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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類、制度與有秩序的宇宙

      2021-08-23 02:50:33黃劍波熊暢
      原生態(tài)民族文化學刊 2021年3期
      關鍵詞:道格拉斯瑪麗分類

      黃劍波 熊暢

      摘 要:英國著名人類學家瑪麗·道格拉斯的《制度如何思考》在漢語學界并未獲得太多關注,但這本僅有12萬字的演講集在道格拉斯的思想史中具有重要地位。它凝聚了道格拉斯自《潔凈與危險》時期起對制度與認知問題的思考,集中展現(xiàn)了她的人類學理論和方法。道格拉斯最終的理論關懷是秩序——“有秩序的宇宙” (ordered universe),這深刻體現(xiàn)了她思想中不容忽視的天主教知識傳統(tǒng),并構(gòu)成了她對個體主義哲學基礎的省思與批判。

      關鍵詞:制度;分類;有秩序的宇宙;《制度如何思考》;瑪麗·道格拉斯

      中圖分類號:C9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 - 621X(2021)03 - 0048 - 10

      作為英國迄今為止最著名的女性人類學家以及20世紀象征人類學的代表人物,瑪麗·道格拉斯(Mary Douglas,1921 - 2007)不僅開創(chuàng)了分類問題研究的新路徑,更極大影響了圣經(jīng)研究與基督教神學研究,以及她宏大的跨文化比較與宗教理論抱負。從原始社會到現(xiàn)代社會,從非洲到歐美,從宗教到飲食、消費乃至風險等,瑪麗·道格拉斯研究成果斐然,具有穿透性的理論超越學科邊界,影響力輻射整個社會科學領域。

      縱覽瑪麗·道格拉斯一生的研究,雖然研究領域與具體理論都在變化,但她的思想存在著驚人的連續(xù)性。不管是早年對潔凈規(guī)則的分析,還是晚年對風險問題的研究,都體現(xiàn)了她對人類文化及思維結(jié)構(gòu)問題的關注,同時也蘊藏了她深刻的天主教思想傳統(tǒng),即對秩序(order)的思考,對更具層次感、差異共存的整體性的尋求。

      在瑪麗·道格拉斯的諸多作品中,最為人熟知的當數(shù)《潔凈與危險》(1966)和《自然象征》(1972),相對而言,《制度如何思考》(How Institutions Think, 1986)在國內(nèi)受到的關注和討論則要少得多,僅有劉琪[1]、趙旭東[2]、王素珍[3]、周雪光[4]等人的書評和學術(shù)性討論,其中周雪光的書評闡釋最為深刻。然而事實上,這本書在道格拉斯著作中的地位極為重要,是道格拉斯研究生涯中承前啟后的一部作品。在一定意義上,它可以稱為道格拉斯著作的“集大成者”。透過道格拉斯對制度產(chǎn)生及其作用的分析,我們能夠集中看到她的人類學理論與方法。這些理論與方法不僅源自道格拉斯對其他學者的閱讀,如涂爾干(?mile Durkheim)、弗萊克(Ludwik Fleck)、埃文斯 - 普理查德(Evans - Pritchard)等,同時也根植于她深厚的天主教思想傳統(tǒng),特別是對“一個有秩序的宇宙”(ordered universe)這種觀念的恪守,以及她對現(xiàn)代社會主導性的個體主義和簡單平等主義的警覺和批評。

      一、《潔凈與危險》的事后導論:制度如何思考?

      1986年,道格拉斯接受錫拉丘茲大學(Syracuse University)人類學系的邀請做一個系列主題講座,并在其后以“制度如何思考”為名將其結(jié)集出版。當時正值其成名作《潔凈與危險》出版20周年。道格拉斯時年65歲,也正是可以對自己的研究做一階段性總結(jié)的時候。無怪乎在本書的序言部分,她就如此說道:“那時我的朋友們告訴我《潔凈與危險》一書的準備工作做得不充分,論述是直覺性的、模糊的。他們說得很對。從那以后我也一直在思索我需要什么樣的理論、邏輯基點,以便能對有關認知的社會控制做出連貫一致的論述。本書算是又一個事后的導論吧。” [5]

      在《潔凈與危險》一書中,道格拉斯強調(diào)了社會情境(social context)在探索人類行為與思維上的重要意義。她繼承并發(fā)展了涂爾干與莫斯(Marcel Mauss)提出的社會范疇與類別圖式概念,以分析不同社會的污染觀念。簡單來說,涂爾干與莫斯認同康德把個人所擁有的知識和經(jīng)驗作為其整理知識和經(jīng)驗前提的觀點,并在此基礎上推出社會范疇與類別圖式的普遍意義:范疇的共享起源于社會,類別圖式以社會為模型。也就是說,社會具有的類別圖式把自然世界納入某種統(tǒng)一體中,并在每個人的思維中呈現(xiàn)出固定、明確的分類觀念。而道格拉斯認可分類作為普遍人性與感知經(jīng)驗世界的基礎,卻不認為一個清晰的圖式系統(tǒng)必然對內(nèi)在雜亂的世界有意義,分類也并非永遠是清晰、能夠包容所有因素的存在。有潔之處就會有不潔,有分類體系存在便會有超越分類經(jīng)驗的異常。具有兩義性的事物在類別圖式中處于錯位(out of place)狀態(tài),因而成了不潔之物。

      《潔凈與危險》對不潔之物象征意義的分析為人稱道,但是也為道格拉斯的理論留下了模糊和待討論的空間,特別是社會行動者與分類體系的關系成為問題。誠然,人類思維的范疇廣泛根植于所處的社會中,但是那些有形與無形、有序與無序的對立,以及不同的信仰和道德體系,是如何與社會環(huán)境保持連貫的呢?如果人類不是分類體系程序化的自動機器,那么分類來源于何處?個體的經(jīng)驗如何與類別圖式取得一致性?此外,從根本上來看,對社會情境的過度強調(diào),也使“社會”這一概念的范圍擴大到難以區(qū)分社會因素和它們所解釋之物的程度。正如法登(Richard Fardon)所說,道格拉斯必須處理她對社會概念的巨大解釋力,她必須將社會因素與它們所解釋的內(nèi)容加以指定和區(qū)分,并且說明它們解釋事物的確切方式[6]213。

      《制度如何思考》正是對這些問題的重新思考和再闡釋。“制度”(Institution) 是一個表示行動或過程的名詞,它的英文含義頗為豐富。早期它曾指一種創(chuàng)造的行動,后演變出“慣例”之意,現(xiàn)在則指涉社會中任何有組織的機制(包括觀念與組織機構(gòu))[7]。道格拉斯對“制度”一詞的使用則更為微妙,她所指代的并非狹義的“制度”,而是廣義上的人類前提性的思考方式。從這個意義上講,道格拉斯的“制度”很像查爾斯·泰勒(Charles Taylor)所說的“社會想象”(social imaginaries)。她欲圖討論的,不僅是制度自身的機制,還包括思考如何依賴制度而運轉(zhuǎn)。換句話說,是思考的制度性約定,以及制度對分類和認知過程的制約。

      在《制度如何思考》一書中,道格拉斯把她論述的起點放在了一個著名的法理學案例——“洞穴奇案”上。不同于法理學的討論,她關注每一個法官作為某種群體的代表,他們的思考受到了制度何種形式與程度的制約,并如何就探險者抽簽吃掉同類一事做出不同的“正義裁決”。在道格拉斯看來,這是一個典型的涂爾干式的問題——合作與團結(jié)(solidarity),反過來,它也映射了拒絕與不信任。在這里,當時身處美國的道格拉斯委婉地表達了對新自由主義興起并主導時代的看法,她將批評的矛頭指向了個體主義的哲學基礎,包括經(jīng)濟學的理性選擇理論。

      理性選擇理論在社會科學中日益占據(jù)支配地位,該理論把制度界定為“規(guī)范和動機的集合”,并把個體假設為追逐個體效用最大化,從而將分析力量集中在制度如何為行動者的有限理性設定條件,并在互動中形成政治與經(jīng)濟上的空間[8]。正是在理性選擇理論基礎上,經(jīng)濟學家馬奇(March)與奧爾森(Olson)倡導了一種規(guī)范理論的“新制度主義”。道格拉斯對新制度主義的發(fā)展頗為關注,她對新制度主義的批評主要在于,后者將對社會群體的規(guī)模和社會秩序之間聯(lián)系在了一起[9]。在《制度如何思考》中,這主要體現(xiàn)在經(jīng)濟學家奧爾森提出的“搭便車”問題上。奧爾森認為,一個潛在團體的存在并不會對集體最終的行動有必然影響。在公共利益之下,個人投入集體行動的代價實際需要和邊際效益進行比較。隨著集體規(guī)模的增大,個體即便不進行太多投入依然能夠獲得收獲,由此便產(chǎn)生了“搭便車”這一投機行為,即個體行動受個人利益與理性選擇的左右。而這樣的投機若擴大將最終影響到集體的存在,因此需要對群體的規(guī)模進行限制,通過小群體內(nèi)的激勵機制維護集體的行動。道格拉斯并不同意這種小群體比大群體的社會秩序問題更少的暗示,或者說,她并不同意將社會團結(jié)問題簡單與社會規(guī)模掛鉤。在她看來,小規(guī)模群體同樣會面臨集體行動的困境。那些潛在群體(latent group)的重要意義在于它們闡明了社會秩序的源起以及群體思維方式的產(chǎn)生。這些群體并非靜態(tài)、自我穩(wěn)定的,而是通過理性的交易和協(xié)商組成。在威脅和利益之下,個體會祈求鬼神或巫師,以滿足自己的需求。如此一來,個體對集體行動可能性的懷疑將延伸到對共同的知識與信仰可能性的懷疑,這樣一切又回到了制度的問題上。

      回到制度問題,道格拉斯有兩條理論線索。一條來源于涂爾干的《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道格拉斯大量而直接地采用了涂爾干的方式展開討論,儼然成了某種意義上涂爾干在英國的代言人。另一條則來源于德國醫(yī)生弗萊克于1935年撰寫的專著《一項科學知識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弗萊克在書中就梅毒的治療史提出思想風格(thought style)、思想世界(thought world)兩個概念,以解釋人們?yōu)楹卧诔钟胁煌季S方式的同時無法對自身思考的狀況進行思考——因為思想風格以隱蔽的方式確立了所有認知的前提,并提供所有關于客觀現(xiàn)實的判斷[10]。不同的思想世界既共享嵌入性,又被囊括在更廣泛的思想世界以及制度背景下,故而不同的社會群體都與不同程度的普遍性思維有關。這兩條線索巧妙地結(jié)合在一起,形成了道格拉斯所謂“新文化功能主義理論”。具體來說,每一個社會群體自身便會生成一種思想世界,發(fā)展出一種思想風格,從而滲透成員心智,維持社群內(nèi)部的互動模式。道格拉斯認為,過去的功能主義理論失敗之處就在于將任何一件事都視為絕對具有一種維系既存社會體系的功能,并將社會事實歸結(jié)到心理學的層面。但符合涂爾干理論的,應當是用社會事實解釋社會事實,這就要求在一定程度上排除包含了情感因素的因果循環(huán)。

      在此基礎上,道格拉斯眼中的個人-群體關系也發(fā)生了改變。在她看來,群體的思維模式源自個人行為,但是在其形式上,思維方式由集體所構(gòu)建。因而一種正確的因果循環(huán)是:個人受到制度隱蔽的制約,于他本身而言,他并未放棄個人的自治,但只要社群延續(xù),他使用的策略實際在沿著一條通往共同思想風格構(gòu)建的道路行進。由此觀之每一次成員的自主行為,如對他人背叛的控告,實際都加強了共同分享的信念模式。而功能主義分析的重心也應轉(zhuǎn)向集體選擇,分析的路徑也應落到思想風格的分析,特別是在復雜的等級體系中,權(quán)力的強制、多重的人際關系、風俗與個人利益等等單一的維度不足以解釋個人對集體的歸屬問題時。

      二、分類與風險:制度分析的文化理論及應用

      大概是拘泥于演講集的篇幅(僅有12萬字),《制度如何思考》中許多觀點并沒有能夠得到詳盡的論述。這些觀點實際與道格拉斯的文化理論(culture theory)有著密切的關系??梢哉f,正是道格拉斯在文化理論中對文化偏好、社會類型等問題的探索逐漸形成她的制度觀,而在這種制度觀影響下,道格拉斯完成了后期關于商品、經(jīng)濟、消費等“現(xiàn)代”議題的研究,特別是關于風險文化的開辟性的探索。因此,我們需要暫時放下《制度如何思考》,在道格拉斯的思想史中探看這種制度分析的文化理論及應用。

      與此相關的第一個問題自然是分類。分類是道格拉斯著作的一大主題,從《潔凈與危險》到危險理論有關著作,道格拉斯都致力于從分類的視角對社會進行分析。值得注意的是由分類所體現(xiàn)的,道格拉斯對原始與現(xiàn)代問題的看法。在《潔凈與危險》一書中,她將潔凈的概念提升到社會性、文化性的層次上,揭示了象征秩序和社會秩序之間的同構(gòu)性,以及潔凈在社會秩序重組過程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這有力地駁斥了現(xiàn)代社會與原始社會具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觀點,畢竟清潔、避免灰塵或者控制混亂,幾乎是所有社會共存的現(xiàn)象。

      隨著思考的深入,道格拉斯逐漸將這一問題上升到制度層面,鮮明地反對原始社會與現(xiàn)代社會的二分與斷裂?!吨贫热绾嗡伎肌分校栏窭箤ν繝柛勺蠲黠@的批評正在于后者認為,現(xiàn)代社會是獨特的社會形態(tài),其思考方式與傳統(tǒng)社會不同。而正是弗萊克的研究讓道格拉斯認識到,其實現(xiàn)代人與“原始人”有著共同的思考方式,“基于共享分類的原始團結(jié)并未完全消失”。從這個意義上說,文化作為分類影響的不僅是當下可查的類別體系,更是一個社會的“記憶”。當我們認為原始人通過制度思考,而現(xiàn)代人能夠各自做重大決定,又或是自己脫離了舊式的制度控制,走進了自由新時代,獲得了完全的自我意識時,這個看法本身就是一種集體表述,一種社會想象,一種“讓制度去做思考的例子”。

      《潔凈與危險》出版后,道格拉斯將研究更多轉(zhuǎn)向了象征領域,進一步思考前者遺留下的一些問題,如社會的象征性運行、身體的象征性以及如何比較不同社會和文化等,并于1969年出版了《自然象征》一書。她的文化理論也正是在這一時期建立起了基本框架。

      此時世界局勢正發(fā)生了劇烈變化。學生運動席卷歐美,對種族、性別、婚姻與階級等問題的抗議活動喧囂一時。天主教內(nèi)部同樣受到自由主義改革的沖擊。對反儀式運動的憂慮促使道格拉斯將儀式、制度的“相對”與“絕對”張力推到了極致。在她的討論中,一方面,分類是相對的,每一種社會形態(tài)與它伴隨的思想方式都限制了個體的認知和分類。人們傾向于把那些混合了社會類別的知識分類,作為上帝給定(God - given)他們的永恒真理。形如注重內(nèi)在體驗而排斥外在形式的社會,本身也是社會化過程中的一種結(jié)果,是混合了把自我概念脫離社會的分類。另一方面,對每一個社會來說,儀式又是必要的。反對儀式和象征符號,也必然需要利用表達這種內(nèi)在概念的象征符號。更重要的是,象征性行為的缺乏,導致人們無法直接的、濃縮的、通過非語言渠道傳遞信息,對智力的發(fā)展乃至社會秩序的維持都將帶來憂患。

      如果認為某個社會如此不同的觀點僅只是具體社會形態(tài)和思想方式的結(jié)果,那么人類學應該怎樣研究社會?道格拉斯的答案是建立一個跨文化的比較人類學,以尋求超越任何政治 - 經(jīng)濟背景的基本社會經(jīng)驗。她首先用物質(zhì)身體(physical body)與社會身體(social body)的概念指出了身體的象征性。她認為,雖然不同社會條件不同,但是人體作為象征表達社會經(jīng)驗是共通的,最具有象征意義的行為恰恰必須通過人體這個所有人共有之物來完成。藉由物質(zhì)身體與社會身體的對應關系,分類體系、社會規(guī)范通過社會身體加諸物質(zhì)身體,反之亦然。

      在此基礎上,道格拉斯借鑒了巴茲爾·伯恩斯坦的結(jié)構(gòu)語言學理論,創(chuàng)造了一個基于組織結(jié)構(gòu)分析社會運行的象征性邏輯的模式——格群理論。凡提及“模式”,似乎總有靜態(tài)與類型化之危險,然而道格拉斯發(fā)展出的兩種社會維度下的個體相互作用:一種是秩序、分類與象征體系;另一種是社會壓力,實際為她的理論探索注入了極大的內(nèi)在動力。就她的分析來說,個體的社會經(jīng)驗有賴分類體系進行組織與整合,進而亦需要社會壓力使人們支持分類并強化分類可信度。分類標準會產(chǎn)生異常,個體的經(jīng)驗會無法歸類,這些形式與非形式的互補激發(fā)新的社會生活空間。分類體系中矛盾、不協(xié)調(diào)之處將使系統(tǒng)一致性喪失、整體范圍縮小,維持它所需的社會壓力增大,為個體尋求內(nèi)在自我的表達甚至發(fā)展不同宇宙觀提供了機會[11]。這兩種相互作用被提煉為兩個向度——格柵(grid)與群體(group),格柵可以理解為分類體系整體范圍與經(jīng)驗的一致性程度,格柵強意味著社會組織內(nèi)個體的地位與角色區(qū)分明顯、界限分明,個體間互動有清晰的規(guī)則可言。群體則是社會組織在“我群”與“他群”間建立的邊界。他向成員施加來自社會的壓力,對行動提出了要求和限制。通過“格柵”與“群體”組成的坐標軸,道格拉斯發(fā)展出四種社會類型:強格強群、強格弱群、弱格弱群與弱格強群,每一種社會都有對應的宇宙觀與社會關系[12]。

      有研究者認為脫胎于格群理論的文化理論類型學方法可以作為新制度主義的一個非常有前途的版本,蓋因其超越了等級制與市場的二元論,提升了理論的普遍性。而將意識形態(tài)、世界觀、偏見等有組織地置入了一系列社會關系中,也更好地解釋了個體偏好如何通過組織生活的方式不斷塑造[13]。而從《制度如何思考》看,道格拉斯實際上將格群理論重新注入認知領域。簡單地說,所謂的“制度心智”就是一個認知過程。個人在分類中進行選擇而非控制,這樣的選擇是多樣的,與分類實際具有的層次的多樣性相關聯(lián)。當個體經(jīng)驗的離散程度加劇,或者當人們試圖行使或逃避控制時,這些變化將產(chǎn)生對新的制度的反應,繼而“他們創(chuàng)造了新的制度,這些制度創(chuàng)造新的標簽,而這些標簽創(chuàng)造新的人” [6]235。若進一步推想,不難看到,這樣也為具體分析特定社會的思想風格與思想世界提供了可能。

      也正是在《制度如何思考》出版同一時期,道格拉斯開始與經(jīng)濟學家亞倫·維達夫斯基(Aaron Wildavsky)合作開展美國風險問題研究[14 - 15]。這些研究中富有創(chuàng)見的看法超越了傳統(tǒng)的自然主義與結(jié)構(gòu)主義風險觀,開辟了風險文化研究的新道路。事實上,道格拉斯對風險問題的思考從未停留在美國社會風險感知、歸責的層面,而是同樣暗藏著對個體主義與自由資本主義的質(zhì)疑,并旨在解決她在《制度如何思考中》中思考過的問題,如什么是個體的自主性?如何看待制度?如何看待所謂“現(xiàn)代性”?

      具體到風險研究,道格拉斯一方面指出了風險概念的建構(gòu)性——像“骯臟”“污染”一樣根植于分類體系建構(gòu)的觀念世界中,表達某一群體對危險的集體信念與價值。另一方面,她使用自格群理論簡化而來的社會類型對美國社會進行檢測,把西方思想傳統(tǒng)中官僚主義與市場的對比轉(zhuǎn)換為“兩個中心一個邊緣”,即以等級主義、個人主義為中心,宗派主義(邊緣群落)作為邊界,并以此解釋了那些過分強調(diào)自愿與平等的環(huán)保團體是如何興起的。此外,她還分析了風險的道德與政治意涵,以及個體在不同社會組織模式下的風險決策。這些分析凸顯了她對制度(institution)的強調(diào):個體總是將決策的相關部門轉(zhuǎn)移到所處制度中,接受制度賦予的價值與權(quán)重,并以強化權(quán)威或顛覆權(quán)威為最終結(jié)果。這也同樣體現(xiàn)了道格拉斯的一種顯著的“現(xiàn)代性”批判傾向,對試圖建立一種無差別的個體主義的現(xiàn)代社會想象持有的深刻的懷疑態(tài)度。

      三、自然的類比指向“創(chuàng)造”

      讓我們把目光重新轉(zhuǎn)回《制度如何思考》。道格拉斯所指的“制度”(institutions)乃是指一種人類被給定(given)的、前提性的思考方式。她寫作此書旨在凝合自己對形式、秩序與結(jié)構(gòu)的關注,重構(gòu)制度對分類和認知過程的制約機制。在這個過程中,制度的合法性成為繞不開的問題。當?shù)栏窭共粩嗵嵝炎x者,個體最基本的認知過程本質(zhì)上是動態(tài)的,社會能夠發(fā)展出不同宇宙觀的時候,就打開了制度的合法性可爭論的大門。人們不禁要問,既然制度是被建立的,那么它如何長久發(fā)生作用?人們自己說服自己“理當如此”?

      道格拉斯的答案在于自然的類比,即社會分類的自然化過程。她承認,制度是脆弱的,它始自脆弱的習俗中,似乎人人都可因自身的理性或利益加以反對,因此成為穩(wěn)定的“制度”需要類比。一系列關鍵社會關系的形式結(jié)構(gòu)從物理世界乃至超自然世界中產(chǎn)生,一組社會關系與另一組社會關系的類比反復應用,這些一再重復出現(xiàn)的形式結(jié)構(gòu)凸顯而出,被賦予了不證自明的真理性,又成為宇宙秩序的一部分。比如社會分工的問題,性別的自然特點產(chǎn)生了勞動的性別分工,這種分工并不是穩(wěn)定的。但當將其類比為“左手之于右手”時,社會原則便得到了強化。那么,自然的類比是如何被發(fā)現(xiàn)并受到個體支持的呢?這就涉及由制度賦予同一性。道格拉斯認為,要達到認可群體需要共有一個基本的范疇,這就是由制度賦予的事物同一性,即事物的分類體系。從個體的認知出發(fā),最初的社會互動為把世界分化為各個種類做準備。個人從認知開始就參與了制度建立,即使是分類和記憶這樣簡單的行為也被制度化。從社會制度出發(fā),社會制度穩(wěn)定需要的智力條件也與分類的社會條件相匹配。制度基于自然的類比將具體的物質(zhì)分類,并給它們加上道德與政治的內(nèi)涵,于是就擁有了同一性。但需要注意的,道格拉斯強調(diào)的同一性不是事物本身存在、被識別出來的特質(zhì),而是在連貫體系中被賦予的各個因素,所以從表面的相似來推理的基礎是不可靠的。

      分析進行到這里,思考對制度的依賴程度問題才趨于完整。一種有內(nèi)在動力而非靜態(tài)的機制就此在道格拉斯筆下形成:制度由群體共享的觀念而生,為了獲得穩(wěn)定而非變?yōu)榭扇我庾儎拥囊?guī)則或習俗,其需要獲得合法性,即在自然與理性中找到根據(jù)。通過與物質(zhì)世界、超自然世界等任何地方的存在進行類比、分類,事物被賦予了同一性,制度化規(guī)則也獲得了自然化(naturalized)。因而制度成為“宇宙秩序”的一部分,變成不言自明的論證證據(jù)與推論的前提。隨著制度的建立,分類與記憶行為也被制度化,個體記憶被制度系統(tǒng)的引導,將感知與其塑造的形式相適應。于是,本質(zhì)上是動態(tài)的過程被掩蓋,變成了標準化的結(jié)果。另一方面,越是在關鍵的事務上,看似個體自主的獨立選擇越體現(xiàn)了制度無意識的偏好,這就是所謂“制度決定生死”。這樣的制度觀與“秩序”(order)有緊密關系。制度的類比與自然化,實則就是秩序基礎上的認知過程。秩序問題可說是道格拉斯理論的底色,亦是她最終理論的關懷所在。這里的秩序不僅僅是涂爾干式的社會秩序,而還包含著象征秩序,亦即她所言的“有秩序的宇宙”(ordered universe),這是道格拉斯深深沉浸其中的天主教傳統(tǒng)對世界本身的理解——世界是有秩序的被創(chuàng)造。

      “創(chuàng)造”(creation)“秩序”正是道格拉斯晚年圣經(jīng)研究暗藏的主題。在1999年出版的《作為文學的利未記》中,道格拉斯對圣經(jīng)舊約文本做了重新闡釋,她提出了一個關鍵問題:“到底是這些動物可憎,還是傷害它們才是可憎?”在《潔凈與危險》中,她認為爬行動物因姿態(tài)不像鳥類與魚類而成為異類之物,需為了維護神圣秩序而將它們禁食。而此時她卻注意到,“爬行”在希伯來語中是“豐產(chǎn)”之意。換句話說,這些禁食之物,在創(chuàng)造論意義上而言,都是“好的”(good)。那些禁食規(guī)則,其意乃是提醒以色列人要規(guī)避傷害這些動物,保護它們繁殖和豐產(chǎn)。結(jié)合《潔凈與危險》2002年再版序言,這一觀點實則指向了天主教的重要宇宙觀——含括性階序(encompassing hierarchy)。在天主教神學中,秩序與創(chuàng)造論有直接關系,喻指上帝的創(chuàng)造。這也是歐洲近代以來自然法中“自然”的題中應有之義,并且較之前者天主教意義上的“自然”是更具有包含性的概念,幾乎等同于包含了完整社會中人、非人、超自然存在的“創(chuàng)造”概念。而含括性階序便是指在認識上帝的同時也需認識可以脫離上帝意志獨立存在的自然,接受造物(creation)的整體論,接受一個含括了對立面、不同于差異的整體。就像那些禁食規(guī)則,“潔凈”并不是指沒有任何偏離、異常或污染,而是含括(encompass)了不潔(impurity)之存在的更大整體的秩序。

      這樣,《制度如何思考》中那隱藏的未盡之言也才浮出水面。當人們苦惱于制度對人的強大影響力時,道格拉斯留意到人的“自主”(free will)。她不無嘲諷地指出現(xiàn)代人“以為你自己是自由的”是個幻象。就像??伦⒁獾椒苫蛑贫?體制的強大限制力那樣,道格拉斯也同樣發(fā)現(xiàn)了制度對于個體的束縛力。但是在她看來,制度是積極的、有益的,甚至是必須的,是創(chuàng)造意義上的秩序,也是為了人的益處及對人的保護。

      四、余論

      “她既是激進的保守派,也是保守的激進主義者。這一立場可能會讓人預料到她屬于少數(shù)派,但在更廣的維度上她屬于一種更古老、更廣泛、更有力的確定性?!边@是道格拉斯著作的長期評論者大衛(wèi)·馬丁(David Martin)對她的評價。縱觀道格拉斯的一生,她如此頻繁地跨越學科間的藩籬,廣泛吸收研究成果,也使得她飽受爭議。同時理論關懷、信仰與學術(shù)經(jīng)歷的交織,構(gòu)成了她研究生涯的穩(wěn)定力量,使她的思想呈現(xiàn)出驚人的連續(xù)性。

      制度問題對于道格拉斯來說也是如此,制度并不只是一種純粹知識性的存在,而是關乎信仰與自我的成立。眾多研究者(包括道格拉斯本人)都認識到虔誠的天主教信仰對她的研究的巨大影響力,特別是她對儀式、制度的偏好。在天主教的知識傳統(tǒng)中,最基本的制度形式即為家庭、教會與國家,這與道格拉斯的人生史與思想史彼此相映照。像當時的許多殖民地家庭一樣,道格拉斯3歲時便被獨自送往英國的外公家,與父母分隔兩地。在外公家,感覺自己被拋棄的道格拉斯第一次對等級制有了較深的體驗。這個天主教家庭人口眾多,圍繞著外公的權(quán)威建立起了一套長幼有序、富有等級的家庭生活。在晚年的道格拉斯看來,那些行為舉止的全方位規(guī)范,使得她的外公“既是有名無實的家庭領袖,又無人懷疑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6]17。同時,她也切身感受到,這些規(guī)范實際通過分隔分散了家庭權(quán)力,保護了如她一般的年輕成員。這些無疑成了她后來思考等級制的一個生活經(jīng)驗上的原點。在復雜的家庭關系與接連喪親之痛下,道格拉斯進入羅漢普頓(Roehampton)圣心女子修道院接受中學教育。在這個近乎封閉、自足的天主教修道院中,修女們恪守等級秩序、信條與圣禮,建立起理想化的組織結(jié)構(gòu),學生們的日常行為受到細微的控制。于道格拉斯而言,她在這里獲得了學識淵博的修女們廣泛的天主教理論以及人文教育。同樣重要的是,她在此體驗到了穩(wěn)定與歸屬感,并燃起了對于制度問題的興趣。就像她的傳記作者法登所說的那樣,修道院學校不僅是一套教條,更是一種信仰、態(tài)度與思想被賦予實際生活的制度[16]。這一制度強調(diào)忠誠、承諾與秩序,而它們成為道格拉斯后來推崇及寫作的主題。

      可以說,終其一生,道格拉斯都試圖處理和協(xié)調(diào)自己的天主教信仰與時代思潮,積極面對包括人類學在內(nèi)的整個現(xiàn)代科學中反儀式、反權(quán)威、反等級甚至反宗教的迭代?;匾曀闹?,這些對制度、秩序與創(chuàng)造的思考始終存在,并隨著她的生活境遇閃現(xiàn)出不同的光芒。從《潔凈與危險》中“原始與現(xiàn)代”之別,再到《風險與文化》中古今認識的鴻溝,道格拉斯展開了其一貫的犀利批判,也顯示了她對天主教神學關于“機械的宇宙”的理解,以及對自宗教改革以來物理世界的規(guī)律化以及人文世界的規(guī)則化的疑慮。在她看來,世界存在一種超越人作為唯一中心的整體性,因而“我們”和“他們”乃是一樣,“現(xiàn)代”未曾斷裂,“傳統(tǒng)”始終延續(xù)。

      同樣,透過《制度如何思考》,道格拉斯實則自天主教的角度展現(xiàn)了對現(xiàn)代社會主導的個體主義的強烈批判。當人們既惶惶于制度的約束作用,又欣喜于自己在現(xiàn)代性中覓得自由時,道格拉斯仿佛在冷靜地回應:“你以為你是自由的,然而恰恰是制度讓你如此認為。”而結(jié)合她對圣約關系中有差別的共生共存旨在保護其豐富性、多樣性的論述,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她實際批判了那種無視差異性,將社會視之為一模一樣的所謂簡單平等類型。她想要強調(diào)的,是天主教意義上的“社群”(community),是一種更有層次感、多樣性和豐富性的整體,一種差別能夠共存的階序性社會。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制度如何思考》為我們展示的,不僅是以天主教知識傳統(tǒng)為背景,以秩序為進路的另外一種理解現(xiàn)代社會制度的可能性;更是一個人、一個地方以及一個時代的信仰、思想與情感如何共生,成就了我們所閱讀的道格拉斯:一個“完全的天主教徒”(fully Christian),以及一個“完全的人類學家”(fully anthropologist)[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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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王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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