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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涉世書

      2021-09-13 11:16:42劉星元
      綠洲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同學工作

      劉星元

      1

      拿上畢業(yè)證,我拖著自己有限的行李,來到了戶口所在地的這座城市——沂城。在沂城的人力資源市場里把自己拋售了多日,我終于找到了畢業(yè)后的第一份工作。

      在此之前,因為囊中羞澀,無法去住價格不菲的賓館,我已經(jīng)在城中村一家名叫聚合的小網(wǎng)吧里窩了一個多星期了。這一個多星期里,我每天都會步行去人力資源市場抄錄各類招聘啟事,然后再一家接一家地打電話,去公司應聘。這是一個希望漸次被磨滅的過程,剛開始我還是有選擇地去求職,行業(yè)類型、工資標準、工作時間、假休標準——我事先反復掂量著自己的底線,后來,這底線越來越低,我便慌不擇食,只要能找到工作,這些標準就都不再刻意去計較了。

      夜晚,我就在網(wǎng)吧里休息。偶爾會在QQ上和同學聊聊天。聊天內(nèi)容無外乎是求職之類的話題。有幾個同學已經(jīng)找到了工作,不出所料,都和自己的預期相差甚遠。更多的是沒有找到工作的同學,他們敘說著這些天來的所遇和所感,抱怨著社會的不公,卻又在抱怨過后相互鼓勵,期待明天會有陽光一掃陰霾,前途一片光明。網(wǎng)吧里煙霧繚繞,那些十四五歲的孩子無憂無慮,他們坐在電腦屏幕前,嘴里叼著香煙、喊著臟話,眼睛直勾著屏幕上的游戲頁面,消瘦的脖頸支著腦袋,似乎要鉆進屏幕里,手卻一刻不閑地在鍵盤上猛烈而迅疾地敲擊著,在一輪游戲結(jié)束之后,他們或旁若無人地放肆大笑,或用拳頭憤憤不平地砸向桌面,或如泄了氣的皮球疲憊地靠在椅子上發(fā)呆。偶爾也會有人在這里下載被賦予某種特殊顏色意義的視頻,邊下邊看,毫不避諱。那些充滿誘惑的聲音肆無忌憚地在凌亂、昏暗的空間里持續(xù)迸發(fā)著,讓人既沖動又反感,既血脈僨張又茫然無措。整個下半夜,我便在這各種音像混雜的環(huán)境中半醒半寐,日復一日。

      連續(xù)在網(wǎng)吧住了一個多星期,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那是一家物流公司。說是物流公司,其實就是一家小小的配貨站。雖說和自己學習的物流管理專業(yè)相符,但從學校里學來的東西完全用不上。公司共有四輛貨車,分別跑兩條專線,貨車開進來,大家便都來卸貨,貨物被工人從數(shù)米高的車上拋下來,也沒有人在意是否損壞。等卸完貨,大家便再將這一天收到的貨物裝上車,目送貨車開走。卸貨之余,我平時的工作是分揀貨物——或是把別人要寄的貨物分類堆成小山,或是在卸下的堆積如山的貨物里跳出某件貨物,或抬或扛或背地帶到前來取貨的顧客面前。

      既干裝卸工,又做分揀員,的確很累,但尚可勉強支撐。讓我受不了的是這里的臟。因為怕浸濕貨物,地面上不能灑水,那地面便積了一層塵土,一有風吹,地上的塵埃便開始飄蕩。不安分的塵埃到處鉆,簡直無孔不入。打個噴嚏,鼻子里便冒出一股黃煙;吐口唾沫,唾沫里就包裹著一堆沙塵。忙完一天,去墻角處打開水龍頭洗洗臉,臉上的灰塵便和自來水一起順著指頭流下來,再用手摸摸頭發(fā),頭上便黏糊糊一片,手上則像涂了一層藥水。

      就在我堅持不住想要辭職的時候,趙勇飛也應聘來到了這家公司。當老板把趙勇飛領(lǐng)到灰頭土臉的我的面前時,我們倆同時愣住了,各自尷尬地擠出了一絲笑容,不知該說些什么。趙勇飛是我隔壁班同專業(yè)的同學,在那所我們剛剛畢業(yè)的高職學校就讀時,他曾擔任系里的學生會生活部部長,因為宿舍衛(wèi)生方面的問題,我們宿舍還曾和他有場不愉快的經(jīng)歷。那時候,我們絕對都沒有想到,畢業(yè)之后的某段時間,曾經(jīng)的“仇人”竟成了相互支撐的好友。

      趙勇飛的到來,讓我單調(diào)的生活有了一絲生氣,每天,我們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有時,晚上還會在附近的大排檔炒上兩個小菜開開葷,邊吃邊聊上學時候的糗事,互相“挖苦”。然而,如此過了半個月后,我們就實在沒有什么可以聊天的內(nèi)容了,日子又重新跳入波瀾不驚的鏡面里。

      終于有一天,趙勇飛對我說,他想要離開這里。之所以下決心離開,是因為我們的另一位同學蔣一維給他打了個電話。蔣一維告訴趙勇飛,他在另一座城市里找了一份好工作,包吃包住,底薪三千元,年底還有不菲的提成,他說公司正缺人手,正在大量招聘員工,懷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他希望趙勇飛也能過去和他搭伴兒。這個電話讓趙勇飛喜出望外,機會難得,事不宜遲,他決定第二天就辭職。趙勇飛離開的那天,天空下著蒙蒙細雨,我找了個借口向老板請假送他去車站,等他剛進入候車室,我便迅速轉(zhuǎn)身,向距離汽車站最近的站牌走去,我在站牌下等了二十多分鐘,那輛載著趙勇飛的車就開走了,它從我身旁穿過,一刻也沒停,快速闖入了前方茫茫的細雨中,最終遠離了我的視線。此后,我就和趙勇飛失去了聯(lián)系,幾年之后,我從另一位同學口中得知,蔣一維把趙勇飛拉入了傳銷團伙,他倆被傳銷團伙洗了腦,他倆的親人又被他倆洗了腦,最終被騙得傾家蕩產(chǎn)。

      從汽車站回來,我也遞交了辭呈,重新回到了借住網(wǎng)吧的日子。

      我想找同學聊聊天,傾訴我心中的傷悲,卻發(fā)現(xiàn),才剛剛個把月,氣氛好像就不一樣了。剛畢業(yè)時,幾乎每天都有同學打電話、發(fā)短信或在QQ上留言,說辛苦,談希望,相互勉勵,互相支撐。而現(xiàn)在,大家似乎都把彼此遺忘了。我查看了一下手機,最近的一個短信是二十多天以前一位同學向我哭訴他和我們班班花分手的事情,而我的回復也異常簡短:好好的。那時候,我正在給貨物分類,把相同屬性的貨物放置在一起,太忙了,根本就沒有時間回復?,F(xiàn)在回顧我發(fā)出的這三個字,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想要去表達什么,我不知道同學是否以他獨有的思維解讀出了這三個字的含義,反正,從那之后,他再也沒有信息發(fā)來。

      我當時尚未想到,同學之間的關(guān)系還將繼續(xù)疏遠。如你所見,再后來,我許多躺在QQ里的兄弟姐妹們,時而亮一下頭像,又總匆匆下線,為了各自的生活奔波著。手機里儲存的名字依舊還堅守著自己的位置,但聯(lián)系卻越來越少,我不敢確定這些曾經(jīng)熟悉的號碼還有幾個人在用。就像某年某月某一天接到的一個電話,他說:猜猜我是誰?陌生的號碼,陌生的屬地,陌生的聲音,卻對我的情況了如指掌??墒?,他究竟是誰呢?

      2

      從本地的一家網(wǎng)站上搜索招聘信息,發(fā)現(xiàn)有一家文化公司招聘采編人員,于是便去面試了。那時候,我已經(jīng)在一些小報刊發(fā)過幾篇小稿件了,似乎是這些小豆腐塊起了作用,老板對我很滿意,當即便錄用了我。工資標準是實習期八百元,實習期過后一千五百元。雖然工資不高,但這次的工作畢竟和“文化”搭上了邊兒,所以心里還是挺知足的。

      老板姓朱,四十多歲,面目清秀,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在他的辦公室,他眉飛色舞地給我和其他幾個新員工展示自己與市領(lǐng)導的合影,并傾吐自己要在文化行當里闖出一片天地的雄心。這座北方城市,是王羲之和顏真卿的故里,或許是因為先賢的庇蔭,書畫之風向來繁盛。作為生意人,我的老板從中窺見了把文化轉(zhuǎn)化為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的門道,他承包了一家省級網(wǎng)站的地方頻道,以文化活動家的身份把自己裝扮起來,做起了書畫生意。

      我的工作是以記者身份采訪本城的一些書畫名流。其實,所謂“采訪”不過是掩人耳目,實際工作是借助采訪和宣傳之名,向書畫家們收取一定的宣傳費用。朱老板明確指出,宣傳費只要現(xiàn)金,不能用書畫作品代替。在我的意識里,書畫家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存在,他們高高在上,以翰墨指點人間,想采訪他們,難度大概不小。一位比我早半個月入職的同事指點我,從一些書畫網(wǎng)站上搜索本城書畫家的聯(lián)系方式,然后打電話詢問,詢問內(nèi)容無非是“看到您的書法作品如何如何,想對您進行一次專訪,并把訪談信息發(fā)表在省級網(wǎng)站上”之類的話。沒想到這一招竟然屢試不爽,只要打過去電話,書畫家們無一例外,全都爽快地答應,并且比我還急迫地約好了訪談時間。

      第一次采訪的是一位書法家。這位書法家似乎比我更清楚我的工作,他先是拿出各類貫以“國際”“華夏”“中華”名號的各類會長、院長、理事、會員或杰出貢獻獎、終身成就獎的榮譽證書,讓我們欣賞,以示自己名副其實,然后再步入正題,回憶藝術(shù)生涯,提煉創(chuàng)作心得,順帶著也品評一下當代藝術(shù)作品。至于他的作品,他不拿出來,我也沒有執(zhí)意要去看。臨走時,我還沒張嘴向他索取宣傳費用,他便早已笑著從懷中抽出一個紅包,交到了我手上。干了一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在這座小城,書畫界的大師真是比比皆是,用時下的段子來說,從樓上拋下一塊板磚,也能砸倒一群大師?;蛟S是有了免疫力,時間長了,再見到一些大師,竟然不再誠惶誠恐了。甚至,還有些書畫名家主動給我打來電話,把價錢講好,也不用去實地采訪,他們就把自己的事跡發(fā)給我,囑咐我在網(wǎng)站上發(fā)出來。當然,他們發(fā)來的稿件,除了修改一些錯別字,其他諸如獲得國際、國內(nèi)大獎的記錄,是不可以刪減的。

      這樣干了大概一個月,到了該發(fā)工資的日子,老板召集我們說,最近資金鏈困難,下個月再發(fā)工資,并且鼓勵我們要帶著情懷去工作,要把它干成事業(yè),而不是簡單的工作,如果干得好,下個月漲工資。聽完老板的話,我們一掃心里的陰霾,渾身又充滿了干勁。

      第二個月該發(fā)工資的日子,老板又召集我們說,公司決定要辦一場書畫展覽會,前期需要投入一定費用,等展覽會結(jié)束后,公司早已掙足了資金,到那時,前兩個月的工資和第三個月的工資一并發(fā)放,而且,還要給每個人發(fā)放額外的獎金。心里雖有些不快,但終究還是沒說出來,于是便根據(jù)老板的吩咐,聯(lián)系場地、布置會場、邀請書畫家……終于把展覽會操持起來了??吹侥切嫾乙粋€個將人民幣交到公司會計手里,我們每個人都興高采烈。

      然而,老板還是沒有發(fā)工資。我們一群人敲開老板的辦公室大門,再一次向他討要工資,他態(tài)度很好,說馬上打電話安排人員去銀行取錢。沒想到,等來的不是我們的工資,而是一群胳膊上刻著文身、脖子上戴著大金鏈子的小痞子。小痞子們剛把我們控制住,老板便一改往日的溫文爾雅,數(shù)落我們的不是,不是說這個工作態(tài)度不認真,就是說那個業(yè)務(wù)能力差,致使公司業(yè)績下滑乃至虧本經(jīng)營,將我們批得一無是處。一位女生借去廁所之名在廁所里撥打了報警電話,我們才得以脫身。事后我們才知道,這家公司已經(jīng)利用同樣的方法忽悠了好幾批初涉社會的學生為其免費工作。

      三個月的辛苦就這樣打了水漂。我們有些氣不過,便向一些部門投訴,卻無任何作用。我們心灰意冷,不愿再就此浪費時日,便各自散去了。那天夜里,我與在這家文化公司工作時最要好的兩位同事——譚友和公雨林一起聚了個餐,其間聊起對未來的打算。譚友決定回他們那座小縣城,他是師范院校的畢業(yè)生,有教師資格證,他想先去當?shù)氐乃搅W校就業(yè),為以后考取公辦學校的教師做準備。藝術(shù)院校畢業(yè)的公雨林說,小縣城沒有藝術(shù)專業(yè)的用武之地,他決定留在這座城。他們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我卻不知道何去何從。深夜時分,我們就在那家小餐館門前彼此揮了揮手,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從此之后,便再無聯(lián)系了。我想,所謂的萍水相逢就是如此吧。

      幾年后,我的一位廚師朋友在他的朋友圈曬出了一張榮獲本城特色餐飲店的牌匾,同時轉(zhuǎn)發(fā)了某個行業(yè)協(xié)會以這座城為名的公眾號推出的關(guān)于這次評選活動的新聞。我點擊進去,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依然顯得那么文雅的朱老板。幾年不見,他已經(jīng)把自己的生意從書畫文化行業(yè)拓展到餐飲文化行業(yè)了。我用自己的經(jīng)歷小心提醒朋友,朋友卻說:用八百塊錢買個口碑,值。

      3

      剛到那家文化公司就職的第二天,我就在附近的城中村租到了房子。

      城中村藏在這座光鮮亮麗的城市的某個角落,與這座城市呈現(xiàn)給世人的面貌不同,它是一處“藏污納垢”的所在,所有與高速發(fā)展的城市不相匹配的人、事、物,都被不可知卻又無處不在的力量用不同的遭遇趕到了此處,譬如露天垃圾堆、用金屬和塑料搭建的簡易棚、修自行車的老攤位……狹窄的小巷像一條曲死的蛇,不知道最終要將身軀探到一處怎樣的所在。墻上到處寫著畫圈的“拆”字,因為風吹雨打和日曬塵磨,字跡都黯淡了。

      我租住的那座小院,一共兩層。第一層是原始建筑,房主自己家?。坏诙邮桥R時加蓋的,它之所以出現(xiàn),完全是因為覬覦政府的拆遷補助。因為是加蓋,又因為加蓋的目的本就是為了拆除,所以便顯得隨意,只用一層紅磚簡單地壘起來,有了房子的樣貌。樓上一共三間房,我居最西邊,月租一百五十元。另兩間則分別租給了一對情侶和一個中年男人。

      情侶的關(guān)系總是反復無常,這幾天還甜甜蜜蜜的,那幾天就開始打打鬧鬧了。有時候,房主怕打擾四鄰,就沿著搖搖晃晃的木排梯爬上二樓來勸架。也有勸不好的時候,房主就將他們一起攆出去,等到再回來的時候,竟然又手拉起手來了,臉上全然不見吵架時的兇狠和猙獰。從他們的經(jīng)歷中,我體會到,所謂爭吵就是把對方最為不堪的傷疤揭開來給別人看,正是通過他們的爭吵,我窺見了他們各自的傷疤。我試著從那些謾罵之詞中先抽絲剝繭再查漏補缺,還原他們的經(jīng)歷:他們是從老家逃出來的,女子本是有夫之人,而那個男子,則是女子丈夫的同學。這男子常來同學家玩,一來二去,就和女子搞在了一起。兩人決意私奔,最后就躲避到了此處。

      愛情固然是美好的,但沖破道德的藩籬之后,如何生活,顯然他們都還沒有深思熟慮。面對生活的困境,他們需要一場抉擇來表明接下來要走的路。最后,是女人為他們的愛情做出了讓步的舉動,女子開始晚出早歸,連周末也不休息,聽男子對房主說,女子似乎是在某家商場找了份售貨員的工作。自從女子從事了所謂的售貨工作后,便開始精心打扮起來,臉上涂抹著厚厚的脂粉,身上穿著露骨的衣衫。男子的說法和女子的舉動都讓我感到疑惑:難道從事售貨工作需要晝伏夜出,需要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疑惑歸疑惑,既然人家那么說,我們也就姑且那么信了,都是萍水相逢,沒必要刨根問底。男子卻依然游手好閑,不但游手好閑,他還借著女子出去工作的空隙,隔三岔五地領(lǐng)回來不同的幾個女人。這對情侶的關(guān)系越來越緊張,爭吵也越來越激烈,甚至有幾次,與女子迎面相逢,我會看到她臉上或深或淺或紅或紫的傷痕。每當我的目光瞥到她臉上的時候,她便慌亂地將脖頸扭向別處。

      如此又持續(xù)了一段時間,突然想起,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聽到那對情侶的爭吵聲了,滿腹疑惑地向著那房子望了望,才發(fā)現(xiàn)房門前空空如也,平時晾曬的衣服之類的東西,已經(jīng)不知所蹤??磥硭麄兪且呀?jīng)離開了,然而他們是一起走的還是彼此分開走的,是萍水相逢之后再萍水散去還是轟轟烈烈之后繼續(xù)轟轟烈烈,恐怕永遠都是個謎了。

      至于中年男子,雖說在一個院子里住了這么長時間,但我對他的了解實在是屈指可數(shù)。與那對情侶相比,他的生活平平淡淡的,幾乎沒有任何波瀾,穿著雖不時髦,但是很得體,一身休閑西服或者夾克,恰好符合他這個年齡段的特點。他開著一輛舊夏利,早出晚歸。聽房主說,他好像在什么企業(yè)任部門經(jīng)理,至于具體從事什么工作,他不說,別人也就不問。

      有時候,迎面相遇,他會遞上一支煙,我擺擺手,表示不會抽,他也不在意,就自顧自地抽了起來。雖然沒有接過他遞過來的煙,但我卻看出,他一直抽的都是二十元一盒的泰山。他煙癮很大,一根接著一根不間斷地抽,我在心里悄悄計算了一下,他一個月大概就要抽掉我?guī)缀跻粋€月的工資,按理說,以他的經(jīng)濟實力,完全可以租一套公寓的,不知為何屈尊與我們這些勉強糊口的人住在這樣破敗的地方。

      有一次,我又一次被生活撂倒,迷茫的我徒步穿過這城市一角的某個喧囂的廣場,發(fā)現(xiàn)一個乞丐破衣爛衫、蓬頭垢面地半臥在水泥地板上,用顫顫巍巍的臂晃動著手中的寬口白瓷茶缸,茶缸表面的瓷已經(jīng)掉了三分之一,露出里面黑黝黝的金屬色澤,人們?nèi)宄扇旱貜乃媲奥舆^,并未因他的存在而遲疑片刻。由彼及己,我忽生同情,走過去,從口袋里摸出打算坐公交車的那枚硬幣,彎下身,將它安放在他的茶缸里。

      他聽見響動,抬起頭,剛說了個“謝”,另一個字還未出口,就愣住了。那一刻,我也認出了他——那個住在我隔壁的中年男人。我們彼此都尷尬了起來,尷尬過后,我們又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向著對方笑了笑,什么話也沒說。

      從此之后,我們見了面就不再說話。

      又過了些日子,他從小院搬出。此后,我再也沒有遇見過他。

      4

      冬天到來的時候,我又一次辭了職。

      那是一家售賣保健品的公司,我的工作是到那些七八十年代修建的舊小區(qū)里和老人們聊天,并以開授健康講座的方式招徠他們購買保健品。這份工作沒有底薪,全靠售賣商品賺取提成,隨便一款產(chǎn)品,只要貼上“兩千八百八十八元”的標價牌,就可用“親情大減價”“回饋爸和媽”等名義售出八百八十八元的價格。而這八百八十八元,我們可以抽取四分之一的提成。

      我的搭檔是公司里的明星銷售員,我跟著他穿梭于不同的小區(qū)不同的家庭,唯一相同的是,這些家庭都是空巢家庭,家中只有孤獨的老人。爺爺、奶奶、干爹、干媽、大叔、嬸子……在不同的老人面前,搭檔口中的稱謂靈活轉(zhuǎn)換,對于產(chǎn)品功效的宣傳也越來越讓我驚疑,我既佩服他又隱隱覺得哪里有什么不妥。我說出自己的疑惑,我的搭檔嗤之以鼻,用老師教訓學生的口吻蹦出了兩個字:愚笨。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或許真得好好謝謝我的愚笨——這是我職業(yè)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先知先覺,我辭職了。在我辭職的一年多后,我在本地的報紙上看到了查處這家企業(yè)的新聞報道。

      再次失業(yè)的我學會了抽煙。無數(shù)個黃昏,我沿著那條穿城而過的河流漫無目的地游走,偶爾停下來,點上一支五塊錢一盒的白將軍,煙草與火相遇,濃烈的氣味迸發(fā)出來,嗆得我直流淚。我想起和我同居沂城的詩人邰筐,想起這位詩人的一首短詩:

      一個男人走著走著/突然哭了起來/聽不到抽泣聲/他只是在無聲地流淚/他看上去和我一樣/也是個外省男人/他孤單的身影/像一張移動的地圖/他落寞的眼神/如兩個漂泊的郵箱/他為什么哭呢/是不是和我一樣/老家也有個四歲的女兒/是不是也剛剛接完/親人的一個電話/或許他只是為/越聚越重的暮色哭/為即將到來的漫長的黑夜哭/或許什么也不因為/他就是想大哭一場/這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他動情的淚水/最后全都匯集到/我的身體里/泡軟了我早已/麻木堅硬的心/我跟在他后面走/我拍拍他肩膀關(guān)切地/叫了聲兄弟/他剛剛點著的煙卷/就很自然地/叼到了我的嘴里。

      我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著這首詩。在邊抽煙邊默念這首詩的時候,我不知道有沒有人也像詩中的“我”一樣注意到了我,有沒有人也跟在我的身后。我只知道,沒有人拍拍我的肩膀,也沒有人喊我一聲兄弟。跨河大橋上車來車往,它們經(jīng)過我,又絕塵而去。一路上,我不停地抽煙,不停地抽煙,似乎只有在煙霧繚繞中,才能感受到這人間煙火的溫暖。

      那一年春節(jié),是我唯一一次在外面過年。除夕那晚,失業(yè)的我蜷縮在自己租住的小房子里,給父母打了個電話,無非是說些工作忙不能回家過年之類的話語。話還未說完,我就匆忙掛掉了電話,我怕若不掛掉,下一刻,鼻子就會抽泣起來,眼中的液體就會流出來。

      面對那一面白色水泥墻面上零散點綴著的幾顆灰色斑點,我什么也沒想,只是靜靜地發(fā)了一會兒呆。這座院子里,那些被生活逼入死角的人,他們都陸陸續(xù)續(xù)越墻而走了。甚至,連房主都撇下了這座院子,去省城與自己的兒孫團聚去了。偌大的一座院子,只有我一個人守著。本來,房主也是要攆我走的,我說了諸多好話,并且把身份證押在他手里,他這才勉強同意讓我在春節(jié)期間繼續(xù)住在這里,并替他守著這座院子。

      太悶了。盡管北風呼嘯著從墻縫間鉆進來,還是太悶了;盡管煙花的身姿從玻璃窗上散下來,還是太悶了;盡管別人家團圓的歡聲笑語從隔壁涌進來,還是太悶了。

      我想要出去走走。關(guān)上門,沿著晃晃悠悠的木排梯爬下一層,打開院門,跨出院子,再轉(zhuǎn)身鎖上,然后再從巷子里左繞兩次,右繞兩次,就來到了大街上。平日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幾乎沒有人,也沒有幾輛車,就連沿街的店鋪也都關(guān)閉了。只有路燈以百米行距森嚴地站在馬路兩旁,兀自亮著,渲染著這座城市的虛假繁華。頭頂?shù)奶炜罩?,偶爾有煙花展開,又迅疾地熄滅。迎著寒風,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走著,我如阿Q附體,突然覺得這人間的燈火和煙花都是我一個人的。想到此,我擠了擠嘴唇,微微地笑了笑。

      那一夜,時光似乎被無限拉長了。在漫長的時光里,我就這樣一直走啊一直走啊,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何處。

      責任編輯車前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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