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占中
病魔纏身的父親已臥床七年多了。這一年,他82歲。母親的相伴守候,精心照料,受盡了千辛萬苦,才使他的生命得以延續(xù)。父親這一生,育有一子兩女。自他被病折磨成“植物人”躺在病榻上的那天起,我們倍加牽腸掛肚。每次去探望父親,都會看到母親給他翻身、擦身、喂飯、冼頭、洗刷弄臟的衣物。她還偶爾緊貼父親的耳畔,時而喁喁私語,時而談笑風(fēng)生。耳朵靈敏的父親,母親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懂,任何話題他都明白。只是喪失了說話功能,只能用搖頭或點頭來回應(yīng)她,臉上漾著絲絲地笑容,這樣的場景幾乎天天上演。
懂,是世界上最溫情的語言。每每此時,我感覺到這是疾病長年肆虐所雕琢出的作品。這種獨特的愛意方式,他們該是千回萬回了。
歲月伴隨著含情脈脈的私語,他們兩只手相牽著,走過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子女一個個長大,飛離他們身邊。清貧的時候,他們含辛茹苦,咬緊牙關(guān)。艱難的時候,他們相互依賴,彼此懂得相視的話語,關(guān)切、歉意、鼓勵、安慰……如今,這個家子孫滿堂,膝下承歡,其樂融融,什么都有了。家旺、富足、風(fēng)光、未來,一切都有了。往昔里,母親與衰老和病患終日相伴,時刻寸步不離。即使一會見不到她,父親就會愁云滿臉,眼睛瞪得好大,焦慮煩躁地“吱吱唔唔”。他渴望母親永遠在他的視線里,傾聽那溫馨的天籟之聲,這樣才會踏實心安。有時,母親吃力的把他抱扶起來,讓他坐倚一會兒,自己到他身后當(dāng)“靠背”,小心地將他摟在懷中。父親蜷在她的胸前,像個孩子似的咯咯直笑。母親不時地把頭湊到他的耳邊,嘟噥著什么。
這一次,父親突然病危,身體飛快地憔悴下去,漸漸吃不下飯,喝口水都會吐出來。我站在病床前,看到他硬是咬著腮巴骨,吃力睜開的兩眼直勾勾地瞅著我,干癟的眼角流出了無奈的眼珠。當(dāng)心電圖屏上顯示幾乎直線的瞬間,那咕咕作響的氧氣過濾瓶不再作聲了。此刻,屋里的空氣好像戛然而止,我的心一絞。時間到了。母親愣了一下,便明白了什么。她沒有流淚,牽過他干瘦的手,握在掌心里,輕輕地貼近他的耳旁喃喃細語:“老頭子,在那個世界等我,我還會陪你?!边@是母親最后的私語,撕心裂肺的凝噎諾言,它是歲月的一種真情,是心靈的一種呵護,是生命的一道風(fēng)景,更飽含著父母的愛情與存念。父親已逝,但他們相濡以沫和牽手摯愛,卻像生生不息的種子一樣,撒滿我的心間,年年蓬勃,歲歲蔥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