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豐
我有一位朋友,最近買了好幾本關(guān)于“如何開一家咖啡館”的書。她還不會做咖啡,但經(jīng)營著一家設(shè)計公司,看來很快就會開一家咖啡館?!伴_店的沖動,快控制不住了?!边@就是她的感嘆。在成都,最近三年出現(xiàn)了至少兩千家小咖啡館,這個以喝壩壩茶聞名的城市,似乎正變得“高雅”起來。老城區(qū)的街道,如果出現(xiàn)一家咖啡館,很快就會出現(xiàn)第二家、第三家,光是以咖啡為主題的街道,就有好幾條。
我仔細觀察過幾家咖啡館,很為它們的盈利擔(dān)憂。有時候在店里坐一個下午,也不會有幾個人過來喝一杯。店主精心烘焙的點心,每一種只做一小塊兒,如果沒人來,最終就只能自己吃掉。但是,咖啡店主——現(xiàn)在流行叫“主理人”——很少顯露焦急的表情,他們和僅有的客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就像朋友一樣。
在成都開一家這樣的咖啡館并不難,二三十平方米的臨街小鋪面,鋪租一個月三五千元,稍微有點積蓄,就可以盤算開一個這樣的小店。有一位朋友平常寫稿、拍照,靠這些收入足以養(yǎng)活自己的咖啡館了——是的,不是靠咖啡館養(yǎng)自己,而是相反。這樣的店鋪,很難算得上生意,更像一段自我治療的時光。小咖啡館的壽命,一般在半年左右,我猜這可能是最短的房租合同期限,畢竟要租一個“鋪面”而不是住所,你得呈現(xiàn)真心誠意,顯得能“長久一些”,那么,半年夠了。等時間到了,再轉(zhuǎn)手出去。
那些開小店的人讓人迷惑。詹姆斯·斯科特在《六論自發(fā)性》中大贊這樣的“小資產(chǎn)階級”,認為有一個店鋪就擁有了自由,至少不必再忍受上司從脖子后面盯著自己的目光。他說的小店主,是那種長期經(jīng)營者,靠一個小店盡管不能發(fā)財,卻也能養(yǎng)活自己和家人。這樣的小店,不僅對店主有價值,也是一個社區(qū)的小型空間,人們在那里聊天、交換信息。
小咖啡館多少有點不同。絕大部分咖啡館都很難養(yǎng)活主理人。成功的店主,扣掉房租和其他成本,每個月能賺幾千塊,相當(dāng)于在這個城市上班的收入。一位女主理人告訴我,她開咖啡館后不僅沒有得到自由,還進一步失去了自由。她是一個成功的店主,每個月可以賺幾千元,但是也被店鋪“捆綁”,連外出旅游都放棄了。
她仍然樂此不疲,開心堅持著。最近,因為對一些新聞看法的不同,她拉黑了一個經(jīng)常來喝咖啡的朋友,那幾乎算是一個大客戶。我猜這正是她開咖啡館的原因:擁有自己的小店,就不必遷就誰??Х瑞^是生意,但更像一種表達自我的地方,在那里可以貫徹自己的原則。好幾個店主告訴過我,他們并不愿意和自己不喜歡的顧客做生意。
這讓小咖啡館成為一個能夠真正交流的地方。店主和顧客之間,以及不同的顧客之間,大多數(shù)小咖啡館是一個小圈子。同樣的豆子,能夠被他們品嘗出專屬于自己圈子的味道。城市越來越大,能找到的知音卻越來越少。能在一起喝一杯互訴衷腸,才是“小咖啡館主義”的核心觀念。
那位“被拉黑”的客人,是我的好朋友。他是一位照明工程師,以前自己開咖啡館,倒閉后成為好幾家咖啡館的顧客。最近,他再次在一家咖啡館找到了自我,利用周六去那里“打工”。這當(dāng)然是沒有收入的,但也讓那家店的主理人獲得了難得的休息時間。咖啡館就是這么隨便,也許在這里人們才能真正成為主人——不僅是咖啡的,也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