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榮錦
中 篇
14? 鳴春谷的困惑
星期天一大早,安仔便被一大陣歡快的鳥叫聲吵醒。窗臺上竟然有一只畫眉鳥在唱歌。
本來想睡個大懶覺的他猛地竄至窗前,想跟久違的鳥兒打個招呼。
哪知道他才一露面,畫眉鳥便身形一挫,雙腳一蹬,早已扇起翅膀,飛上空中了。
都市十分喧囂,偏偏很少聽到鳥的叫聲。他呆在窗前,尋思:
“為什么小鳥當我們城市人是仇敵?”
他非常懷想以前跟媽媽去鄉(xiāng)下見到的鳥兒。
在鄉(xiāng)下,屋矮樹高,推窗就能見到歡蹦亂跳的翠鳥。鳥看他,他看鳥,人和鳥怡然相處的情景,讓他懷念極了。
身后響起爸爸的聲音:
“想拍小鳥?去白云山的鳴春谷吧。城里早就沒有了它們的地盤。”
經常來白云山拍鳥的阿昌叔叔很有經驗,他們從山的東南門進山。
他們并不走上山的大馬路,阿昌叔叔對安仔說:
“要想見到更多的鳥,得走小路?!?/p>
在路途中,安仔發(fā)現了叉尾太陽鳥。
阿昌叔叔介紹說:
“叉尾太陽鳥愛好花蜜,喜歡在枝頭上跳來跳去。”
前面有一條小溪,溪邊是茂密的松樹,環(huán)境很幽靜。
安仔跑過去,將相機吊在胸前,彎腰,雙手捧起清涼的溪水,潑灑上半空,看陽光在無數的水珠上映出的七彩虹光。他開心極了,真好玩!
不斷啼囀的鳥叫聲,伴著溪流清脆的聲音,在山谷中演奏著交響樂。
汩汩而行的溪水清澈見底,溪流下面一片片枯葉躺在石頭上,像是在水里舒舒服服地泡著澡。
阿昌叔叔敏銳的眼睛不斷發(fā)現各種翠鳥,安仔用自己的相機也抓到它們了:
“那邊有3只暗綠繡眼鳥……那邊有一群金翅雀……那里有罕見的戴勝鳥……只有像白云山這么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才能把它吸引過來的吧!”
爸爸掏出一個小本子,抓著筆,在記錄看到的鳥的名字,才一會,安仔就看到一長串名字:麻雀、紅耳鵯、紅嘴藍鵲、白頭鵯、黑喉石鵖、白鹡鸰、八哥、棕背伯勞、燕子、畫眉……
安仔記得以前在語文課上,曾經學習過巴金先生寫的《鳥的天堂》,他感慨地說:
“這里也是小鳥天堂??!”
溪水不時沖下幾張樹葉,它們就像在玩滑梯,順著水流滑得飛快。
安仔他們得繼續(xù)往山上走。鳥聲一路相送。
以前,安仔聽到鳥叫,好像各種鳥的叫聲都是“嘰嘰喳喳”的。
現在,在阿昌叔叔的指點下,他知道每種鳥都有只屬于自己的“天籟之音”。
“啼啼啼……”白頭鵯的叫聲很響,很連貫。
暗綠繡眼鳥往往先“啾”的叫一聲,然后停頓一下,再發(fā)出連貫的“啾”。
安仔用相機跟蹤到兩只可愛的白頭鵯,它們在枝頭上不時跳一下,尾巴抖個不停,活像一對淘氣包。
安仔的相機收獲滿滿,他說:
“城市到處是石屎森林,哪見過這么多的鳥呀!”
到了山頂的鳴春谷,安仔一眼就看見白喉紅臀鵯了,那黑色的頭、白色的喉和腹部以及醒目的紅色的臀部,就是它很明顯的特征啊!他將阿昌叔叔教的觀鳥知識立刻用上了,那興奮的表情,逗得阿昌叔叔和爸爸哈哈大笑。
鳴春谷其實是個大鳥籠,用大幅大幅的網罩著半個山谷,里面有各種鳥兒在飛行或者休息。
淺藍的天空上掛著幾朵白云,云的影子在初夏的山野上緩緩挪動。
鳴春谷里的鳥兒在陽光中歡唱著。
隔著網,安仔又看見了畫眉鳥在枝頭啼囀,它們的情緒,像那些剛放學的天真小孩似的,活潑潑的,喋喋不休……
他抓起相機,猛地拍了起來。
幾個跟安仔一樣大的小孩子也來看鳥,他們邊看邊嘰嘰喳喳地探討問題。
一個小孩說:
“這些鳥被網罩住,不能自由自在地飛,也是不自由的……”
另一個小孩子倒聰明得很:
“就算沒有網,它們也不是自由的!因為,大氣層罩著地球,是另一張大網,鳥也不能飛到哪去?!?/p>
第三個小孩蠻睿智地偷換了概念:
“‘鐵鳥就能飛!宇宙飛船不是能沖破大氣層,遨游在外太空嗎?”
安仔瞧了瞧他們身上穿的紅馬甲,居然印著“觀鳥社”的字樣。他皺著眉,小聲嘀咕:
“觀鳥,需要這么嘈的嗎?”
他剛想躲開他們,卻聽到爸爸和阿昌叔叔加入他們的討論呢。
爸爸很文雅地對那些小孩子說:
“‘鳥翼系上了黃金,這鳥便永遠不能再在天上翱翔了。泰戈爾這句名言,曾讓我折服?,F在聽了你們說的‘鐵鳥,它便被我顛覆了?!?/p>
那些小孩子其實是在玩類似考死人不償命的腦袋急轉彎游戲,聽到有大人表揚自己,倒不好意思了,沒有人再出聲。
阿昌叔叔鼓勵他們:
“你們繼續(xù)玩吧。很好玩的呢。在當今,有金錢開路,不要說上天,入地也行?!?/p>
安仔他們在山上游玩了一會,便到山邊的一個茶座喝茶。
聞著鐵觀音的茶香,安仔鳥瞰他居住的城市的一角。
只見一條形成“幾”字狀的公路蜿蜒在森林的邊緣,再遠處,就是隱隱約約的城市了。
這個城市,據說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此刻,它像玩具般平靜地匍伏在山腳。
在他的腦海中,這個城市的印象,依然是無數高聳的大廈。這些大樓的拱頂、窗子、大墻,映著陽光正在燃燒。都市氤氳的朝氣連同山野的氣息,攙混在一起。
“兩千多年的歷史耶!這得由多少偉大和平凡的人創(chuàng)造了它??!”
想著學校鄉(xiāng)土教材中關于這個城市的英雄人物和故事時,安仔很感慨。
他精神一抖,思想從混沌的大腦中躍起,像極了從藏身之地翩然驚飛的斑斕鳥兒。他把崇敬的目光投在遠處的城市上。他想:
“我可不要像一只幼小、膽怯的狗,被人拽著走過這個大城市的一條街道。我要像這個城市的先賢們一樣,將來用行動像鬧鐘一樣喚醒這個城市?!?/p>
茶座門口的山崖壁上,有一幅巨大的石刻,是四個鮮紅的大字:
“紅塵不到”
安仔用相機拍下這四個脫俗的大字。
他聽到爸爸和阿昌叔叔在茶座上聊天。
爸爸說:
“沒想到現在的人真多老襯(粵語,指愚蠢、容易被別人占便宜的人)!”
阿昌叔叔笑著回應:
“就是。今天我們收獲的料不少,又可以‘益那些老襯了。”
安仔皺了皺眉,心想:
“他們是在說誰呢?”
15? 騙子!騙子!騙子!
下午的體育課上,六年(2)班的女生們在練習跳高。
橫桿已經升高到130厘米。這是一個新的高度,它像一個“減號”,淘汰了絕大部分女生,剩下的,就只有娃娘。
在一旁打羽毛球的男生也圍了過來。
董志誠圈起雙手,在嘴邊攏成一個“小喇叭”,大聲地喊:
“娃娘加油!娃娘加油!”
離橫桿約有七八米處,娃娘孤零零地站著。
她穿著白色的運動衣褲,凝視著面前那個高度,腮邊有幾綹發(fā)絲隨著輕風蕩漾。
面對這個高度,她似乎信心也不足。她不停地將雙手高舉過頭,拉伸著,在放松身體,這讓她的腰身看來好似細浪在起伏。
雖然她穿了一雙粉紅色的運動鞋,安仔還是注意到她的弓形腳背。
“有弓形腳背的人,應該不像平底足的人那般笨笨的,她會有不錯的彈跳力?!?/p>
安仔想起在白云山近距離觀察過的那些小鳥,它們的“個”字腳也是弓形腳背,難怪它們蹬枝“起飛”時那么輕盈,那么快捷。
他想入非非,覺得娃娘應該能跳過去的。
他舉起右手的大拇指,在自己的頭頂使勁晃動了幾下。
那邊的娃娘似乎看到他的鼓勵,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點了一下頭,然后加速跑動起來。
安仔的視線,像系著風箏的線,韌韌地牽著遠處白色的娃娘。
在他熱切的視線牽引下,娃娘這只白色的“風箏”啟動了。
她的腳用力地蹬著地面,雙手在身體的左右有力地擺動,整個人像箭一般沖向跳高架。
近了!近了!近了!
離橫桿約一米處,娃娘將身體的后背對著橫桿,右腳的前掌用力踩地,整個身體在一瞬間“騰”地升起。在背和手腳都過竿之后,她的腹部一收,雙腿折向胸腹,人就像一團白云飄過橫桿去了!
娃娘從厚厚的墊子上爬起來,迎著大家的掌聲,開心地笑了。
體育課后,娃娘、董志誠、安仔、白人等幾個好朋友還聚集在一起,談論著剛才那驚人的一跳。
安仔對娃娘說:
“你太厲害了,我至今連剪式過竿法都沒練好,你竟然練成了背越式過竿法!”
娃娘看著安仔,說:
“這個高度,我哪能跳得過去。全靠你的文章和圖片,我被感動得一塌糊涂??蘖撕芫茫瑴I水流了不少,所以身體輕了很多呢!”
董志誠瞪大眼睛,喊:
“我不信!什么文章和圖片那么厲害??!”
這下,連安仔都傻了,問:
“什么全靠我的文章和圖片?你說什么?。 ?/p>
一邊走,我一邊淚如泉涌。
一個女孩,淚流滿面地走在大街上,難免招來其他人疑惑的目光??墒俏以趺匆仓共蛔∥业臏I水。
公爵死了。
我的公爵死了。
我是悲傷到了極點。
公爵是一條灰眼睛、奶白色的長毛狗,屬于一種牧羊犬。抱到我們家來的時候,還是一頭才呱呱墜地的小狗崽兒,一說讓它在走廊里跑,就伸開四條腿滑,最后連肚皮都貼到了地上。那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喚著它的名字,讓它在走廊里跑。我說它那樣子簡直就像是拖把,大家不禁哄堂大笑起來。
娃娘用憂傷的語氣背誦著上面的文字。
安仔很用心地聽,終于明白她是在說一個女孩和狗的故事:
公爵是主人公鐘愛的一條牧羊犬,它非??蓯郏€非常擅長與女孩接吻??稍谑フQ前夕它老死了。
在“我”不能抑制悲痛的時候,出現了一位男孩,他陪伴“我”度過了憂傷的日子。
離別的時刻,男孩用一雙依依不舍、深邃的目光凝視著女孩。
接下來,男孩吻了一下女孩。
女孩是那樣的驚詫,不是因為男孩吻了她,而是由于他的吻太像公爵的吻了。
女孩呆若木雞地站在那里,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娃娘的眼睛有點潮濕了,她說:
“公爵和女孩有著深厚的感情,因此將公爵幻化做男孩,來與她做伴,并作最后的告別。文章把女孩對公爵的深情,升華做魔幻,然后再回到現實中。我一連看了好幾遍,那傷感的文字,讓我心疼不已,每看一次,我都會流眼淚?!?/p>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對安仔說:
“所以說,淚流得多,我的身體輕了,就能飄過去咯。說起來,還得謝謝你?。 ?/p>
安仔笑了笑,有點尷尬。
他知道她是從“安仔”的公眾號看到的文字、圖片,所以才說與自己有關。
他都不敢正眼看她那閃閃發(fā)亮的眸子。因為這些天來,他無法用手機,也不清楚爸爸在“安仔”寫了什么。
一旁,董志誠卻在冷笑。
娃娘奇了,問董志誠:
“你冷笑什么?人家說一個感人的故事,你無動于衷就算了,還想干嘛?”
董志誠避開她咄咄逼人的眼神,陰陽怪氣地問安仔:
“你們家有養(yǎng)貓養(yǎng)狗嗎?”
安仔不知他想了解什么,回答說:
“沒有。我媽媽說,要生我時,家中就沒有再養(yǎng)過貓和狗了?!?/p>
董志誠像踩到彈簧床一樣,整個人跳了起來,得意洋洋地對娃娘大聲說:
“你剛才說的感人故事,根本就不是他寫的。這不是騙人嗎?”
安仔霎時啞口無言。
娃娘急忙幫安仔解圍:
“這個故事,只是賺了我的眼淚!哪有騙人!在文章的最后,有注明‘文字摘錄自江國香織的《公爵》。人家找到好的文章給讀者分享,又有什么錯?”
誰知董志誠舉起右手的食指,快速地左右搖動著,說:
“用別人的《公爵》來騙流量就罷了,更加嚴重的是,他扮可憐,想騙好心人的錢!”
嘩!這可不是能亂說的話呢!
安仔一把揪住董志誠的衣服,吼:
“你怎么能血口噴人?”
娃娘也尖叫:
“董志誠,你要有證據才好!”
董志誠一邊冷笑,一邊解釋:
“我媽媽的單位收到一封求助信,說我們學校有個叫陳全安的同學,因為窮,快要讀不了書,請好心人資助他。媽媽問我認不認識這個人呢!”
聽董志誠這么說,安仔震驚得嘴唇都發(fā)顫。
他不相信董志誠說的是真的,更加不相信自己的爸爸會做這樣的壞事。
可他揪住董志誠衣服的手忽然松開了,也朝董志誠吼叫:
“我沒騙人!我爸爸也不會做騙人的事!”
董志誠用手拍拍被安仔揪皺了的衣服,朝他大聲吼叫:
“我沒有你這樣的騙子同學!騙子朋友!”
安仔被董志誠的氣勢嚇住了,用雙手緊捂著雙耳。
董志誠指著他大叫的聲音依然鉆進他的耳朵里,是那樣的高亢:
“騙子!騙子!騙子……”
下篇
1? 騙人有理?
安仔回到家,不見爸爸的身影。他打開門,朝上天臺的樓梯大聲喊:
“爸爸!爸爸!”
他的叫聲,驚動了住在樓下的房東伯伯。
“你爸爸還沒回來呢?!?/p>
房東伯伯笑呵呵地說。
從他的口中,安仔才知道,村東頭的那間廢棄的西餐廳舊址,現在開了一間中餐飯館。
今天飯館開張,老板特意邀請村里的朋友去助興。
房東伯伯說:
“我看你爸爸常常買酒喝,以為他很能飲。在街上遇到他去買酒,便帶上他一起去喝免費酒,哎,誰知他很快就醉了。我勸他回家休息,他說沒醉,還想喝。我看他的樣子,是想直落飲到晚上的,就先回來睡覺?!?/p>
“??!爸爸什么時候愛喝酒啦?”
安仔有點奇怪,心想:
“爸爸的酒量很淺,在他的記憶中,爸爸一喝酒就臉紅,他以前常說不愛喝酒的?!?/p>
房東伯伯說:
“你爸爸常對我說‘不能喝酒的人,還能算是個男人嗎?呵呵,他的酒量不行,就是好這口……”
安仔丟下書包,飛快地跑向村東頭。
原先冷清的西餐廳舊址現在可熱鬧了。
“大發(fā)”中餐飯館在今天開張,請了村里的男人來喝酒助興旺場。
以前的西式白色桌椅,全變成中式的方桌和橋凳。
安仔看到爸爸。他喝醉了,趴在桌上睡大覺呢。
安仔搖搖爸爸的手臂。他勉勉強強睜開眼望了安仔一眼,又合上。他還沒完全酒醒呢。
爸爸閉著眼,自顧自地嚷:
“好酒!好酒!我好久沒有這么痛快過了!痛快!痛快!痛快……”
安仔伸手要去扶爸爸回家。
爸爸用手指了指地上,他的腳邊就是那個用來裝酒的瓶子:
“帶上它,我們回家再喝!”
都醉成這樣了,還要喝!
趁爸爸又倒頭趴在桌上,安仔拎起酒瓶子,對著草叢倒下去。
當然不能讓爸爸再喝了。他興奮地倒著,可很快他停手了:
“怎么沒有一點酒氣的?”
他對著酒瓶子聞了聞,完全沒有一點酒氣。他用手指蘸了一些,伸出舌頭試了試,天??!這哪里是酒,竟然是平平淡淡的水。
從市中心搬到郊區(qū)的爸爸,平日并沒有喝酒。他每天到街上買酒,只是用水代酒,他只是演戲給房東伯伯他們看,撐住自己大男人的面子!
爸爸為了家庭,為了省錢……
哎,安仔噙著眼淚,用盡吃奶的勁,扶起爸爸回家。
不擅飲酒的爸爸被房東伯伯帶去飲免費酒,一下子就現出了不勝酒力的原形。
爸爸斜躺在沙發(fā)上,他的額頭上鋪著解酒用的濕毛巾,樣子狼狽極了。
房東伯伯也上來看望過爸爸,他對安仔說:
“你爸爸其實只有喝兩杯啤酒的酒量,可他一連喝了6杯白酒,哎……”
房東伯伯搖搖頭,走了。
過了好一會,安仔給爸爸倒了一杯溫水。
爸爸喝過水,人也清醒了不少。
安仔將憋了很久的疑問拋出來:
“爸爸,你是不是給報社寫過求助信?”
爸爸聽了安仔的話,像是在大病中退了燒,又像是從夢中醒過來,更像是被冷水澆在他醉昏的頭頂,他訕訕地笑著。這時,他變得像法官那么清醒,問:
“你怎么知道的?”
爸爸的不否認,安仔很痛苦。
他站在爸爸面前,將董志誠說的關于求助信的事復述了一次。
安仔問爸爸:
“我們家現在窮到要到處向別人求助嗎?我們不是有房子要賣嗎?賣了,不是有錢了嗎?”
爸爸沒有回答安仔的話,說:
“安仔,你還記得爺爺從小跟你說的‘陳氏家訓嗎?”
安仔大聲回答:
“我當然記得!‘陳氏家訓就是:‘勤儉節(jié)約,孝順長輩;誠實守信,與人為善;知書達禮,努力向上。”
爸爸站起來,拍拍安仔的肩膀,他流露出最真性情的一面,說:
“乖仔。記得一字不差!你知道‘陳氏家訓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安仔不假思索答:
“孝順長輩!”
這時,爸爸陰沉著臉,重復著安仔的話:
“孝順長輩?。 ?/p>
安仔從爸爸的話中了解到:
現在舊家的房子還沒賣出去。就算賣了,主要是用來還欠人家的錢的。
爸爸憂郁地感嘆:
“治療爺爺、奶奶的病和買他們的墓地,我們快傾家蕩產了!”
“原來,爸爸遇到這么大的困難啊!”
安仔很震撼。他不想再問爸爸這些傷心事了,可他嘴里還是忍不住嘀咕著:
“我們家是有困難的,可他們老說我騙人……”
這么說著,他的眼圈已經紅了。
“安仔,你喜歡看的恒大足球隊,如果他們的明星保利尼奧用假動作過了人,你覺得他騙人不好嗎?”
爸爸在開解安仔。
安仔想了一下,體育運動中,很多項目如籃球、羽毛球等要贏球,靠的就是騙對手的技術呢。他覺得爸爸說得有道理。
爸爸繼續(xù)說:
“安仔,你那么喜歡攝影,難道你后期不修圖?那也是騙人眼睛的技術啊,你沒做過?”
說到攝影,安仔就比較容易明白了,他點點頭。
爸爸接著說:
“如果有些朋友同情我們,可憐我們,愿意資助我們,不好嗎?安仔,爸爸所做的,都是為你好,為我們家好。安仔,你放心好了,我怎么會害你呢?”
安仔見爸爸這么說,也就放心了。他將憋了很久的另外一個問題又拋給了爸爸:
“爸爸,媽媽不要我了嗎?為什么不回來看我?爸爸,你跟媽媽是不是要分開?”
爸爸雙手抱頭,很苦惱地說:
“安仔,爸爸和媽媽的事情,我們會解決的。你不用擔心?!?/p>
安仔依然開心不起來,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爸爸,我要媽媽,我要找媽媽……”
爸爸的身子一軟,整個人又放倒在沙發(fā)上,他順手拉過一張報紙,將頭部蓋上。
安仔的哭腔漸漸沒有了,爸爸掀開頭上的報紙,眼前不見了安仔,他從沙發(fā)上跳起來,發(fā)現大門打開。他沖過去,對著樓梯大喊:
“安仔……”
爸爸沒有聽到安仔的回應。
2? 說真話的是好孩子
安仔在簸箕村里迷宮一樣的窄巷奔跑,他雙眼淚水橫流。他只覺得這里不屬于自己,就像一尾被人拋棄在岸上的魚,心里隱隱作痛。
入夜后的簸箕村燈火陰暗,安仔渴望快速奔跑,逃離這個昏暗的區(qū)域,仿佛媽媽就在世界的邊緣等著自己。
安仔生病了,沒去幼兒園。
媽媽請假在家照看他。
外婆打電話來問安仔的病情。媽媽不想讓老人家擔心,便對安仔說:
“告訴外婆,你的病好多了?!?/p>
安仔搖搖頭,說:
“不,我不愿講假話,你不是說,講真話的才是好孩子嗎?”
媽媽無言以對。
四歲到六歲那時,安仔最大的理想是當爸爸:
“我想做爸爸!”
他還會問媽媽:
“媽媽,我什么時候才能做爸爸?什么時候才能有兒子?什么時候才能長到爸爸那么高?”
他甚至還問媽媽:
“我什么時候有胡子?”
安仔隔三岔五就問媽媽一次,還加上滿臉的向往神情。
“做爸爸有什么好?”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媽媽嗔安仔道。
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到剛慬些事理,沒想到他就一心奔他爹去了。這讓當娘的難免有些醋意:
“你為什么想做爸爸?”
安仔大聲地說:
“當爸爸就可以和媽媽結婚?!?/p>
媽媽有些吃驚:
“你想和媽媽結婚?”
安仔回答得干干脆脆:
“對!”
媽媽更好奇了:
“為什么?”
安仔撲進媽媽的懷里:
“結婚就可以和媽媽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p>
媽媽似乎知道安仔的所想,在他的觀念里,只要是結了婚的人,就會永遠在一起,而且還是幸福的,就像所有的童話故事里的結尾:
宮廷里舉行了盛況空前的結婚儀式,從此,王子和公主就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媽媽親親懷里的安仔,感激他對自己的依戀。
上小學二年級時,連續(xù)幾天,安仔在夜里從夢中哭醒。
媽媽問他睡了什么夢,他不愿說。
一天放學回來,安仔問媽媽:
“大象媽媽如果有了第三個孩子,會不會拋棄第二個孩子?”
媽媽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會,大象媽媽疼愛自己的所有孩子?!?/p>
安仔又問:
“那人也一樣嗎?”
媽媽忽然明白,安仔是在套自己的話,她想:
“他為什么懷疑我對他的愛?”
媽媽心疼地彎下腰,摟住安仔小小的肩膀,鄭重地向他保證:
“媽媽如果有了第二個孩子,也絕對不會拋棄你?!?/p>
安仔終于向媽媽透露了困擾他的夢。
原來,他幾次夢到媽媽與別人結婚。他拼命地阻止,第一個夢,他成功了。媽媽跟他回了家。第二天再夢,媽媽不聽他的勸告,還是穿上了婚紗。
媽媽笑著問:
“那個人是誰?”
安仔說:
“不知道。媽媽,你會和別人結婚嗎?”
媽媽奇怪地問安仔:
“你的小腦袋里想什么東西呢?怎么想著這些問題?”
媽媽無語了。
阿昌叔叔等人離婚了。雖然安仔年紀不大,但親友間的悲劇婚姻,也會給他投下陰影。
媽媽安慰安仔:
“媽媽如果離婚了,也不會離開你。”
安仔緊張地說:
“不,我不想你們離婚!我要自己的親媽媽親爸爸!”
媽媽握緊安仔的手。
“小朋友,你在找什么?找爸爸媽媽嗎?”
有人問安仔。
安仔回過神來,原來自己已經跑到了簸箕村偏僻的東面。
眼前這個人,是房東伯伯口中說的補鞋伯伯。
補鞋伯伯是個侏儒,頭很大,身體很粗壯,腳卻很短。他站直了,也沒有安仔高。
最初的時候,安仔見到他,很害怕,覺得這是個畸形的怪人。
后來聽房東伯伯介紹了他的故事,他不再害怕這個補鞋伯伯了。
補鞋伯伯是北方人。他年輕時跟著一些壞人做了好些坑蒙拐騙的事,被投入監(jiān)獄。出獄后,以前的大佬又來找他一起“撈世界”。他拒絕了。為了躲避大佬的追殺,他跑到南方來,憑著學會的補鞋技術,在簸箕村東邊的一間小房子開了間補鞋店。
房東伯伯和簸箕村的村民都欣賞他憑額頭上的汗水過生活的態(tài)度。
補鞋伯伯正往屋里搬補鞋的工具,這時候,是沒有生意可做的了。他說:
“小朋友,天全黑了,你不要滿街跑,不安全??禳c回家吧,不要讓爸爸媽媽擔心!”
安仔這才想起,爸爸剛才喊過自己,自己沒有回應就跑走了。這會,爸爸該有多焦急啊,應該是滿世界在找自己呢。
安仔覺得城市里每個人表面看起來從容淡定,估計誰都有過翻江倒海的內心戲,他感受到補鞋伯伯的善意,脆生生地答應:
“好的。叔叔,我回家了?!?/p>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