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運山
辣的胡椒疼的幺。平兒在家排行老三,就是老幺。
平兒自小沒挨過娘的一根手指頭,只有那一次,娘沖他舉起了巴掌。
那個年代窮人多,平兒家也很窮。娘節(jié)儉度日,對上門來乞討的人卻從不吝嗇。
平兒跟著村里人喊乞討者“叫花子”。娘不讓他那么叫,娘說,討飯不為孬,只要不偷不搶,放下棍子一般高。乞討的人到了家門口,娘就趕緊盛上滿滿一碗米飯,蓋上厚厚一層菜,催促對方趁熱吃;沒趕上飯點的,娘就從廚房那只小的米缸里抓一把米,放進對方的布袋里。
平兒知道那只小米缸,娘平時蒸米飯,是從大米缸里舀米,順便再抓一把放進小米缸里。
娘說,咱們少吃幾口,他們就能活命。平兒似懂非懂地看著娘,那會兒他還小。
一個晴好的午后,家里剛收好碗筷,來了一位衣衫破舊的老人。老人手里拄根木棍,胸前掛著一只藍色舊布袋,眼巴巴地立在那兒,像尊雕像。娘當(dāng)時正在切豬草,一時騰不出手,就沖屋里喊:“平兒,家里來‘客人’了,趕緊出來?!?/p>
平兒明白娘的意思,就去廚房抓了一把米出來。老人伸出雙手準備去接,見平兒抓米的手攥得緊緊的,指縫間露出的米粒不時地往下掉,就趕緊把掛在胸前的布袋撐開,平兒順勢將抓米的手放進布袋。老人嘴里說著謝謝,腰彎成了一張弓。
老人走了。娘夸平兒懂事,長大了。平兒神秘地對娘說:“娘,跟你說個事兒?!?/p>
娘問:“啥事兒?”
平兒把娘拉進廚房,揭開盛米的缸蓋,右手張開五指在娘眼前晃了又晃,然后攥緊拳頭往米缸里杵,扭動幾下,再抽出來。娘看到平兒的手指縫里夾滿了白花花的米粒。
平兒展開緊攥的拳頭,一臉得意。
——平兒的手掌心,空無一粒米。
娘的臉色沉了,舉起的巴掌在平兒頭上晃晃,到底還是沒落到平兒臉上。
娘長長嘆一口氣:“你咋這樣?咋這樣呢?這可不是一把米的事啊……要不是家里過不去,誰愿意出來賣這個臉?”
平兒不敢直視娘。他突然后悔了,眼淚花花地說:“娘,今后我再不這樣了……”他抓起娘的手掌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上。
平兒長大了,娘走了。平兒一直保留著那只小米缸。平兒也延續(xù)了娘的習(xí)慣,做米飯時會順便抓一把放進去,小米缸里的大米總是白花花的冒著尖兒,從沒空過。
如今,上門乞討者幾乎沒有了。平兒有了一個新習(xí)慣,沒事就到小米缸邊,將手用力插進米缸,再抬起時,手心里是滿鼓鼓的一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