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藏族,1980年出生于甘肅省甘南州臨潭縣。2000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在《民族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長江文藝》《詩刊》《散文詩》等刊物發(fā)表作品500篇(首)。出版詩集《甘南草原》、散文集《浮生九記》《黃河源筆記》等,小說集《五只羊》入選“2020年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之星”叢書。曾獲甘肅黃河文學(xué)獎、《紅豆》年度小說獎、散文獎、《莽原》年度“非虛構(gòu)”文學(xué)獎等獎項(xiàng)。
熱?愛
來車巴河邊已經(jīng)很久了——他想在山林里找到龍膽花,在坡地邊撿到地耳,也希望在河邊碰上一塊含玉的石頭。
事實(shí)上,他更期盼從深溝里刮來的風(fēng)將他帶到那片草原上。那樣,他就可以放聲歌唱,還可以和他們喝酒、打牌、聊天,訴說這段時日里的歡樂和艱辛。然而,大家都忙著耕種,誰都知道,埋在地里的種子已腐朽,但大家依然等待立春,等待驚蟄,等待雨水……
多么熱愛那一切,可載運(yùn)時間的那輛大車已經(jīng)走了很遠(yuǎn)。楊樹葉上棲息的飛蛾們只留下空繭殼,它們在余暉下獨(dú)自仰望空蕩蕩的藍(lán)天。
你們不曾知道的秘密——
他在車巴河岸邊就那么等待著,失落著,希望著。
你們不曾理解的苦衷——
他在車巴河岸邊,只看著野豬撕扯青稞架,看雪花一片片從山頭飄來。
他知道,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生好那盆火。不再有過多的奢望,他只想聽著風(fēng)的呼嘯,靜靜度過這個寒冬。
他多么熱愛眼前的一切,可夏天已經(jīng)過半。他想,如約而來的秋風(fēng)定然將他重生。
刀?告
迷醉的歌謠來自遠(yuǎn)方,來自金色的草原和吉祥的花灘。
太陽跳出云海,樸素的車輿帶著清脆的響鈴,寂靜的早晨神圣而安詳。
天地一片空寂,空寂里萬物生長。
千年前,盜匪和馬幫留下刺刀與灰燼。
千年后,他牽著小紅馬,來到名叫刀告的村莊。
門前是白塔與經(jīng)幡,桑煙裊裊,經(jīng)幡獵獵,從不辜負(fù)塵世的慈悲。
屋后是數(shù)不清的蟻蟲,它們忙碌搬運(yùn),從不辜負(fù)時光饋贈的富裕。
萬物沉靜,茫茫大雪下,唯有四周的柏木安靜地生長,它們在雪的滋潤下,靜靜守護(hù)刀告的安詳。
落?日
……落日下,高聳的雪峰正在收攏大地之廣闊。
空蕩。遼遠(yuǎn)。蒼茫。寂然。
黯然無語的是,靜靜的村莊……
暮色誕生妄想。
桑煙誕生虔誠。
寂靜的刀告村,在雪峰與草地之間,是甘南唇邊誕生的黑色珍珠。
寒?冷
風(fēng)停了,雪更大了。
扎緊皮襖,搓著雙手,小紅馬打著禿嚕。
都不說話,只沿車巴河岸行走。一直要走到光蓋山頂,才能看見那片草原上。
河水遲緩,浮冰撞著柔軟的岸。這是三月的甘南,蝦米從岸邊的淺冰中潛入河底。
依然沿河岸行走——雪停了,風(fēng)更大了,腳步越來越慢。
這是甘南的三月,他要守住河流,守住岸邊的嫩綠,也要堅(jiān)持走進(jìn)草原腹地。
要繼續(xù)沿河岸行走,再不能沉默下去了。不能歌唱草原,騎手也會失去存在的意義。
四?月
已經(jīng)是四月了,車巴河還是沒有完全解凍,但它寬廣、干凈,像甘南的天空。
他依然擺出在春天的樣子,盡可能保持光鮮容顏和有力步伐,畫好心中的原野,昂首走過石礦村。
早就忘記了悲痛,也不再因?yàn)槟切┗ǘ涞目菸Ш丁?伤唤?jīng)意間又看見了遠(yuǎn)方的群山,墨色的森林和刺目的白雪,再次讓他跌進(jìn)寒冬的陰冷和恐慌之中。
車巴河兩岸依舊沒有春的氣息。
四月,車巴河岸只有風(fēng)在狂虐。
養(yǎng)護(hù)在大棚之下的樹苗,靜靜注視著地面上的陰影,它們也為無法點(diǎn)綴季節(jié)而暗自慚愧。
大路上人群攢動,枯枝在冷風(fēng)中搖晃,天空之藍(lán)讓四月的甘南空蕩而荒涼。
這藍(lán),這凈,這空蕩與荒涼之下,他無力爆發(fā)內(nèi)心蓄滿的恨意,也無力爆發(fā)蓄意很久的笑聲。
河?岸
走出小二樓,穿過那條巷子,就到車巴河岸邊了。
他總是喜歡在岸邊走,因?yàn)榘哆呌性S多野花。岸邊的花,都可以叫做格桑花,都像他一樣,渴望生活的美滿與幸福。
他在柏木林里見到過鐵線蓮,在小二樓墻角處也見到了。無法數(shù)清,它們挨挨擠擠,相互纏繞,不說話,神情低落,有些憂傷。
原來,幸福的花兒也是有心事的。
車巴河岸七月的早晨還是有點(diǎn)微涼。金色陽光下,馬匹進(jìn)山了,趕馬的老人并不孤獨(dú)。他每天重復(fù)著從村口趕馬出來,當(dāng)落日跌入眼眶,他就和岸邊的格?;ù虺梢黄屍咴掠辛藲g聲笑語。
然而,居住在這里的人們總是喜歡揣摩暮色背后的秘密,住在這里的他,也總是喜歡在事物的變幻里抒發(fā)悲歡。
如果我們懷揣明燈,何懼夜晚漆黑與漫長?
河岸邊的那些花盡管低落、憂傷,但不哀怨,它們依然健康地生長著。
有了那些格?;?,河岸,就有了金色的光芒。
柳?絮
從高處下落——十分緩慢,優(yōu)柔寡斷。已經(jīng)是初夏了,過時的柳絮才開始飄落。
它們擁有飛翔的翅膀,卻無法久住空中。
它們落在車巴河中,掛在紅樺的指尖上,突然間令人心生孤單。它們勾起他小時候的夢,那些黑白的夢,就是雪白的羊群找不見回家的門。
人們依舊沿著陽光轉(zhuǎn)圈,勞動,休息。大地不寂寞,也不拒絕草色的青綠和榮枯。
他走出那個陰冷的小二樓,穿過巷道,踏上那座陳舊的木橋,從柏木林里回來,只帶一朵柳絮。柳絮是舊時的記憶,發(fā)白而失重。他將它掌在手心,發(fā)覺少年時多次夢見的火狐和豹子已漸漸模糊。
他真的感覺到了茫然,他想,當(dāng)他再次看見春天里的梅朵全部開放,它們也必將從一場盛大的約會趕向死亡。
秋?風(fēng)
時光里守護(hù)河流的勇士,就是那些密密麻麻的青稞架。此時,秋風(fēng)已來臨,它們站在岸邊,腹背受敵,但從不放棄。架上的青稞飽滿,飽滿的青稞在高原藍(lán)天下打盹做夢,青稞的夢充滿了明亮和溫暖。
鳥雀們從遙遠(yuǎn)的山林結(jié)伴而來,圍著青稞架歌唱。更遠(yuǎn)處的山林里,豹子在生育,水紋的新衣閃著油光。夜深人靜的時候,狼也會走出山林,望著小二樓上的燈光,在青稞架邊蹭了蹭干癟的身子,嘆息一聲,又跌入黑暗之中。
秋風(fēng)不停地吹刮,田野越來越空,道路越來越長,雪正在空中??罩械难┩娏撕影哆叺挠率?,也望見深林里的搏斗與廝殺、親昵與擁抱。
雪知道這個世界的秘密,因而它停在虛空里,靜靜觀望。
雪始終沒有落下來,而秋風(fēng)的腳步很快。
太陽躲藏起來,不肯露面,整個村子都顯得十分沉重。
等河水凍僵之后,一切就會安穩(wěn)下來。那個時候,就可以守著火爐,讓年輕的夢找到肥沃的土地。也是在這個時候,他仍必須在車巴河邊尋找秋風(fēng)之手沒有收盡的顆粒。因?yàn)椋枰粋€強(qiáng)健的體魄,才能安然度過寒冷的冬季。
大場里堆放著糧食,梿枷聲驚醒了山林里酣睡的野豬,野豬的夢帶著金色的希望。有了希望,就有了更多的精力。但在野豬未來之前,他必須趕到小二樓廣播室里,他要將野豬的夢告訴給秋風(fēng),告訴給那些路過的、他愛的和愛他的所有人。
它?們
陽光爬滿窗臺,內(nèi)心卻生出一些空虛,生出失落的溫床。
睡蓮,吊蘭,還有說不上名字的這些來自南方的花朵,它們持有著慵懶與嫵媚。
而他同樣擁有一片熾熱的心靈,他把這些最美麗的植物帶進(jìn)生活,然后,盛放三千世界里的安詳與和諧。
誰能給他適意和愉悅?
超然覺悟的時候,那定然是曼珠沙華在盛開。那些虛幻的花語引領(lǐng)著他,走向無窮的精神高地。無間的愛和仇恨,不可預(yù)知的死亡和黑暗,都在一起生長。
他視它們?yōu)橛H人,這樣,心懷里太多的污穢,就會在意念的花語里暗自消除。
然而,這是在車巴河,寒冷的風(fēng)吹皺歲月的容顏,高掛的月照耀孤獨(dú)的客房。他同樣視它們?yōu)橛H人。薄雪下,挺立的樺木燃著火焰,那是他唯一擁有的一座人間天堂。
洮?河
霜凍遍布大地,雪覆蓋四野,狼會沿村子嚎叫,鹿和豹子會竄出山林,野豬也會在村子四周散步,河道兩岸的松樹黑油油連成片,陰森可怖。
岸邊,柳樹掉光了葉片,徒留光枝,光枝也似乎被凍僵,失去了隨風(fēng)搖擺的力量。
唯有洮河沿東北流淌,在高山與田地間,如委蛇而行的閃著光鱗的巨蟒。
他站在窗前。
一直到巨蟒被黑夜吞噬,一直到天邊泛起明亮。
森林里的喧鬧沒有停歇。他站在窗口太久了,心生怠倦。這個時候,他最想聽蕁麻咬傷那個女子手背的故事,也想念那個行走在陌生街頭的男孩。他想把這一切帶到夢里,那樣,就可以安靜下來。然而,那樣的安靜過于短暫。
從風(fēng)雪中歸來的男人們偶爾也從窗前走過,他們在昏暗的路燈下稍作停留,滿帶憤怒與疲憊,之后消失在遙遠(yuǎn)的天邊。
他站在窗前,看著月亮的光暈。要起風(fēng)了——
他仍沉浸在自己的聯(lián)想里:是啊,住在這里太久了,理想,就會變成永不歇息的洮河之水。
秘?密
霜落下來,寒氣就裹住了他的理想。守著溫暖和明亮吧,還有什么比好好活著更令人留戀?
柜子里存放的薄荷早就沒有了清香,而野艾誕生的火焰卻燃燒著空空的心,還有什么比溫暖更令人神往?
塵世給了他白雪的晶瑩和戀愛的勇氣,寒霜給了他堅(jiān)冰的堅(jiān)韌和追求的激情。
但必須適可而止,因?yàn)?,這樣的夢幻令他羞愧。
河岸邊的那些樹木站在黃昏下,還沒等到舒展,就已被迫接納寒冬的冰凌。
雪也落下來了。
雪落在他心上,蓋住了他的想象,也蓋住了去菜市場的路。這場雪讓他理解了光陰的難言,也理解了歲月的疲憊。
而霜與雪還在繼續(xù)——
還在繼續(xù)的生命,從雪和霜的世界里依然萌生著新綠。那么,就讓他把永恒的光明移到只屬于他的這間客房里吧,因?yàn)樗?,也懂得,只有一顆純粹的心,才能堅(jiān)守住美好的理想。這只屬于他一個人的秘密,就在這風(fēng)雪包裹的小二樓上。
但他知道,也不會告訴任何人,恐懼就是他的秘密。
紅?樺
他在車巴河岸邊愉快行走時,內(nèi)心的驚悸和不安,就消失了。
站在車巴河岸邊,站在風(fēng)口處,突然間,回憶就充滿了甜美。
草原斑駁,蒼茫,空闊,但他無力返回到年少,也無力抽盡記憶的傷感。他知道,陽光的金箔會在時間里散成巨大的寧靜,即使無風(fēng)的時候,它們也和他的想法一樣,在光陰下漸行漸遠(yuǎn)。
風(fēng)是他忠實(shí)的伴侶。
那些青山綠水下的村子和村子上方徘徊的月亮,它們看不見他在小二樓上擺放著的瓶瓶罐罐,也看不見那些瓶瓶罐罐里的靜寂與幸福。一張低矮的桌子,就是他的全部,他多么珍惜陽光的溫暖和月光的清涼呵。
艾草和淫羊藿晾曬在窗臺上,散發(fā)著永久的清香。每次暮色蒞臨,他會習(xí)慣性地打開窗——依然是風(fēng),巨大,無形,帶著時間的翅膀,慢慢將他空曠的人生填滿。
他知道,不是每樣?xùn)|西都能落籽成光芒萬丈。但他相信,車巴河激越的流水,不是他唯一的抒情,這唯一的河流,一定會讓他在河岸邊沉靜如晚秋的紅樺。
他就等待那一天,他要返回草原,帶著清香的禮物,和那些探出地皮的青草融為一體,點(diǎn)亮理想與幸福的燈盞。
買?菜
從貢巴菜市場出來時,沙棘林旁邊那條路上的行人少了許多。
黃瓜,西紅柿,菠菜,這些讓他身體不斷充盈的物質(zhì),此時變得十分沉重。
拎著它們,平靜地走過那條路,天色就暗下來了。
草原已蕭條,枯葉無牽無掛,隨風(fēng)飄零。
山羊跳在臺階高處,伸長脖子,努力摘食掛在枯枝上的葉片。
高臺之上的轉(zhuǎn)經(jīng)人,一言不發(fā)……
他提醒自己,要讓心靈之燈照亮簡單的幸福。
但他知道,接下來,他依然要在狹小的空間里,面對昏黃的墻壁。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會想起遙遠(yuǎn)抑或根本不存在的米格爾街——盡管命運(yùn)布滿了絕望,而生活依然需要興高采烈地進(jìn)行。
孤?獨(dú)
寒冷冬天的清晨,他裹緊衣衫,去了小二樓對面的那座大山之上。群山廣大,蒼茫的不僅僅是森林,還有平日粗糙而拘謹(jǐn)?shù)纳种碌那囡亍?/p>
蒼穹之上的群鴉跌入藍(lán)色,白色,或紫色畫板。
他就此迎著鴉群的身影,也緩緩跌落青稞地之蒼茫與空曠。
亂而有力的茬草,是立于時間之上金色的生命。
他找到了熱愛,也找到了能燃燒自己的顏色。
可他立于山巔,背著風(fēng),無限感慨——朝陽啊,請你將孤獨(dú)寫入永久之大地。
風(fēng)?雪
從扎古錄回來,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村委會小二樓上的那盞燈還亮著。那盞燈顯得微弱而孤獨(dú)。
卸下從遠(yuǎn)方馱來的碳,月亮就躲進(jìn)了云層。
要去山后打水??床灰娪陌瞪铄涞木妫?,水面上身影早已破碎。
天越來越晚,風(fēng)越來越緊,圍著爐火,他們說著草原、牛羊、風(fēng)雪,也說起那些年愛過恨過的女人,說著說著,就忘記還要走很遠(yuǎn)的路。
外面又落雪了——
其實(shí),冬天早就來了。他只是不愿提起冬天,不愿說起寒風(fēng)。
后半夜,他送他們走出院子,風(fēng)雪更大了。他不在乎。寒冷的夜晚里,斜飛的風(fēng)雪會給他編織怎樣一張綿密而不可出逃的網(wǎng)?
——春天一直在心底。盡管如此,他依然想著風(fēng)雪中的牛羊,想著那些年的快樂和這些年的悲傷,冰冷的鋼絲床整整叫了一夜。
冬?雪
雪一直沒有停。
牛羊驚慌,衰草瑟縮,去扎古錄的路鋪滿冰凌。
一直到沙冒大莊,才趕上那輛馬車。
天地就是一輛馬車,載著寒冷和疲憊。
一直到八什卡這個寂靜的牧村,沒人說話。
他們都在心底盤算著一個令人不安的詞——黑夜。
不能讓大地荒蕪,也不能讓家園空寂。
冬雪覆蓋著四野,唯有滿天飛雪讓他們銘記,慈悲一直就在河岸邊的紅樺林里,它火亮的紋身正為我們搭建一座陽光的廟宇。
冬?至
車巴河被凍僵了——
他還是不敢過河,也做不出精準(zhǔn)的判斷,內(nèi)心只有“如履薄冰”這個詞。
不敢過河,就無法走進(jìn)柏木林。那么多松柏站在天空下,沒有聲音,也沒有表情。
他只看到它們的冷清和過于高大。
他只喜歡那個小院子。
那個被寒風(fēng)吹透了的小院子此時也失去了表情,麻木而冷漠。但他不得不熱愛,因?yàn)?,春天有花朵,夏天有蜜蜂,秋天有落葉,冬天也有路燈和星光。
他不得不熱愛,因?yàn)?,路燈和星光照亮了他的命運(yùn),也照亮了他的身影。
小院子又灌滿了風(fēng)。那天是冬至,他從車巴河岸邊回來,突然便想起夜的漫長。
是呀,漫長的一夜過后,寒冷會加重。
他懼怕的并不是寒冷,而是和那盞燈對視的焦慮,以及無法原諒自己荒廢青春的可恨與無助。
早?春
雪下了一天一夜……
中午,太陽只露了一下臉,天又陰沉起來,下起了雪。
已是早春了。
從小二樓遙望遠(yuǎn)方,依然不見綠意。
一群烏鴉在窗外的青稞地里,它們爭搶著他拋出去的一粒紅棗、兩粒枸杞。
對面的柏木林里,是一群饑餓的野豬,它們搶奪三朵剛探出頭的野芍藥。
悠閑的是一群山雀,它們停在電線上,用各種俊俏的姿勢向春風(fēng)挑戰(zhàn)。
他坐在雪地上,獨(dú)自冥想——
做只山雀就可以自由飛翔。不過他也擔(dān)憂,班地亞隨時會將獵槍瞄準(zhǔn)長空。
一切都無法安穩(wěn)下來,悸動的時節(jié)里,唯有車巴河不動聲色,在大雪下靜靜流向扎古錄。
他要離開了,讓他留戀的不是河岸邊的暴雪與寒風(fēng),而是即將來臨的春天。
春天已經(jīng)有了消息。
然而,風(fēng)雪依舊從溝垴深處刮來,一路吼叫著,翻卷著殘枝敗葉。
唯有那一片沙棘林,在早春里頭頂金黃。
暮?色
早上,他要去遙遠(yuǎn)的貢巴菜市場,在固定的那家鋪?zhàn)永镔I上燒餅,然后回來。
中午,他從小二樓旁邊那條巷子穿過去,來到車巴河岸,坐在冰涼的石頭上,試圖找回自己。
下午,太陽還高高掛在天上,他依然要去岸邊,看著搖晃的河水,看著岸邊漸漸枯敗的各種草木。
暮色下,他就想擠進(jìn)那些草木之中去。
深夜來臨的時候,他還想拎著燒餅,踏過那座獨(dú)木橋,慢慢走進(jìn)柏木林,去看看那些無牽無掛獨(dú)自飄落的枯葉——它們,如何涅槃?而又如何重生?
等到真正離開車巴河岸的時候了,這條河岸卻變得陌生起來——冷清,孤寂。
可他依然不明白,世間那么多的仇恨和愛,為什么總是不能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