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家
在大部分“工作時間”中,我都像只病貓一樣蜷在床上,或沙發(fā)上,不是讀書,就是發(fā)呆。其中小部分時間在胡亂翻看,什么書刊都翻,只要是身邊有的,然后大部分時間在讀少數(shù)幾位作家的作品——他們是我在亂翻中一眼鐘情,結(jié)下盟約,至今不棄不離的。
有一段時間,我的時間都消耗在拜讀浩繁的經(jīng)典名著上,就像一個胸懷天下的武林新手,浪跡天涯,為的是結(jié)識各路英雄好漢。想著還有那么多山頭沒拜過,我不敢輕易出手——不用說,我是膽小的。換句話說,我因為膽小而有幸認識了不少英雄,仿佛我認識他們就是為了壯膽。
但是,有趣的事出現(xiàn)了,也許是因為我的膽量被我結(jié)識的英雄們壯大了,也許是我品行上有過河拆橋的陋德,慢慢地,我開始接連拋棄曾經(jīng)膜拜的英雄們。
他們中有一部分(或人,或書),我猶豫又大膽地認為,其實并不了得,不過是浪得虛名,不過是“小人得志”——人類由于自身的局限,經(jīng)常犯下魚目混珠的錯誤。
還有一部分,我一方面相信他們是了不起的,他們寫出了他們的偉大;另一方面我總覺得他們跟我無關(guān),與我形同陌路,溫暖不了我,無法讓我燃燒起來。
與此同時,還有一些作家,他們的作品如同貌美楚楚的女子一樣吸引著我,誘惑著我,讓我神魂顛倒,念念不忘。我就這樣并不費力就記牢了他們筆下的人物、故事、句式、語錄,包括他們本人的生平、長相、趣聞,等等。我對他們的興趣和敏感,正如對兄弟一般,對親人一樣,道法自然,無須苛求。
文學(xué)固然有神秘的一面,但浩繁的經(jīng)典名著并不像太陽那樣,可以照耀每一個寫作者。
當我這樣想時,我不再被那么多的經(jīng)典名著困擾,不再到處拜山頭。我告訴自己:停留在你的“親人”身邊吧,反復(fù)聆聽他們的話,就會聽到吉祥而美妙的天籟之音。
正如你總有親人,任何作家都有自己的“親人”,不同的是,他們不像你的親人那樣是你與生俱來的,他們藏身于“茫茫人?!敝?,需要我們用心、用孤獨、用時間、用運氣去尋找。
運氣屬于靈敏和執(zhí)著的人。文學(xué)其實就是一份最需要靈敏和執(zhí)著的事業(yè)。
(張秋偉摘自浙江文藝出版社《接待奈保爾的兩天》一書,陳 曦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