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

乍暖還寒時節(jié)，沉默的山巒正在山山相連地方屹立著。

陽光升起的時候，便有一點兩片春風(fēng)吹過。大山腳下，漫山坡谷染出了片片青黃，滿樹枝柯捧出了樹樹綠芽。青山泛青，綠水長流，深邃的天頂層層見藍(lán)，朵朵白云，寫意出了一派蕞爾清明的氣象。白嫩的羊們，走上青蔥的原野，咩咩細(xì)語遁入高遠(yuǎn)的天空，一如凌空的生命之波，深深地?fù)u動了牧者的心旌。

牧羊人身穿漬滿油光的老羊皮大衣，臉上有著一層古銅的色澤。那是以厚土為模坯、以礪風(fēng)為刻刀雕鑿而成的與生俱來的顏色。牧人時而吆喝著羊群，聲音低沉而雄渾、高亢而嘹亮。更多的時候，盡管保持深度地沉默，卻已具有土地的某種力量。

鵝黃是歲月的旗幟，金色是季節(jié)的徽標(biāo)，一碧平川，就是游牧的羊們沒有柵欄的家園。溫馨家園，留給牧畜的是茸茸的芊草。羊群散落了大半個土坡，星星點點地，仿佛雨后草地上冒出的白蘑菇。白羊吮吸大地的乳汁，溫婉綿軟。一段流水，一塊石頭，一棵云杉，一朵野花，一股山風(fēng)，都是羊們游歷于返樸歸真的桃源世界中必不可少的畫意。牧者在知足與不知足中，尋找著一種中道的精神，像冷漠的智者悠然睨視五花八門、泛濫千載的欲望。羌笛鼓角之聲只能成為想象，一旦剝落心頭的浮塵，便會蕩起一圈一圈蘊含著情致與生機的漣漪。因為牧人的存在，羊們感到了快樂，同時因為羊群的存在，牧人的記憶也有了嶄新的意義。命中注定，他們的生命相互依托。如果說，時間可以摧毀一切，記憶可以拯救一切，那么生命就是一段漫長的旅程，無論時光怎樣流逝，唯有寂寞之苦始終如影相隨。一陣恍惚之中，快樂與悲傷，都已在牧人心中點化為一閃而過的風(fēng)景。

棄愁而去，挈情而歸，一代一代的牧人走了過來，在一個牧草肥美的地方落腳之后，一個人丁興旺的牧村就誕生了。牧人們選擇與羊為伴，相依于山石、水澤、野花，經(jīng)過烈日的曝曬、風(fēng)雨的撲打和雪霜的侵襲，一些堅硬的事物濡染了成熟的肌膚，也為一個平拙的生命，再次注入樸質(zhì)的激素。孤獨的牧羊人，站在時間的山丘之上，和四周的大山一樣，保持必然的沉靜。其實，沉默勝過千言萬語，因為他看見所要吟詠的萬物。萬物祥和而靜謐，囿于命運和故事里沒有大波大瀾的情節(jié)，佇守于蒼黃的土地上，一股醉人的力量就從地底傳遞上來，使牧人感到真實和舒坦。人們由此相信：牧人牧養(yǎng)著一群羊，尋找著那些山里的花兒一樣明媚的事物。他在牧羊的同時，也在放牧著自己的生活。因為牧人不但擁有一群白羊，還擁有心中田園的水草和春天的笑靨。

——選自西部散文學(xué)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