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高
在男尊女卑的語境中,“丈夫”便自然地帶有褒義,國人尚大,丈夫而冠以“大”,當是頂級丈夫矣。按說,這頂級的丈夫也應有個標準,以便男人們朝那個目標努力,以期成為大男人,青史留名。不過,因為一直沒有開過全國男人大會,商定出一個通用的“評先”標準,也未見皇帝老兒頒布定于一尊的憲章條例,于是這大丈夫的標準,就見仁見智,因人而異了。
我們耳熟能詳?shù)臉藴适敲献邮壮骸案毁F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泵戏蜃涌粗氐氖堑赖職夤?jié),他心目中的大丈夫應該是道德楷模,廉潔模范,硬骨頭;精神追求的高標準決不因為物質生活及社會地位的變化而改變。
孟子同時代的趙國人,有不少是孟嘗君的粉絲。“聞孟嘗君賢,出觀之,皆笑曰:‘始以薛公為魁然也,今觀之,乃眇小丈夫耳?!?。趙國人的思維定勢是,孟嘗君那樣知名度很高的賢人,一定是膀大腰圓,身高丈二——那才叫“大丈夫”!及見了真身,竟和他們心目中的偶像大相徑庭,失望之余,自然會輕蔑地嘲諷:原來才是一個“小丈夫”啊!趙國人的大丈夫標準,頗似當代有些姑娘選對象,身高條件第一,1.80米以下免談,這顯然是一個很大的誤區(qū)。
有一個打工仔,在道旁遠遠觀望秦始皇巡視的八面威風,禁不住喟然嘆息:“哇,男子漢大丈夫就應當這個樣子啦!”此人就是后來做了漢高祖的劉邦。劉邦在大丈夫和最高權力之間畫了等號。他高坐皇帝寶座,接受昨日的哥們、戰(zhàn)友畢恭畢敬的叩拜時,無比自豪地說,今日我才真正體會到當皇帝的幸福快樂了!劉邦的權力標準和幸福觀,得到后世廣泛的認同和追捧?!敖饺绱硕鄫桑裏o數(shù)英雄競折腰”。
漢代,濟南俊彥終軍,18歲被舉薦赴京師。過函谷關時,守關吏卒交給他一件帛制的“繻”。終軍不識此物,當?shù)弥@是一個返回過關的憑證時,慨然擲之于地,自信地說:“大丈夫西游,終不復還!”終軍的標準仍是權力,但跟劉邦不在一個檔次,屬于“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那類。
其后,青年才俊傅介子亦浩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應當馳騁疆場,立功絕域,怎么能長久地沉溺在筆硯之間呢?”傅青年明顯重武輕文,不過亂世里,槍桿子比筆桿子好使,則不容置疑。武人立功比文人成功要來得快,再轉成公務員,封侯,食邑,利好多多。文人筆硯耕耘,孜孜矻矻,成名甚難,稍有不慎,即淪為大批判對象,被改造直至被“坑”,那就慘了。故投筆從戎,洵為明智選擇。再往后,東漢班超投筆嘆曰:“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北齊高昂不喜歡讀書,并常說:“男兒當橫行天下,自取富貴,誰能端坐讀書作老博士也?!边@樣一路“嘆”下來,主旨都是以武立身,博取功名富貴。
西晉末年,匈奴人劉淵乘勢起兵,逐鹿中原,其志不小。他瞧不起皇太弟司馬穎的“奴才”相,但還是打算發(fā)兵助之,劉宣等諫曰:“晉朝人被上天拋棄,不正是我們光復呼韓邪的事業(yè)的最佳時機嗎?”劉淵卻說:“大丈夫應當作漢高祖、魏武帝,呼韓邪哪里值得效仿呢?”顯見,劉淵的大丈夫標準是做漢高祖、魏武帝。
南齊中書郎王融依仗自己才能和門第,不到三十歲就打算作公輔。一次他路過朱雀橋,借境興嘆:“車前沒有八個騎兵開道,怎么能稱得上是大丈夫!”
梁朝的裴之橫的標準有點另類:“大丈夫富貴,必作百幅被?!贝隽颂兀孀靼俜?,以成其初志。原來他年輕時好講哥們義氣,整日交游閑逛,不務正業(yè)。兄長以“狹被蔬食”刺激之。裴之橫對此耿耿于懷,躋身“大丈夫”后,頭一件事就是縫制超級大被給老哥看:怎么樣,我混成高級公務員了吧!
笑話中那個怕老婆的丈夫,被妻子打得鉆到床下。妻子喝令“出來!”他心虛腿軟,嘴里卻說:“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出來,定不出來!”此笑話讓男人們很沒面子,而最讓男人顏面掃地的則是花蕊夫人的詩:“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是啊,國家滅亡,從君王到文武百官,到十幾萬全副武裝的壯士,“熊”到家了,沒有一個男子漢!
相對于憑借權力、功名“墊高”的真、假大丈夫而言,普通百姓,老老實實做事,堂堂正正做人,就是達標大丈夫了,哪怕你是女性——也可“巾幗不讓須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