅土時,柏宗走進來遞給她一套衣服。
沈松珈拆開外包裝,將衣服和褲子攤開,望著那滿是碎花的圖案,沈松珈將衣服嫌棄地丟到一旁,果斷拒絕:“太丑了,我不穿?!?/p>
“這衣服保暖,你的衣服太薄了,穿久了容易感冒?!卑刈趧裾f道。
“哪會有人會穿這么土的衣服啊……和我的氣質(zhì)一點也不搭,姐姐我可是美少女呢,”沈松珈低頭小聲嘟嚷,“美少女才不會穿這樣的衣服。”
聽了這話,柏宗沒忍住笑出聲,眼睛彎出淺淺的尾牙,瞅了一眼沈松珈沾滿了泥土的褲子,問她:“迪士尼在逃的狼狽美少女?”
被他這么一說,沈松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jīng)濕透了的衣服,臉頰不由得發(fā)燙,空氣突然變得有些安靜。
沈松珈最后還是不情不愿地換上了那套碎花衣服。等她出了房門,柏宗正好把熱過的豌豆面端出來,她打量了一眼桌上的食物,揣兜問他:“我們中午就吃這個?”
柏宗“嗯”了一聲,遞給一個包子松珈:“我阿媽出門前正好做了奶渣包子,嘗嘗看?!?/p>
包子有些涼了,沈松珈吃得索然無味,一頓飯下來,她越發(fā)后悔出門前怎么沒把家里的零食都帶上。柏宗一吃完就離開了飯桌,趁他不注意時,她找了個地方,偷偷把碗里剩下的面條包子全倒掉了。
五
柏宗正在教一群初中生數(shù)學題,沈松珈站在角落聽了一會兒,走到他面前:“你在教他們二次函數(shù)?我看看?!?/p>
柏宗沒答,只打量了她一眼。
柏宗抬眸的同時,沈松珈看到了他分明的五官,抽過他手里的課本,沈松珈睜大了杏眼,認真道:“別瞧不起人啊,我可是高考數(shù)學考了一百四十分的好苗子,而且今年的題目也比往年難了不少?!?/p>
“嗯,沈叔叔也說你理科強,適合學一些和數(shù)據(jù)分析有關(guān)的專業(yè)?!卑刈陬D了幾秒,帶著笑意說道。
沈松珈扯了一下嘴角,冷淡道:“柏宗,你不會是我爸派來的臥底吧?專門監(jiān)督我也就算了,還試圖游說我改志愿?你告訴他,錄取通知書都下來了……”
一旁的人聽得不明所以。
“沈叔叔只說你不夠獨立,他想送你過來鍛煉鍛煉,其他的,我并不知道?!?/p>
沈松珈的表情一僵,見他并不知情,忽然兀自開口,斷斷續(xù)續(xù)地絮叨起來。
柏宗背對著她,并不回話,只安靜地聽她說。
聽她說因為高考報志愿沒有聽從家里的安排選擇管理學科,瞞著所有人義無反顧地填報了那個離家遙遠的沿海城市的醫(yī)學專業(yè);聽她說為此和父親大吵了一架,又坐了十多個小時的動車獨自去那個城市,一個人沿著碼頭走到海邊看了一下午的海。再之后,便是來到了這個村子的事了。
“我很任性對不對?”沈松珈的頭埋在雙臂里,聲音聽上去悶悶的。
“不會啊,”沈松珈口吻認真,“選擇自己想走的路,是一件很酷的事。”
他的眼睛彎起,沈松珈忍不住笑起來。
沈松珈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釋懷。
沈松珈講題時條理分明邏輯清晰,幾天下來,就有不少初中生和高中生纏著她幫忙輔導作業(yè)。
這天,沈松珈一進屋就看到柏宗端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正準備向他炫耀自己的講題成果,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手里還捏著她吃剩下的薯片袋子,語氣聽著又兇又沖:“你這些天是不是都把沒吃完的食物倒了?”
“那些米飯粉面不合我胃口,倒了不是很正常?”沈松珈理直氣壯地回道。
許是她這話徹底激怒了柏宗,他的眉眼間浮現(xiàn)著明顯的怒意,他將手捏成拳,想說的話悉數(shù)哽在嗓子間,半晌后,他直接負氣離去。
“小氣鬼,不就是把飯倒了,至于這么斤斤計較嗎?”松珈不懂一向好脾氣的柏宗為什么突然朝她發(fā)火,賭氣地朝他的背影喊道。
一連幾日,沈松珈和柏宗都陷入了冷戰(zhàn)狀態(tài)。
沈松珈帶來的零食快要被她消耗完了,她躲在房間里聽外面的動靜,自我掙扎了好一會兒后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廚房,試圖找到一些吃的。
“怎么都是些生的食物,好餓啊……”沈松珈舉著手機當手電筒,懨懨地自語。
“你在搗鼓什么?”
“大晚上的你不開燈也就算了,還一動不動地站在本仙女的身后是想干嗎?演恐怖片嗎?!”沈松珈朝柏宗甩去一個眼刀,憤憤地嚷道。
柏宗按了按一旁的電燈開關(guān),面無表情道:“停電了?!?/p>
他又半彎下腰望著面前手忙腳亂沈松珈,輕笑了一聲,語氣里帶著幾分揶揄:“仙女只喝清晨的露水,不會肚子餓的?!?/p>
沈松珈的呼吸一窒,臉頰頓時通紅一片,就在她正想著該回些什么才能掰贏局面,她的肚子卻在這時不合時宜地發(fā)出聲音。
柏宗的目光淡淡地落到她身上,她咬咬牙,半晌,才帶著幾分委屈開口:“柏宗哥哥,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我已經(jīng)餓得前胸貼后背了。請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前幾天那不懂事的行為,煮東西給我吃,好不好?”
柏宗并不接話,只是湊到沈松珈面前,沈松珈只感覺一道黑色的陰影覆蓋下來,她被他看得心跳不斷加快。
“停電了,煮不了?!?/p>
柏宗不近人情的拒絕,讓沈松珈覺得他仍在為她把食物倒了的事耿耿于懷,她在心里正準備暗暗腹誹他幾句,就聽他說:“但是我可以做烤肉給你吃。”
望著面前呲呲作響的火苗,沈松珈搓搓了手問柏宗:“怎么就突然停電了?”
“電路老化,這里設備沒及時檢修,就不時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憋@然他對這樣的情況早已見怪不怪了。
許是餓得久了,沈松珈一接過柏宗烤好的牛肉,咬了一口肉后就抬起頭,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笑著說:“好好吃哦?!?/p>
喝了一口油酥茶后沈松珈拖了個長音,感嘆了一句:“我覺得在油酥茶面前,我愛喝的多肉葡萄奶茶都只能排第二了?!?/p>
柏宗抱著胸睨了她一眼,顯然不相信她的這些話。
六
有天早上,柏宗提議說要帶去沈松珈市場里賣風干肉。來這里將近一個月,沈松珈還是第一次聽說附近還有個市場,說是“附近”其實不太準確,因為……那個市場就是坐車也要花上兩個小時的時間才能到。
沈松珈把頭抵在車窗上,腦袋昏沉沉,她忽然有些后悔莽撞地答應來市場的決定。下車后,柏宗又帶著她彎彎繞繞地走了好幾條街,走著走著,她沉不住氣朝前方的人喊道:“你要是迷路了就告訴我,不要因為覺得丟臉帶我在這瞎逛?!?/p>
柏宗回頭看她撇著嘴的可愛模樣,步調(diào)故意放緩,不緊不慢地道:“唔,迷路了的話,一定是我大腦里的地圖死機了?!?/p>
“啊,那怎么辦?”沈松珈緊張地望了望四周,扯了一下柏宗的衣角,“再走下去說不定都要走丟了,要不我們原路返回吧?!?/p>
身旁的人遲遲沒有回話,直到頭頂上響起柏宗的輕笑聲。他輕拍了一下沈松珈的后腦勺,眼里含笑,語氣溫和鄭重:“你放心好了,我是不會把你弄丟的。”
沈松珈微愣,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紅暈,和柏宗視線相對的瞬間,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無聲地加速,好像有一陣熱風從她面前呼嘯而過。
風干肉的生意并沒有像沈松珈想象中的好,一整個上午幾乎都無人問津。柏宗反倒對這樣的場景習以為常,沈松珈手撐著下巴,過了一會兒后戳了戳柏宗的手臂,問他:“不會是來的時間不對吧?難不成我們今天都得坐在這喝西北風?”
“有些客人還沒下班呢,到中午了生意會好點?!卑刈谝槐菊?jīng)地回答。
沈松珈打了個哈欠,就在這時,有個人走過來問他們風干肉怎么賣,聽到價格后,對方將車鑰匙放到口袋里,揮手道:“這些我全要了,你們稱重看看多少錢?!?/p>
“好咧?!鄙蛩社祛D時打起精神,嘴角掛著大大的微笑,她揚了揚眉,拿出袋子準備先把一部分風干肉裝上。
柏宗卻攔住了沈松珈的動作,喉結(jié)動了動,嚴肅道:“不賣。”
沈松珈和那人都瞪大了眼,見柏宗目光冷冽,對方冷哼一聲,掉頭離開。
等那人一走,沈松珈當即叫出聲,她對柏宗的這一舉措極為不滿:“好不容易來了生意,而且對方還是個大款,早點賣完就可以早點回去,哪有你這么死板的人??!”
說完這話,沈松珈索性背對著柏宗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不搭理他。
到了傍晚,柏宗才告訴沈松珈準備回去了。沈松珈瞄眼了還有一半沒賣完的風干肉,再次覺得柏宗純粹是在自討苦吃,明明有捷徑可以走,他卻偏偏要選擇更麻煩的那條路。
七
“松珈,”柏宗喊她,聲音在后頭一直響著,“這個給你?!?/p>
沈松珈側(cè)過頭,看到柏宗手里拿了好幾串糖葫蘆,也不知他什么時候去買的。
“你知不知道你的臉上現(xiàn)在寫滿了……”柏宗邁開步子,走到沈松珈身旁,對上她探究的目光,沉默了一下,懶洋洋地繼續(xù)說,“寫滿了,我很生氣,哄不好的那種?!?/p>
被他這么一說,沈松珈氣得漲紅了臉。她鼓起腮幫子,大聲反駁:“才沒有!”
夕陽的光暈照在少年立體的五官上,他將糖葫蘆串強行塞進沈松珈手里,開口解釋道:“早上那個顧客,其實是個二道販子?!?/p>
沈松珈驚訝地抬頭,聽柏宗繼續(xù)說:“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他是開著一輛面包車過來的,他的車子外面還貼了燒烤供應商的廣告。我經(jīng)常遇到這樣的人,他們從小商販那兒以適中的價格買走商品,然后再高價賣出去。如果我把風干肉都賣給他了,就會讓其他真正想買的顧客吃了虧。”
沈松珈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她的目光落在柏宗額前的劉海和寬厚的肩膀上,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
似是為了緩解氣氛,柏宗問她:“糖葫蘆甜嗎?”
沈松珈咬了一顆山楂,眺望遠方的夕陽,少女的眼睛在暮色里更添了一抹柔和,只見她遞給一旁的人一根糖葫蘆,聲音別扭卻軟糯:“想知道的話你自己不會嘗嘗看?”
水流聲緩緩淌過石壁,和初來時的膽怯不同,沈松珈踏過木橋時仍舊蹦蹦跳跳地往前走,還不時回頭催促柏宗快點,柏宗跟在后面無奈地笑了笑。
趁著柏宗和馬幫牧民交談的空當,沈松珈繞到屋子后方,一看才知道這里是晾曬食物的地方,有個小姑娘正在剝玉米。見她將玉米粒悉數(shù)攤平,沈松珈不解,一問才知道,這里的食物不好運輸,蔬菜瓜果需要到很遠的地方采購,晾曬干了可以更好地儲存。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上沈松珈的心頭。她想到這天隨柏宗去市場所用的時間,再聯(lián)系到他之前知道自己把食物倒了時的憤怒,她從不曾站在柏宗的角度思考這些被她忽略了的問題,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晚風微涼,柏宗靠在躺椅上,雙手交疊在腦后,沈松珈坐在露臺的臺階上,他們兩人各占一邊,仰頭就能滿天的繁星。
沈松珈偷偷看了柏宗柔和的側(cè)臉好一會兒,四周只依稀能聽見蟬鳴聲,柏宗忽地側(cè)過頭問松珈:“和我們這兒比起來,城市里的高樓大廈還是好一些,對吧?”
“不會啊,其實城市里的污染也很嚴重,我更喜歡這里,喜歡這里的青草、土壤、陽光……”沈松珈訕訕地笑起,想也不想就接話。
她又在心底默默補充:“柏宗,在我的這些喜歡里,也包括你?!?/p>
——最喜歡的,就是你。
八
這天正逢大暑。
就連空氣仿佛都被熱氣裹挾著,柏宗的手機鈴聲響起時,他正在給屋外的那棵合歡樹移栽。沈松珈隔著柵欄喊他:“有電話——”
柏宗將帶著泥土的雙手舉起,剔透明亮的眼睛對上沈松珈的目光:“你幫我接一下吧?!?/p>
沈松珈這才注意到原來他開懷大笑時會露出兩顆虎牙。
電話一接起,那頭就開口道:“快遞我?guī)湍愣即虬昧?,收件地址還是‘萬柳花園對吧?”
“萬柳花園”是沈松珈家里的地址,沈松珈皺著眉,只覺疑惑。電話掛斷的瞬間,恰好有新消息發(fā)來,沈松珈看了一眼備注,是自己的父親。
鬼使神差地,沈松珈點開對話框,翻開歷史聊天記錄,直到木門被推開,沈松珈仍舊沒回過神。
“松珈,你怎么了?”
沈松珈轉(zhuǎn)過頭,看到柏宗的手里正拿著一根棉花糖。她忽然想,云朵狀的棉花糖像極了柏宗對待她時的柔和樣子,幾乎溫柔到人的心里去。
既縹緲又溫柔,像云,又像棉花糖。
而不管是什么,她都觸不到。
沈松珈站在原處直勾勾地睨著他,舉起他的手機,聲音聽起來有些落寞:“不好意思,我剛剛看了你和我爸的聊天記錄。是不是因為他不定時給你轉(zhuǎn)賬,你才會對我那么好?這些日子里,你其實很討厭我吧?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一個正逢青春叛逆期,不僅固執(zhí)還不懂事的人?”
彼此噤聲間,屋外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柏宗怔怔地立在門口,只覺此時此刻,他的心里也起了雨,雨絲穿過他的心事,織成了一張沉默的網(wǎng)。
他們的耳邊除了雨聲再無任何聲響,沈松珈始終盯著柏宗,固執(zhí)地想要等待他的回答。
措辭了一番后,柏宗的聲音才遙遙傳來:“我不討厭你,松珈,你很特別?!?/p>
“我知道了?!焙冒肷魏?,沈松珈才慢慢垂下頭。
沒來得及等雨停,沈松珈便執(zhí)拗地收拾起行李,將帶來的東西一股腦地全丟進行李箱里。
走的還是來時那條路,她想起剛來這里時,柏宗帶她蹚過溪水,四周的鮮花漫山遍野地開著。他告訴她,到冬天時,山頂會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對戀人的白頭誓言。
“從春日到夏雨、秋葉再到冬雪,大自然用四季時分的變幻告訴我們,很高興又陪你度過了一年。”
他的聲音像一束光,一點點地照在沈松珈的心里。
想到這里,沈松珈的睫毛輕顫,眼眶里的淚水怎么也止不住。
九
沈父很開心看到沈松珈的變化,自從她回來后,她變得會關(guān)心、體諒人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更是拉近了不少。只是一提到這段時間的日?,嵤拢銜乱庾R地回避,沈父只當她還未調(diào)整好即將開學的狀態(tài),并未放在心上。
開學報到后,沈松珈忙于社團和辯論賽的事情。她試圖讓自己的生活變得匆忙起來,匆忙到,沒有空余的時間讓她胡思亂想。
國慶假期期間,沈松珈回了趟家,剛一進門她的注意力就被放在地上的一堆包裹吸引住了。
“你怎么買了這么多東西?”
“家里的那些都是柏宗帶過來的,”沈父在電話那頭說道,“之前也是,這孩子一有特產(chǎn)就會給我們家寄過來。我說給他錢,他一直都不要。后來我說這些東西剛好可以拿去做食品再加工,也算是多了個宣傳渠道,他才勉強同意收了我的錢。”
沈松珈聽得一愣,這些事她從未聽柏宗提起過:“你給他轉(zhuǎn)賬的原因就是這個?”
“等一下,你說這些東西都是他‘帶來的,也就是說……柏宗他也來了嗎?”沈松珈忐忑地問道。
“有位美少女落了只皮卡丘在我那里,所以,我來物歸原主了。”
半掩的大門外傳來少年熟悉的聲音,沈松珈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到自己的那只皮卡丘玩偶正立在柏宗寬大的手心上。他的笑容還未收回,明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瞧著她。
這種感覺太過驚喜又太過糟糕,沈松珈朝他走去,試圖用兇巴巴的語氣掩蓋住自己的心跳聲:“喂,你那個時候為什么不跟我解釋清楚?”
柏宗將那只皮卡丘玩偶塞進沈松珈懷中,說:“我不善言辭,邏輯能力也不夠好,怕越描越黑?!?/p>
聽了這回答,沈松珈有些失落地“哦”了一聲。
柏宗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不過,從現(xiàn)在開始,我想把心里的想法都告訴你,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給我這個機會?”
“沈松珈,你很特別?!卑刈趶澲劬?,輕聲補充道,“遇見你,我的世界就像是兔子的世界里下起了胡蘿卜雨?!?/p>
——無論是初見時的那個陰雨天,還是今天和煦的微風,都不及你一眼。
只因為,在我心里,住著一個獨一無二的你。
從暮春到融冬,以后的每一天,所有的開心與不開心,我都想和你一起分享。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