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寧
內(nèi)容摘要:《盧濟塔尼亞人之歌》是葡萄牙文學家卡蒙斯所著的一部民族史詩,作為文藝復興時期葡萄牙文學中的扛鼎之作,這首史詩不但繼承了希臘史詩——尤其是荷馬史詩——中的傳統(tǒng),還加入了許多包含葡萄牙民族特色和文藝復興時期特色的文學細節(jié)。
關鍵詞:《盧濟塔尼亞人之歌》 希臘史詩 文學傳統(tǒng)
路易斯·德·卡蒙斯出生于1524年,他作為葡萄牙文藝復興時期的詩人,除十四行詩外,還寫出了歌頌葡萄牙航海壯舉的長篇史詩《盧濟塔尼亞人之歌》,因此被后世的葡萄牙人稱作國父,幾百年來飽受贊譽。
《盧濟塔尼亞人之歌》作為一首文藝復興時期的史詩,顯然傳承了希臘史詩的結(jié)構(gòu)和神學體系,但在此基礎上也存在一些富含葡萄牙風情和時代風情的變化。本篇文章將從史詩結(jié)構(gòu)、神學體系和人物特色等方面嘗試比較《盧濟塔尼亞人之歌》與諸如《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之類的希臘史詩之間的異同。
一.史詩基本元素及神話體系上的比較
《盧濟塔尼亞人之歌》經(jīng)由十數(shù)年才得以成書,并于1572年出版。作為一部文藝復興時期的史詩,它包含了希臘史詩中的諸多基本元素,比如兩者都講述了英雄壯舉,使用了希臘神話中的神靈,情節(jié)中包含戰(zhàn)爭和航行,英雄們歷經(jīng)艱險苦難重重,且其命運受到神靈的掌控,戰(zhàn)爭和航行是否成功往往取決于支持和反對的神靈陣營哪一方最終取勝。關于《盧濟塔尼亞人之歌》與荷馬史詩在神話體系上相似之處的分析討論早已有之,主要是從“眾神會議”的模式、各位神靈的能力和性格特色等方面進行對比,發(fā)現(xiàn)《盧濟塔尼亞人之歌》與荷馬史詩在這些層面上具有高度的相似度,此處不再進行贅述。
然而,由于《盧濟塔尼亞人之歌》成書于文藝復興時期的天主教國家葡萄牙,其中還帶有顯見的天主教色彩,這一點顯然是希臘史詩中不可能具有的。卡蒙斯在第一章第7節(jié)中稱贊當時還年齡甚幼的塞巴斯蒂安國王是如何備受神寵時(卡蒙斯將這部史詩獻給他),便有對天主教及其相關概念的直接提及:“你是書上繁茂嬌嫩的新枝/在整個西方天主教世界中,/無論是法王,還是德皇/都不比基督對你的鐘愛。/你的盾徽,就是明確見證/上面銘刻著你往昔的勝利,/那場戰(zhàn)役中,他對你顯圣/盾徽上留下他受難的傷痕?!倍诘谒恼碌?1節(jié)中,當英雄達伽馬所帶領的船隊遇到大風暴時,達伽馬祈求的對象也是天主教的上帝,并提及了《圣經(jīng)》故事:“呵,神圣無暇的偉大天帝/你統(tǒng)治者天空大地與海洋,/為拯救逃亡的以色列民族/你曾劈開紅海,分出道路。/你讓圣保羅渡過流沙浮河/在滔天的波濤中幸免于難,/你還曾讓挪亞和他的一家/逃脫了被洪水吞沒的厄運?!保ū疚闹兴袑Α侗R濟塔尼亞人之歌》的引用都源于張維民譯本)
可見,卡蒙斯在將希臘神話體系用于自己史詩創(chuàng)作的同時,還并行不悖地引入了天主教精神和圣經(jīng)故事,從而使得《盧濟塔尼亞人之歌》既保留了古典文學中的多神崇拜傳統(tǒng),又增添了一絲屬于天主教人民的對于《圣經(jīng)》中上帝的虔信。
二.不同的繆斯與不同的航程:卡蒙斯的競爭精神
在《盧濟塔尼亞人之歌》中,卡蒙斯有意把流經(jīng)葡萄牙的特茹河中的仙女塔吉忒姊妹當作自己的繆斯,并表示在自己看來屬于葡萄牙的仙女與希臘的繆斯女神相比也毫不落下風。這一對比體現(xiàn)出了詩人的競爭精神,并使得詩句中洋溢著詩人的民族自豪感。
在第一章第4節(jié)中,卡蒙斯寫到:“哦,我可愛的塔吉忒姊妹/請賜給我烈火般的激情吧,/倘若,你們那歡樂的靈泉/一向賜給我的是平庸詩句。/此刻,請賜我激越的音調(diào)/讓我獲得慷慨諧詠的風格,/你們的河水為福玻斯所轄/又何必去羨慕馬泉的清冷?!蓖ㄟ^對這一節(jié)最后兩句的考據(jù)可見,福玻斯即太陽神阿波羅的羅馬名,而在一種說法中,司管史詩的繆斯女神卡利俄佩正是阿波羅的情人之一。另一句中的“馬泉”據(jù)說位于赫利孔圣山之上,包括卡利俄佩在內(nèi)的九位繆斯女神從這泉中飲水。由此可以推測,卡蒙斯所寫的“你們的河水為福玻斯所轄,/又何必去羨慕馬泉的清冷”其實是委婉地告訴塔吉忒姊妹,你們與卡利俄佩別無二致,也是受到阿波羅寵愛的仙女,阿波羅的光芒照耀在你們生活其間的特茹河上,讓河水變得溫暖,比起神圣的馬泉也完全不差。
除此之外,卡蒙斯還多次把葡萄牙人的航海壯舉和希臘史詩中提到的航海旅程進行對比,以此凸顯葡萄牙人的偉大。比如位于史詩開頭的第一章第3節(jié),卡蒙斯在對自己即將起筆的作品進行介紹時便有如此開宗明義之言:“智慧的古希臘人和特洛伊人/其宏偉遠航,已泯滅于忘川。/也無人再談論亞歷山大、/圖拉真之流的不世壯舉。/我要激揚盧濟塔尼亞精神/涅普頓、瑪爾斯也退居一側(cè),/繆斯女神不再吟詠往昔/有更為絢麗的詩,她要傳揚?!逼渲兄苯犹峒啊肮畔ED人”和“特洛伊人”,不僅是在用葡萄牙民族與這些人民做對比,也是用即將激揚“盧濟塔尼亞精神”的自己和書寫了古希臘和特洛伊傳奇的荷馬進行對比。
第五章第86節(jié)中則進一步用葡萄牙人跨越大洲的航海之旅與埃涅阿斯和尤利西斯僅僅跨越地中海的航行對比,其中的優(yōu)劣判斷清晰可見:“尊貴的陛下呵,現(xiàn)在想一想/世間誰會去闖蕩這樣的道路?/埃涅阿斯和雄辯的尤利西斯/到過如此荒僻的世界角落嗎?/即使受到再多詩篇歌頌的人,/會膽敢嘗試我輩以奇智大勇/已經(jīng)和將要航行的無底大海/哪怕僅僅是八分之一的航程?”
從這些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出,《盧濟塔尼亞人之歌》中的文藝復興精神不僅僅體現(xiàn)在對希臘史詩的傳承與延續(xù)之中,更體現(xiàn)在作者或直白或委婉地提出的與其競爭,將其超越的雄心壯志之中。
三.勒斯泰洛的老人:卡蒙斯的批判精神
在《盧濟塔尼亞人之歌》中,有一段頗顯奇特甚至神秘難解的情節(jié),激發(fā)了不少研究者的興趣,因而產(chǎn)生了不同的討論?!侗R濟塔尼亞人之歌》作為一部歌頌大航海壯舉的史詩,通篇不乏對達伽馬一行英雄直面未知、敢于赴險的大無畏精神的贊頌。這段冒險故事以船隊抵達印度進行貿(mào)易通商,并順利返回葡萄牙作為結(jié)束,從結(jié)果上看也展現(xiàn)了航海英雄的全面勝利。但在卡蒙斯寫到達伽馬船隊即將從里斯本啟航的一幕場景時,卻出現(xiàn)了一位不知姓名的神秘老人(研究者稱其為“勒斯泰洛的老人”),他對這次航海冒險的動機進行了無情的批評,并對其結(jié)果發(fā)出了多重質(zhì)疑。卡蒙斯筆下的這位老人是個神色可敬的長者,其發(fā)言邏輯清晰,文辭動人,極具感染力,從第四章第94節(jié)一直說到104節(jié)第四章結(jié)束?,F(xiàn)引用其中第95節(jié)和第97節(jié)作為佐證:“榮耀的權(quán)力,荒誕的貪欲呵/我們誤把這種狂妄當成名氣!/那蠱惑人心的追求激發(fā)起了/狂熱的野心,就是所謂榮譽!/對那盲目崇拜你的空虛心靈/要施以無情的報復和打擊!/除了死亡危險和痛苦的折磨/你還要導演什么殘酷的悲???”“你究竟還想要把這個國家/引向什么新的災難的深淵?/在那某種動聽的名義之下/又為他們設置了什么災難?/你許諾的什么帝國和近況/難道真會輕而易舉地覓見?/難道真能給他們什么榮譽/光榮的成功和勝利的凱旋?”
近幾十年,多位研究者對“勒斯泰洛的老人”的這一番話給出了多種解釋,有人認為這是審慎的長者對年輕冒險者的警告,但最終達伽馬一行則以航海旅程的成功作為對這一警告的回應。也有人認為卡蒙斯生活在大航海發(fā)現(xiàn)之后七十多年的葡萄牙,這時大航海帶來的負面影響已經(jīng)清晰可見,葡萄牙社會中反對航海的保守派廣泛存在,而他在書寫《盧濟塔尼亞人之歌》時很可能查閱過的史料中也存在對殖民主義罪惡的描寫。所以卡蒙斯在為自己的史詩中引入這樣一個人物時,很可能是借其言語揭露出了大航海不那么光鮮亮麗的另一面,這就體現(xiàn)出了文藝復興時期詩人的批判精神,而這種體現(xiàn)出作者思想復雜性的批判精神在希臘史詩中顯然是并不直觀存在的。
參考文獻
[1]DE CAMOES, Luis. Os Lusiadas. Leitura, prefacio, e nota de Alvaro Julio da Costa Pimpao. Lisboa: Instituto Camoes. 4. edicao, 2000.
[2]DONOFRIO, Salvatore. O Velho do Restelo e a consciencia critica de Camoes.
[3]FAGUNDES, Eduardo. Os Lusiadas e a apropriacao da mitologia classica. 2014.
[4]GRAVES, Robert. Os Mitos Gregos. Nova Fronteira. 2. edicao, 2018.
[5]GRIFFIN, Jasper. Homer on Life and Death.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6]NOBREGA, Luiza. Camoes e Baco: a exclusao e dissidencia como agentes genetico-semantico nOs Lusiadas. Revista do Nucleo de Estudos de Literatura Portuguesa e Africana da UFF, Vol.4, n. 8, 2012.
[7]TREVIZAM, Matheus. Dois temas classicos em Virgilio e no canto VI dOs Lusiadas de Camoes. SCRIPTA, Belo Horizonte, v.17, n.33, 2. sem. 2013.
[8]VINICIUS, Cleber. A unidade epica nOs Lusiadas revisitando Baco, Adamastor e o velho do Restelo. 2020
[9]路易斯·德·卡蒙斯著;張維民 譯. 盧濟塔尼亞人之歌,四川文藝出版社,2020.
(作者單位:北京語言大學西方語言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