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兮
簡介:他們說,晏東亭這個人最是自私?jīng)霰?,他不愛任何人。可最后,不愛任何人的晏東亭愛上了江芷。
1.狼狽
酒醉微醺,華燈初上,送別了甲方后,幾個下屬紛紛表示要送晏總回家。
晏東亭一雙狹長好看的眼睛微微上挑,語調(diào)溫和地婉拒了,并告別了眾人,獨自往另一側(cè)的小巷緩緩走去。
他在酒店二樓應付甲方時,偶然側(cè)目,便見到三個大塊頭的男人追著一個慌張落跑的姑娘。
那姑娘模樣長得還挺像他認識的一個人的。
小巷漆黑,周邊是早已廢棄的垃圾桶,令人作嘔的酸臭味沖天,三個男人兇神惡煞地將姑娘逼進角落。
晏東亭站在巷口,一只手熟練地松開領(lǐng)帶和袖扣,挑眉輕笑,態(tài)度溫和得好似在跟對方商量:“哥兒幾個,是想直接走,還是打一架再走?”
這囂張的話語挑起了三個男人的血性,就在這時,街邊的車燈一閃而過,但也足以讓他們在那一刻看清晏東亭的臉。
寧安市的新貴,來勢洶洶,多少人的黑幕和把柄都握在這個男人的手里,就連他們的老大也特地囑咐過他們,見了晏東亭一定要繞道走。
男人們打著哈哈,跟晏東亭寒暄了兩句,便灰溜溜地走了。
晏東亭微微彎下腰,朝角落里的姑娘伸出手,說了一句:“好久不見,江小姐?!?/p>
江芷仰頭愣愣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她的雙眼仍然澄澈干凈,只是此刻帶著些許膽怯。眼底溢出的淚花,泛紅的眼尾,讓她看起來格外可憐。
過了好久,她才哽咽一聲,撲進晏東亭的懷抱,揪著他的衣服哭得一塌糊涂。她難過地說道:“東亭哥哥……我……我真的好想你。”
一晃便是五年,二人的身份位置也早已顛倒,萬事都回不到從前。
那時的江芷剛考入大學,一下卸了勁兒,跟著好姐妹四處游玩。她那剛剛升職加薪的老爸十分看不慣,逮著她便嘮叨個不停。
江芷嘟囔著,雖不樂意,但也還是開始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上學。
沒多久,她就意識到那個長相俊美的男人出現(xiàn)的頻率似乎有點兒高。
一開始,晏東亭只是偶爾在她家樓下的便利店買東西,他并不搭話,好像只是住在附近,時常下樓購買生活用品,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直到江芷發(fā)現(xiàn),晏東亭會無意地出現(xiàn)在某個街角,會在她出去玩兒的路上與她擦肩而過,懷疑和好奇的種子便就此種下。
朋友們聽說后,用女大不中留的目光看著她,拍著她的肩膀囑咐道:“我們以后就是你的娘家人了,記得?;丶铱纯??!?/p>
江芷臉頰通紅地撲上去撓對方癢癢,對方喘不過氣來,大聲笑問:“那人帥不帥呀?你究竟喜不喜歡人家?”
江芷“嗖”的一下收回了手,臉上的紅暈直燒到耳根子,在一旁哼哼唧唧道:“我才不告訴你們呢。”
可她的心底實際在說:再也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生了。
學校里的男孩倒也和氣,但比起晏東亭,還是少了幾分神秘感和時間積淀的成熟內(nèi)斂。
這樣忽遠忽近的誘惑對江芷來說是致命的。
2.真相
周末時,室友都覺得無聊,江芷便提議去芳心街玩兒。
那條熱鬧出名的街就在江芷爸爸的公司附近,玩鬧過后,恰逢她爸在加班,提議等會兒由他開車送她們回學校。幾個姑娘樂意得很,便在一樓大廳乖乖地等江芷爸爸下班。
正等著的時候,一個姑娘眼尖,她撞了撞江芷的肩膀,促狹地笑道:“哎,都追到這兒來了,咱們江大小姐的魅力夠大的呀!”
江芷抬起頭,視線從手機屏幕移到玻璃門外,公司一側(cè)的小吃攤前站著一個熟悉的男人——晏東亭。
江芷呼吸一凜,心怦怦地跳著,憋得臉都紅了。
室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提醒道:“喏,人都跟到這兒了,你要不給個準話?”
也是,答不答應總得讓人痛快些,何必纏纏綿綿矯情到不行?她一向最討厭偶像劇里百轉(zhuǎn)千回的感情,此時心中萌芽的情愫化作蒸騰的云霧,差點兒把她的理智淹沒了。
身為女孩子,被帥氣的男人這樣追求,饒是江芷也忍不住雀躍起來。
她腳步如踏云霧,飄飄忽忽地來到晏東亭面前,鼓起勇氣道:“那個……你要是真的喜歡我,也……也不是不可以……”
晏東亭買了一瓶水,正從攤主手里接過找零,一聽這話,手指微顫,硬幣“?!钡匾幌侣涞兀镛A轱轆地滾走了。
他拳頭抵在唇邊,似乎是沒忍住笑,有些驚訝地說:“你大概是誤會了?!?/p>
這回輪到江芷傻眼了:“?。磕悴皇窍矚g我嗎?”
對方?jīng)]回話,可臉上的神情分明告訴了她答案,她又羞又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脫口而出:“你、你再好好想想?真的……不是嗎?”
他佯做認真思考了一番,然后搖了搖頭道:“不是?!闭f完,晏東亭揚了揚手里的相機,挑眉道,“不好意思,我先走了?!?/p>
眼看他要走,江芷連忙跟上,可是走得太急,結(jié)結(jié)實實地絆了一跤。
“哎——疼!”
晏東亭回過身,朝她伸出手,問:“沒事兒吧?”
傍晚的熱氣散了不少,天邊的橘紅霞光盛大美麗,他逆著霞光朝她伸手,五官都隱匿在光里,唯獨領(lǐng)口敞開,露出的鎖骨落在她眼底。
那樣好看又流暢的線條,大概也只有晏東亭才會有。
江芷沒好意思多看,不自然地別開了眼,正好看見他身后不遠處的室友們張牙舞爪地拼命給她打手勢。
她看懂了,室友是要她借機裝腳崴了,然后進一步相處。
可是她木訥地搖了搖頭,說:“沒事,我自己可以起來。”
然后晏東亭便離開了。
室友們趕忙過來,得知鬧了個烏龍,面面相覷,又見江芷怏怏不樂,只得都裝聾作啞。
那時候的她果真笨笨的,笨到連欺騙他以獲取他的同情都做不到。
3.牛奶
江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那一周,每堂課她都會發(fā)呆走神,主題思想只有一個,那就是晏東亭。
他不喜歡她,為什么會屢屢出現(xiàn)在她面前呢?倘若只是巧合,那這巧合未免也太多了。
這該死的烏龍,鬧得她丟了好大的臉!
可想著想著,她一時又上了氣性,無意識地在草稿本上用力一戳,薄薄的紙張便被戳破了。
老師目光涼涼地掃了過來,江芷乖乖站起來認錯,可心里很快又暗罵道:都怪他!
周五傍晚,江芷帶著換洗的床單被套回了家,她倒頭便睡,直到晚上九點才醒。
揉著惺忪睡眼,她拉開了厚重的窗簾,街邊便利店的燈光如晝,店門口的男人朝她家方向拍了一張照片,然后迅速進了便利店。
江芷更加惱火了,她來不及再多思考一下,便穿好了鞋“噔噔噔”地跑下樓去找晏東亭。
晏東亭正停在鮮奶柜前,眼前這個瞪圓了眼睛的姑娘看起來非常憤怒,劈手奪走了他手中的鮮奶,憤憤地說:“你說你不喜歡我,又天天跟著我干什么?信不信我告你騷擾!”
晏東亭心里輕輕嘆了一聲,對上她那雙澄澈透亮的黑眸,索性和盤托出:“我跟的是你父親江齊。”
江芷的腦子瞬間短路,愣愣地問道:“我爸?”
晏東亭笑著敲了敲她的腦袋,挑了另外一瓶鮮奶,塞到她手里,不緊不慢地說道:“送你的。”
趁著晏東亭結(jié)賬的空隙,江芷低頭看了一眼,這才發(fā)現(xiàn)手里的那瓶鮮奶印著一行廣告詞:優(yōu)智鮮奶——讓你變聰明的鮮奶!
江芷氣呼呼地跟著晏東亭走出便利店。見這姑娘大有一副“你今晚不把話說清楚就別想走”的架勢,晏東亭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問:“你知道鼎龍咨詢公司嗎?”
江芷愣了一下,很快想起這個從爸爸口中聽過無數(shù)次的名字。
這家公司是城里各大中小企業(yè)領(lǐng)導的噩夢,打著咨詢、分析的幌子,明面上替各公司和投資人搜集詳盡資料并給出建議,但實際上抓了不少人的把柄,賣給競爭對手。
“我是那里的員工,這次的目標是你爸?!?/p>
他說出真相,她再次傻眼了。
4.徘徊
她覺得他也許不是個好人,可她還是喜歡他。
那晚以后,晏東亭的身后便多了一條小尾巴。江芷只要沒課就尾隨他,晏東亭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
他開始還好言相勸:“姑娘,這是我吃飯的活兒,不可能中途放棄的?!?/p>
江芷跟得太近,發(fā)現(xiàn)他回頭時已經(jīng)來不及收住腳步,一頭撞上了他的胸膛,撞得眼冒金星,還硬撐著說:“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我也不可能讓你害我爸!”
晏東亭挑了挑眉,對此不置可否,總歸二人所求不同,準確地來說還是對立面,這丫頭沒咬死自己都算好了。話說回來,江芷的牙齒白白小小的,笑起來倒是挺好看的。
江芷察覺到他的視線,警惕地后退:“你看什么呢?”
“牙口真好?!彼室飧呱钅獪y地說。
江芷瘆得慌,愣是從他意味不明的夸贊里深挖出一絲要被滅口的危險。平日里推理偵探片看多了,各種恐怖橋段都在江芷心里留下了陰影,其中一個拔光所有牙的情節(jié)最為恐怖,她拼命捂住嘴,驚恐地往后退,喊道:“你、你變態(tài)呀!”
晏東亭沒忍住,低笑了一聲,說:“跟好了?!?/p>
眼前的人長腿一邁,抵得上她小短腿跑三步了,江芷來不及顧忌其他,連忙跟上。
江芷倒是很有先見之明,晏東亭這只老虎確實打盹兒了。就在他差不多搜集好資料,準備上報公司時,意外接到一個電話,也就是接個電話的工夫,車上那個厚厚的檔案袋便不見了。
江芷抱著檔案袋跑得滿臉熱汗,學校就在前方,只要她刷卡進校,晏東亭就拿她沒辦法了!可就在她準備百米沖刺的時候,她看到了站在校門口的那個人,嚇得渾身一哆嗦。
微風正好,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花香,晏東亭單薄的背微微佝著,斜靠在墻上,沖著她的方向,輕輕笑道:“姑娘,你人不大,膽子倒是挺肥的?!?/p>
江芷紅了臉,捂住懷里的東西,防備地往后退。
她整個人強撐出一種“一碰就碎”的兇悍,沖他喊道:“派出所可就在后邊!”
晏東亭倒是絲毫不懼,反而走近她,敲了敲她的額頭,平淡的聲音好聽又溫柔,偏偏有種無法違抗的威懾感:“江芷,聽話,把東西給我?!?/p>
頓時,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心里既緊張又害怕,最后小小地掙扎了一番:“我不能還你,你就當沒看見我,行不行?”
他被氣笑了,說:“丫頭,你的意思是要我背鍋?這可就有點兒不講理了啊!”
可這理,早已說不清了。
資料到底還是被江芷拿去了,她揣著資料,到寢室時都還有些恍惚。
那時晏東亭問她要資料,她抵死不從,甚至委屈地懇求:“只要你放過我爸,要我做什么都行?!?/p>
也許真是撞了大運,不知晏東亭怎么想的,竟一時心軟道:“行了,拿走吧。”
江芷如愿以償了,晏東亭卻無法交差。這單做黃了,老板怒火中燒,他卻不咸不淡地說:“我要辭職?!?/p>
老板一愣,臉色稍微緩和了些,開始寬慰他。
畢竟晏東亭的能力有目共睹,老板心知他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會踩在自己頭上,這一天越晚到來越好……
晏東亭笑了笑,說:“我說的是‘要,而非‘想。”
沒人能攔住他,他替老板賺了多少錢,同樣就握住了老板多少把柄。
老板面色青白,惡狠狠地把茶杯砸在地上:“滾!”
5
一個人若能不留痕跡地對另一個人好,那心里必定有她。
江芷捂著微微激動的胸口,想起晏東亭時,臉頰緋紅,露出一抹羞赧的笑。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晏東亭”這三個字已經(jīng)成了怎樣一種深刻的存在,鐫刻在心臟上,既怕它被燙著,也怕它被冷著。
向來嬌縱的大小姐,從來只被動接受所有人的疼愛,卻第一次這樣想努力對一個人好。
她在便利店蹲守了好幾天,終于等到了晏東亭。
他似乎不再去公司了,但這附近的房子并未退租。
剛醒的晏東亭穿著白色短衫,領(lǐng)口微敞,瞥見江芷時,眸中略帶疑惑,低笑道:“姑娘,你還想再讓我背什么鍋?”
江芷拼命搖頭,想把心中呼之欲出的話說出來,但近鄉(xiāng)情怯,最終紅著臉細聲說:“后天我生日,我想請你吃頓飯……報答你?!?/p>
不是沒注意到隨著她的話,晏東亭越發(fā)凝重的表情,話到尾聲,江芷硬生生拐了一個彎兒,給這頓飯找了個合理的借口。
果然,晏東亭眉宇舒展,懶散地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說:“行,倒是挺懂事的。”
語調(diào)調(diào)笑,和往常那樣逗她。
可江芷不那么開心,還有些說不出的難受。她不蠢,晏東亭的細微表情明明白白地在告訴她,他愿意對她好,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生日那天,江芷仍然非常用心地準備。她特意在酒店訂了一桌飯菜,沒叫朋友,沒請父母,只邀請了一位重要的客人。
下午她就開始忙活起來,二樓臨窗的位置,她精心擺上了水仙花,左看右看都覺得不是那個感覺,又皺著眉頭重新擺弄。
晏東亭這人啊,不夠濃烈,清淡,卻自有冷傲驕矜,她想來想去,唯有水仙花像他。
她好不容易布置好,等坐下來時,卻又捧著腮望著眼前的禮物盒出神。精致的盒子里是一條領(lǐng)帶,晏東亭時常穿白襯衣,偶爾會正經(jīng)地套上西裝,但他似乎很少戴領(lǐng)帶。
所有設(shè)想的場景都在腦子里預演了一遍,江芷羞得臉頰發(fā)燙,最后決定還是寫一封信來替代語言。
透過玻璃窗,晏東亭將江芷仿佛見心上人的舉動都收進了眼底。
他黑眸沉沉,自嘲地笑了笑,停頓了兩秒,便邁開長腿,往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他是在笑自己,差點兒過界。
江芷是個容易令人快樂的女孩子,跟她待在一起久了,他的思維和理智都遲鈍了。
她太過純粹、干凈,令他一點兒一點兒地軟化,對一個過分天真爛漫的姑娘來講,他不是最合適她的那個人。
人人都說,晏東亭這人最是自私?jīng)霰。粣廴魏稳?。他從不否認這一點,他心底對江芷的那點兒好感究竟能維持多久,他自己都沒去想過。
那晚下了大雨,晏東亭簡單地收拾了行李,去往另一座城市。而江芷,在大雨滂沱的夜里等到心冷。
在同一個夜晚,晏東亭未做完的事被其他人接手并完成了。
6
五年后的重逢,沒有那么驚天動地,倒是足夠戲劇化,只是未能在江芷和晏東亭的心里掀起波瀾。
晏東亭帶江芷回到了自己在城中心的豪宅,她還是如從前那般,似乎五年時光未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江芷有些膽怯,她不敢過分打擾,只敢坐在沙發(fā)一角。
晏東亭無奈地揉了揉她的腦袋,輕笑道:“也不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從前張牙舞爪的勁兒哪兒去了?”
江芷低垂著眼眸,半晌沒有說話,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輕拽了一下晏東亭的衣角,說:“東亭哥哥,你衣服都臟了,要不要先洗洗?”
他西裝褲腿上沾了泥,應該是在小巷里蹭上的。
江芷多年沒見他,也許有點兒認生了,晏東亭便先去了盥洗室,也好讓江芷稍微適應一下。
浴室水霧騰騰,只能依稀看到客廳外的人影在四處走動。他想,至少在他這里,她的膽子仍然那么大。
晏東亭很快洗漱完,換上衣服出來時,卻頓在了原地。
他黑眸沉沉地望著眼前的姑娘,他什么大風大浪都經(jīng)歷過,卻沒想到栽在了江芷手里。
頭頂?shù)臒艄饷髁?,那一雙交疊的長腿白如瓷器,裙擺有些凌亂,大腿若隱若現(xiàn),撩人心弦。
江芷蹺著二郎腿微微晃動,手里拿著他藏在臥室的文件,臉上帶著嫵媚的笑容,說:“聽說晏東亭住著安保最嚴密的小區(qū),從大門到臥室層層上鎖,沒想到你這么看得起我,對我一點兒都不設(shè)防?!?/p>
晏東亭倒是淡定如常,望著她,問:“哪家公司?”
江芷吐氣如蘭:“你的老東家,鼎龍咨詢。”
他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下,又問:“為什么會干這個?”
她笑得異常燦爛,回答道:“當年你離開了,鼎龍另外派人取走了我爸所在公司的商業(yè)機密,公司破產(chǎn)清算,我家道中落,人人可欺,鼎龍逼我簽下了工作協(xié)議?!?/p>
簡短幾句話,匆匆略過數(shù)年艱辛。
晏東亭生性謹慎,不會因為江芷的三言兩語就相信她。他淡定地拿出手機打電話,似乎在求證那座城市所發(fā)生的事情。
他穿著淺色襯衣,扣子并未扣到領(lǐng)口,露出大片鎖骨,隱約可見健壯的胸膛,耳邊的碎發(fā)滴著水珠,落在衣襟上,很快泅出一片陰影。
這樣的人,不枉她記掛了這么些年。
江芷心中微微感嘆,面上露出笑容,問:“怎么樣?確認好了嗎?”
掛斷電話的晏東亭沉默了一瞬,江芷的話不假,江父當年所在的公司確實出了問題,往后五年,幾乎沒怎么見過江家人了。
他看她半晌,問道:“你怎么確定你拿到的文件就是真的?”
江芷臉色一變,立刻翻看手中的文件,確實是假的。她氣急敗壞地將文件扔掉,像是氣急了,動作利落地逼近晏東亭,掏出了一把瑞士軍刀。
利刃抵上他的脖頸兒,她語氣慍怒:“真的資料在哪兒?”
晏東亭沒有任何反抗,似乎只是輕嘆了一聲,而后腳下暗暗使力,江芷跌倒在身后的沙發(fā)上,驚訝地摟住了他的脖子,晏東亭順勢壓了上去,形勢頃刻間反轉(zhuǎn)。
他深沉的黑眸望見她的眸底,語氣是不容反駁的強勢:“把工作辭了,我會幫你打點好,鼎龍不敢找你的麻煩?!?/p>
江芷愣了一會兒,逐漸微笑,說:“不工作,你養(yǎng)我?”
晏東亭“嗯”了一聲,聲音輕輕淡淡的。
她的笑意未達眼底,又問道:“以什么關(guān)系來養(yǎng)我?晏東亭,你是不是忘了,你五年前就已經(jīng)拒絕我了?!?/p>
7
“說呀,晏東亭?!彼佳蹚潖潱赡请p黑白分明的杏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一聲聲地喊著他的名字,尾音有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輕顫。
她是那樣期待,又那樣害怕他的回答。
可最終,晏東亭說:“我可以保證一輩子對你好,這樣不夠嗎?”
江芷微怔,眼睫低垂,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感慨。這算哪門子地回答?!
江芷突然發(fā)狠,猛然推開晏東亭,趁其不備,一腳踹上他的膝關(guān)節(jié)。晏東亭的反應很快,往后躲閃,這樣一來便無人擋在江芷面前。
她飛快地跑到門邊,扶著門框,對他眨了眨眼,說:“晏東亭,我不是三歲的小孩兒,別揣著明白裝糊涂,我要你,你知道,給不給,你自己看著辦?!?/p>
她輕笑一聲,不等他回答便離開了他的視線。
偌大的房子就這樣安靜了下來,他再回頭看去,沙發(fā)的毛毯被揉得凌亂,只是蓋過它的姑娘不見了,仿佛就此留下一地狼藉。
她要什么,他五年前就清楚,可他給不起。
漂泊異鄉(xiāng)近三十年,無人靠近,無人在他心上,他不懂愛是什么。
一通電話打過去,晏東亭久違地和前老板聯(lián)系上了,談話內(nèi)容無他,晏東亭用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和權(quán)勢向?qū)Ψ绞?,逼迫前老板解除與江芷的合同,放她自由。
通話結(jié)束時,前老板冷笑一聲:“那丫頭成了你的弱點,我就不怕沒有回擊你的一天?!?/p>
弱點嗎?如果是江芷,他好像并沒有那么反感。
晏東亭是真的想將江芷拉回正軌,可惜江芷不愿領(lǐng)情。
江芷成了曾經(jīng)的晏東亭,她出現(xiàn)在晏東亭出入的各個場所,還自以為沒被發(fā)現(xiàn),可晏東亭是老手了,沉穩(wěn)老辣,沒有一絲一毫的漏洞顯露給她。
最后,江芷大大方方地出現(xiàn)在他跟前。
晏東亭深夜回家,門口蹲坐著一個困倦得眼皮都快粘上的人。一見到他,江芷可憐兮兮地說:“腳扭了。”
晏東亭沒動。
她將紅腫的腳踝往他那兒伸了伸,眼底是隱藏的狡黠,故意抽噎了兩聲道:“我可是因為來找你才扭傷的,晏東亭,你真的不扶我進你家休息嗎?”
他挑眉,問:“你確定?”
“嗯?”江芷還沒明白,就便被晏東亭打橫抱起,一路進入房間,再到臥室,最后被他扔在了床上。
晏東亭睨了她一眼,丟下一句“好好休息”就準備離開。
誰料江芷拉住他的胳膊,逼迫著他彎下身,他用手撐住床,才沒完全倒下。即使二人姿勢如此曖昧,他眼底也沒有多余的情愫。
晏東亭又嘆了一聲,說:“何必這么做,你已經(jīng)自由了?!?/p>
江芷慢慢笑道:“我堅持,不是因為工作,而是因為……”她抬起頭,湊近他耳側(cè)說,“我要報復你。”
五年前,他留她在凄冷的雨夜里等了一宿,碾碎的是她年少時所有的熱烈和愛慕。
晏東亭喉結(jié)上下滾動,舌尖發(fā)麻,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過去五年,雖然從未聯(lián)系,但江芷的模樣一直刻在他心里。他以為她會永遠快樂,永遠明艷,哪怕她的世界里沒有他。但他從未想過,她五年來最大的不快樂是源自他。
江芷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的側(cè)臉,一路流連至他冰冷的耳垂,輕輕揉捏了一下,說:“但是我會給你一個重新再來的機會,晏東亭,吻我。”
晏東亭下頜緊繃,微微向前,又瞬間清醒,猛然側(cè)過臉去。
江芷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8
晏東亭毫不留情地起身離開,更是毫不猶豫地將房門反鎖。
江芷氣得不行,朝門踹了好幾腳,沒把門踹壞,倒把腳踹疼了。她惡狠狠地放話:“晏東亭,你信不信我報警!”
隔著一扇門,晏東亭的低笑聲傳來:“五年了,你能換句話嗎?”
大約是想起從前,江芷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晏東亭似乎是鐵了心要江芷脫離從前的生活,他斷了她和外界的聯(lián)系,將她關(guān)在家里,要到她點頭服軟為止。
可江芷性子犟,她將晏東亭做的飯狠狠打翻在地,咆哮道:“我不吃你做的,我要吃外賣!”
晏東亭面對她時,脾氣倒是很好,任由她折騰。他一邊清理著客廳,一邊聽江芷站在旁邊嘲諷:“晏老板這么個大忙人,天天為了我這么一個小人物,一天三餐準時回家做飯,說出去也不怕笑話?”
晏東亭扔掉手中的碎碗,閑閑地道:“不怕,金屋藏嬌是福氣。”
“你!”江芷臉都憋紅了。
她這幾天可著勁兒作,可晏東亭就是不生氣,也不放她走。
明明他愿意洗手做湯羹,照顧著她的喜好,整天在廚房忙碌;明明他擔憂她吃不好、住不舒心,生活用品準備得比她親媽準備得還要齊全;怕她悶,還給她找了一堆碟片;怕她天天宅在家不開心,又網(wǎng)購了一堆運動器械……這所有的一切,都讓江芷堅信晏東亭心里有她,可他偏偏不愿意承認。
一個月以后,江芷漸漸消停下來,她越發(fā)安靜,晏東亭便越發(fā)不安。
直到某天晚上,他做好了飯菜,敲響房門,卻許久都沒得到回應。晏東亭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怕江芷出了意外,顧不上其他,猛地踹開了房門。
陽臺外的涼風徐徐吹來,穿過溫暖的臥室,拂到他的臉上。而陽臺的欄桿上,裙擺飄揚,一雙白皙的腿垂在那兒,有節(jié)奏地晃動著。
江芷穿著純白色的連衣裙,正對著晏東亭的方向坐在欄桿上,她打著哈欠,慵懶又美麗,回頭看了一眼,才笑道:“晏東亭,我才發(fā)現(xiàn)二十三樓這么高呢。”
她望著他笑,眼底溢出一絲得意,她看起來那么單薄,似乎只要輕輕往后一倒,便能成為一只飛舞的白蝴蝶。
她又問了一遍:“晏東亭,你愛不愛我?”
他用力閉了閉眼,遲疑片刻才回答她:“愛?!?/p>
明知是哄人的話,江芷仍然很開心,她輕輕跳下來,撲進他的懷里,可笑著笑著,便又難過起來。
她臉上的表情漸漸都退去,靜靜地望著他,說:“不,你不愛。”
像是一只突然發(fā)怒的小獅子,她壞心眼兒地湊過去咬住了他的耳垂,撲著他一起倒進柔軟的大床上。
那個混沌的夜里,她又從獅子變成了撩人的小貓,一爪一爪地撓起了他潛藏在心底卻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欲望。
9
那一夜令人遐想無窮。
清晨,晏東亭醒來時,正看見江芷起床,她隨意地披著他的白襯衫,長長的衣擺堪堪遮住大腿。
晏東亭手指微微攏緊,低下頭望著另一側(cè)。
江芷嗤笑一聲,像是改了主意,她一邊換上自己的衣服,一邊懶散地說:“晏東亭,我喜歡你五年,換這一晚,不算虧??晌也幌胝垓v了,我要回去結(jié)婚了?!?/p>
他攥緊了拳頭,骨節(jié)分明,半晌,冷笑著道:“你當這是玩兒呢?”
江芷又笑了,這回她是真的笑。看見晏東亭這樣生氣,她就是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滿足感。
這次江芷要走,晏東亭沒有攔她。因為她說,她要嫁的是個好人,那個好人會為她鋪上一條康莊大道。
江芷自然不會再回鼎龍。
晏東亭起初不信,可看著江芷認真的神情,好像又由不得他不信。
江芷走后第三天,他收到了一張請柬,婚禮定在下個月。
江芷走后第三十三天,晏東亭已經(jīng)失眠一個月了,他靠藥物逼迫自己勉強睡著??梢凰瑝衾锶墙?,她穿著一身潔白的婚紗,微笑著一點兒一點兒地遠離他。
那天,天還未亮,晏東亭便睜開了眼,他眼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而后摩挲了一陣手邊的請柬,直到客廳里的鐘敲響十一下,他才霍然起身,急匆匆地出門。
江家隱沒了五年,忽然嫁女,長長的車隊繞城行駛,好生風光熱鬧。
晏東亭趕到時,婚車剛在禮堂前停下,他喘著氣跑上前。
車內(nèi)的江芷了然,她手捧花束,慢騰騰地下車,走到他面前,勾唇一笑,問他:“你是來祝福我,還是來帶我私奔?”
選擇題重新擺在面前,這一次,晏東亭鄭重地說:“我能承諾這輩子只對你好。我三十年的人生里,不會再有任何人比你更特殊、更重要。我沒愛過人,如果我能保證這一輩子,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比你更重要,這算不算愛?”
江芷彎了彎眼,道:“算?!比缓?,她打了一個響指,“新郎就位!”
不知從哪里沖出來四個伴郎,歡呼一聲便簇擁著晏東亭往一側(cè)走去,他茫然回頭時,透過人群,恰好與江芷的視線對上,她摸著下巴,笑得狡猾又得意。
這又是她的一場騙局。
江家從沒有家道中落。當年公司正常破產(chǎn)清算,江父去了鄰城發(fā)展,而鼎龍的老板此刻也在嘉賓中,他酒醉微醺,好不得意地對眾人說:“那可不,我算是他們的媒人,要是沒有我啊,那臭小子怎么可能娶到如花似玉的江芷。”
禮堂里,司儀已經(jīng)就位,新娘江芷等待許久,換上新郎裝扮的晏東亭姍姍來遲。
在彼此承諾愛意時,晏東亭沉思了一會兒,道:“你是我心上的姑娘,從此刻延續(xù)到我們終了的未來?!?/p>
交換戒指環(huán)節(jié),她悄悄湊到他耳旁,問道:“我什么時候變成你心上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晏東亭將戒指套進她的無名指,笑了笑,說:“一直都是?!?/p>
從初遇她的那天起,在她不知他姓甚名誰時,在他于陰暗處看到驕陽下的她笑容燦爛勝過太陽時。
只是他從不愛人,不懂愛人。
幸而如今,她一步步誘他讀懂自己的心。
現(xiàn)在,他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她——
“我愛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