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火焰山

      2021-09-22 14:59李一默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21年5期
      關鍵詞:馬蓮雜貨鋪礦工

      李一默

      1

      來人一定先敲了門,見我沒什么反應,就用手使勁拍窗玻璃,邊拍邊喊。很顯然,與我的夢碎掉相比,我更擔心那塊大玻璃碎掉。我坐起來,很快把自己放在輪椅上,搖動著它,經(jīng)過凌亂的貨架和狼藉的茶幾,把門打開。掃一眼我就知道,來人非馬蓮村人,額寬,耳大,鼻子扁平,不過四十出頭,頭發(fā)早已亂七八糟,一定是很久沒洗,有一股很難聞的味道。他的胡子很濃密,如果他不開口說話,很難發(fā)現(xiàn)胡子里還長著嘴巴。

      “大中午不做買賣?”

      “沒幾個人,賣不了?!?/p>

      他似乎才注意到我坐在輪椅上。馬蓮村不大,人們都聽說過我的雜貨鋪,更見過我。他應該是頭一次來。他要一盒“黃金葉”,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十塊錢紙票。我說十五。他看了我一眼,眼睛深處露出難以掩藏的疲倦。他把手又伸進另一個口袋,抓了一會兒,終于抽出一張二十的鈔票,也皺皺巴巴的,好像跟剛才那張經(jīng)歷過同樣的命運。他遞給我的時候,居然笑了一下,露出黃黑黃黑的牙。

      “那個,”他說,頭往對面窗口那個方向歪去,很快又轉(zhuǎn)回來,“那個……那個女人哪里去了?”他說完狡黠地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他從哪里打聽到了住在我對面的女人。我告訴他我不知道,把煙遞給他,同時,找給他五塊。他說不用了,似乎要拿錢買消息。自從我對面住了一個女人,好多男人,準確說是好多外地礦工,都想從我這里買走關于女人的消息,哪怕一丁點兒。我不做這種生意,沒要他的錢。

      他不關心錢,只是一直問我“她到底去哪兒了”,同時,很快把煙拆開,搖了搖,搖出一支來,點著。他吞云吐霧的樣子讓我覺得這個中午極其漫長。我說要不你晚上再來。其實我也不太確定,一上午我確實沒看見她人影。我得照顧生意,我必須依靠雜貨鋪才能活下去。她可能在上午的某個時間點出去了。但是晚上,她是在的。我的雜貨鋪夜里十二點才關門,那時候,我看見她屋還亮著燈。他說今天剛好夜班,明天再來。說完,還是一把抓走那五塊錢,塞進口袋,出了門,卻并沒立刻走掉,而是走到那個女人的窗口,將耳朵貼在玻璃上,似乎女人就在里面。直到巷子里傳來一陣狗叫,他才把耳朵從玻璃上拿下來,怏怏地離開。

      晚上十點整,月亮并沒有出來。我聽到一陣摩托車聲從遠處傳來,一點一點逼近,后來漸次猛烈,成了某種怒吼。摩托車前燈射出一束亮白的光,將黑夜掏出一個白洞,肆無忌憚地向遠處延伸而去,許多纖細的塵埃在洞內(nèi)翻飛飄動。摩托車停在對面窗口,聲音小下來,燈還亮著。男人用腳尖踮著地面,女人抓著男人肩膀,從車上下來。男人看著女人摸出鑰匙開了門,進了屋,亮了燈,他的右手才用力擰了一下,轟隆隆,轟隆隆,一陣巨響過后,摩托車消失了。

      上周的一個晴好天氣,女人搬來了。她的出現(xiàn),引發(fā)了馬蓮村一陣不小的轟動。人們從面館、麻將館、藥店、超市、理發(fā)店走出來,看著這個身著紅衣的女人走進了朱平家的大院子,她的身后跟著一輛紅色小車,朱平走在最后。那個從理發(fā)店跑出來的女人,卷發(fā)只做了一半,她以深諳世事的口吻說,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貨色。她的話很快消失在沉默的空氣里,但很快又在人們的目光里激起水花。馬蓮村的人們向來如此。朱平和他老婆早就搬到縣城去了,一院子的出租屋只有一少部分出租給了那些外地礦工,貴州的、甘肅的、湖北的、云南的、黑龍江的……哪兒的都有。余下幾個屋,閑置在那里,任憑風雨侵襲。門上統(tǒng)一掛了一把黑色的小鎖,怕漏進水,用一層塑料包裹著。女人選擇了一進大門的第一間,東門,窗戶朝南,與我的小賣鋪相對。朱平把門打開。女人卻沒動,頭仰起來,在看屋頂。她顯然沒見過北方的房子,盯了許久,最后把目光落在煙囪上。

      女人問:“那柱子會噴火嗎?”

      朱平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復鎮(zhèn)定:“多燒木柴,火苗起來,一直往上躥,就能噴出火來?!闭f完,他指了指屋里的灶口。女人跟著他走了進去,感覺她對一切都挺好奇的。沒多一會兒,朱平就出來了,他臉上的皮肉十分飽滿,像盛開的向日葵。有人跟他打聽女人的來歷,也有人問女人住多久,對此,他只是擠一點笑出來,并不說話。人們就把目光聚回朱平的院子,女人正在從車的后備廂往外拿東西,司機拿更大看起來更重的東西。女人嘴里一直在說,輕一點輕一點。直到女人進了屋關上門,人們看著紅色小車在馬蓮村路上越來越小,揚起的塵埃一點一點落下去,才重新返回各自的生活當中。

      2

      女人好像并不打算早睡,那塊從我雜貨鋪買去的窗簾垂下來,在夜里閃著亮光。那天她特意挑了一塊色彩重的窗簾,大塊大塊的紅色堆在上面,她好像很喜歡這個。她在炕沿邊安靜地靠了一會兒,后來,就出了門,徑直走向我的小賣鋪。和第一次相比,這一次她來時走得緩慢,好像帶著很多心事。我坐在輪椅上,看著夜色落在她的身上。

      “你知道火焰山嗎?”她一進門就問我。

      我搖搖頭。

      “就是你們村后面那座山?!?/p>

      馬蓮村有很多山,我不知道她說的哪一座。有些山都不能稱之為山,地下是煤礦,早就被掏空了。她這次并沒像上次那樣死死盯著我的雙腿,與大多數(shù)人一樣,她也在第二次就學會了接受。當然這令我輕松不少,我不愿意回答有關我雙腿的任何問題,不,有關我自己的任何問題。夜色落在她身上,但她卻沒有一絲睡意。

      “我覺得,那座山就是火焰山。”

      我希望她會買點什么,沒想到,她說完就把自己陷進破舊的沙發(fā),左腿放在右腿上,并且,有節(jié)奏地搖擺。那么自然。一共搖擺了十二下,我數(shù)得很清楚?!暗谝惶炻愤^那里,我就知道,那肯定是火焰山。錯不了。人走在上面,感覺騰騰的熱氣從地下往外冒,一大片白色,顫抖著,飄飄忽忽的,像小火苗一樣往上躥?!彼戳宋乙谎郏熬拖襁@樣?!彼氖掷锬罅艘粋€打火機,紅色的,它被丟在茶幾上的那個盒子里,盒子里擠滿雜物。有時候,人們來到雜貨鋪,就會拿它點煙。只是,這種情況很少,人們幾乎不跟我說話,都是買完東西就迅速離開。她卻準確地找到它,并打出一束漂亮的火苗?!澳汶y道不知道嗎?”她又看了我一眼,“如果你經(jīng)過那里,你會感覺到整個大地都在顫抖。而且,有的地方還冒出紅絲絲的光。你難道沒去過那里嗎?”她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哦,你的腿?!彼倚πΓ皩Σ黄??!蔽艺f:“沒事,小心你的手?!贝蚧饳C在她手指間應該很燙了。她接著說:“如果山上有樹林,肯定會有熊熊大火燃燒,不過,山上光禿禿的,幾乎什么都沒有。哦,拉煤車很多,來來往往的。聲音很大。有時候晚上也能聽到,我好幾次夜里被吵醒?!?/p>

      打火機終于熄滅了。

      “你夜里有被吵醒過嗎?”她突然問我。

      我點點頭。經(jīng)常被吵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突然提到喜鵲溝煤礦,我告訴她那是我們馬蓮村最大的煤礦。她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恢復正常。于是,我得以告訴她更多,我覺得每個人都有宿命,而且我也隱隱約約覺得,她正是因此而來。我告訴她馬蓮村煤礦很多。正是這些煤礦,吸引來很多外地人。他們像麻雀一樣,成群結隊而來,有的攜家?guī)Э?,更多的是孤身一人。后來他們就慢慢走了,食盡鳥投林似的,嘩啦啦飛走了,沒留下多少。煤礦越來越留不住人了。其實,與我自己的情況相比,我更愿意把馬蓮村的情況講給人們聽,也講給她聽。有些事情不講,就不會有人知道,更不會有人記得。而我特別希望人們能記住這些。當然,很大一部分原因,跟我自己有關。

      但是,她的眼睛居然閉上了,好像陷入某種情緒當中。一個人想事情的時候,才會是那種表情。等睜開的時候,她也不看我,直接盯著地上的長排貨架,那上面凌亂地放著扳手、插座頭、羊角錘、電磁爐、拖鞋、大紅色塑料水桶、燈泡、麻繩、掛衣架、被罩……還有礦工服。

      我還沒來得及整理。

      “怎么放上去的?”沒想到她這樣問,我有些吃驚。馬蓮村人,沒有人問過我。

      “總有辦法的?!?/p>

      “這倒是真的?!?/p>

      我說:“尤其是你必須要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p>

      她點點頭。我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似乎沾染了夜的潮濕,閃著明亮的光。我不知道她的身上有什么故事,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男人來找她。

      我說:“中午有個人來找你?!?/p>

      我努力回憶他的樣子,以及他抽煙的姿態(tài),他的大胡子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這樣回憶,只是想給她更詳細更精確的信息。沒想到她只哦了一聲,說,所有人終究被遺忘。我不知道她想表達什么。我猜測,也許她生命里經(jīng)歷了太多無關緊要的男人,大多與悲傷有關。我從來也沒很認真地關心過別人的生活,但此時此刻,我對面前的這個女人產(chǎn)生了同情。我知道,這樣很不應該。馬蓮村的人們也常常會同情我,他們的目光順流而下,流露出來的東西,驚人地相似。但是,他們不說話,保持著一致的沉默。我不喜歡,但是我需要。有些事情就是這么矛盾,需要并不意味著你會喜歡。

      雜貨鋪打烊時,我看著她融入夜色,進了門,拉了窗簾。大片的紅色在夜里綻放。忽閃了很久。最后,一下全部黑掉了。

      我這才將門窗緊閉,站起來,開始整理貨架。

      3

      今天上午,小蔡開著車從縣城來,他是一個動作麻利的小伙子,把貨卸下來就走了。他是我多年的供貨商,需要什么,我就會給他列一個清單。馬蓮村的外地人越來越少,東西越來越不好賣。我已經(jīng)積壓了不少貨物。所以,這次我沒多進貨。有時候,小蔡會把貨物放在貨架上,哪些貨在哪個位置,他一清二楚。今天,他沒這么做。他說他要趕著給別人送貨,送完就回縣城拍婚紗照。他說他女兒都六歲了,但他一直沒和老婆領結婚證,屬于非法同居。說到這里的時候,他居然笑了笑。他必須回去把婚紗照拍了,把婚結了,再辦一場盛大的酒席。我們基本不說話,除了買賣上的事,別的,不多說。這么多年,有一樣東西我一直托他給我搞,也算在清單內(nèi)。他說很難搞。不過最近有希望。

      這是我們之間說話最多的一次。

      白天坐久了,夜里我必須站起來活動活動。我能站起來,這是一個秘密,馬蓮村任何人都不知道。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當然,不能過于齊整。最后,我把礦工服包好,和盤起來的麻繩,還有礦燈,放在最高的貨架上。大紅色水桶放在最下面。就在我準備關燈入睡時,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響起。黑夜是我的一張面具,我不能被人看穿。我本可以不搭理他,但他的敲門聲一下比一下重,令我惱火。我回到輪椅上,在雙膝上蓋了一層毛毯。夜里也確實有些涼了。門開了,是一個男人。

      “需要什么?”我大概猜出來了。

      他好像剛從水里爬出來,頭發(fā)濕漉漉的。我才辨認出,是中午那個男人。他把胡子剃掉了。不過,他的臉上有很多黑道道,沒洗干凈留下來的。

      “女人回來沒?”

      我點點頭。

      “她應該睡下了。”

      我又點點頭。

      “燈都黑了?!彼哪樕暇谷簧鲂邼耙拱鄾]啥事,我跑出來了,還專門去洗了個澡。”說完,他笑了,又露出黑黃的牙。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很多礦工漂泊異地,那些不上班的夜晚,都會讓他們備受煎熬。

      他掏出五十塊錢,又要買煙。

      我把黃金葉遞給他。想了想,說:“你別去找她了,她不是做那個的?!?/p>

      “什么?”他的眼睛睜大了,“我也沒好意思問別人,我看見很多男人都來找她。我還聽說,她需要男人?!?/p>

      我問:“誰說的?”

      “礦上好多礦工都這么說?!?/p>

      我仿佛看到一群黑壓壓的人站立在我的面前,頭戴安全帽,白亮的礦燈射出刺眼的光。他們的臉和夜色一樣黑,眼睛卻充滿了熱情,他們將全部的目光灑在女人的身上、臉上。

      男人說:“我半年沒碰過女人了?!?/p>

      “我有錢?!彼芸鞆牧硪粋€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錢,它們團在一起,皺皺巴巴的。他突然頹然陷進沙發(fā)里,“你說我圖什么?年前我老婆就跟別的男人跑了,她說我掙不下一分錢。也對,礦上半年沒發(fā)工資了,拉煤車越來越少,煤炭賣不出去,拿什么發(fā)工資?你說,我活著還有啥意思?”他從口袋里掏出半截煙,正要吸,卻停下,扔在地上,拿起那盒黃金葉,搖出一支,點著。我不看他,一直用手在捶打我的雙腿,說:“你說,這天氣是不是要變了?腿好像越來越疼了?!彼粗遥腴_口,突然又不說話了,站起來推門出去。我的心里難受起來,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產(chǎn)生同情,我都不清楚我身上為什么有了某種優(yōu)越感??粗叱鋈?,我把手電筒打開,巨大的黑暗中,他被光擊中,擊倒的影子長長的,匍匐于地,無處可逃。

      接下來幾天我再也沒看見過他。女人也沒有來雜貨鋪。不管她在不在家里,窗簾倒是一直擋在窗口。她在的時候總穿著那條紅色長裙,長發(fā)披下來。大部分時間她是待在屋子里的,我不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

      我沒有多大好奇心。多年以來,一向如此。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煙囪冒出煙來,一縷縷往上飄,好像天上垂下來的無數(shù)條白繩。有時候,她會從屋子里出來,手里拿著相機。她真的對煙囪有些興趣,也許她是南方來的,沒見過北方的東西。她拍照的樣子很認真,對著煙囪,姿勢擺了好久,才聽到咔一聲。停下來,她看看相機。很快,又聽到咔一聲。她將鏡頭對準朱平的院門,紅色的大門,經(jīng)風雨侵襲,油漆早已剝落,一邊一個門神,也不再兇神惡煞。她把這個畫面拍了下來。她還拍院子里臺階下那排劈好的鉛木柴,抓拍跑來跑去的黃狗、偶爾落在屋頂上的黑色麻雀,還有巷口走來走去的路人,和大門外野地里的莊稼。像個初學者。拍得最多的大概還是煙囪冒出來的白煙,還有偶爾跳躍出來的紅色火苗。有一次她突然將鏡頭對準我這邊,我來不及做出回應,假裝把目光投向遠處的群山。也許她早就知道,也許她根本就不在乎這些。包括那些來找她的男人們,或許都只是她鏡頭中急速閃過的一瞬,她只是把他們記錄下來,就像她隨手拍下了火苗與流云。她出去的時候,總是挎一個背包,著淺灰色休閑褲,紅色運動鞋,與她平時的裝扮很不一樣。

      往往在她出去后,就會有礦工找上門來。這似乎印證了馬蓮村人之前的猜測。這個引起馬蓮村震動的女人給人們留下的印象越來越糟糕了。很多礦工在她家門口徘徊一陣,然后紛紛走向?qū)γ娴碾s貨鋪。

      馬蓮村人希望我和他們站在一個陣營,最好提供關于女人的一切消息。雜貨鋪不僅僅是一個貨物集散地,也是一個信息集中點。尤為重要的是,有人說,這里地理位置絕佳。我不想提供什么,我由此受到重視更非我所愿。一條被冷落了二十多年的枯河再也不會渴望雨水的降臨。它早就干了。它早就死了。

      也許,該說一說我的父親和母親了。

      我父親出走的那個清晨,天降大雪,他站在大風中,耳朵通紅,眉毛和頭發(fā)被白雪覆蓋。他告訴母親,再屈辱也要活下去,哪怕跪著,哪怕低人一等?;钪菫榱俗C明。母親把這些話喊進我的耳朵里,喊進我的心里。人們仇視父親是因為他一直在說瘋話,他說馬蓮村不能和附近的楊村、白頭里一樣,馬蓮村地底下的煤礦永遠也不能動,馬蓮村的綠水青山不能因為開采煤礦而毀掉。而且,一旦開挖,煤礦遲早有被挖空的一天,到那時,馬蓮村的樹也沒了,山也空了,馬蓮村就完了。馬蓮村的人們一定覺得父親瘋了,他成了人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他是異類,他在妖言惑眾。馬蓮村附近的楊村早就開采煤礦了,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占用,每個村民都得到很大一筆賠償款。沒有人跟錢過不去。父親是個例外。馬蓮村的人們紅著眼睛跟父親爭執(zhí),最后成了扭打。幾乎沒有一個人站在父親這邊。他成了全村的敵人,孤軍奮戰(zhàn),任何的辱罵與毆打都不能使他屈服,他是一個蒼涼又悲壯的斗士。有人半夜用石塊砸我家玻璃,丟有毒的肉給我家狗吃,切斷我家的電線,在我家大門和墻面上寫惡心的臟話……所有這一切,都不能改變父親的態(tài)度,他是鐵了心要跟人們拼命到底。他寫了很長的信,遞到縣里,遞到市里,層層往上遞,無果,最后,他選擇親自去。

      我的父親再也沒有回來。

      父親走后,我再也沒見過母親笑,她的目光空洞無神,任何東西掉進去,都不會泛起漣漪。父親說,母親有一雙好看的眼睛。我見過她的照片,那時候她年輕,著天藍色短襟,戴白帽,白帽外沿綴了一圈淡粉花朵。風吹拂著她,她笑著,身后是廣闊的田野。

      人們并未就此罷手,有人深夜敲我家的門,恐嚇我和我的母親。我們度過一個又一個破碎的黑夜。母親被凌辱,成了我一生的隱痛。那時候我小,抓起石頭砸那人的頭,力度不夠,對他構不成威脅。我就撲上去,發(fā)瘋般地咬他的胳膊。他肯定疼了,啊了一聲,將我提溜起來,像摔一件東西,狠狠地砸在地上。母親驚叫,他匆匆遁入夜色中。我痛得站不起來,去看大夫,說摔壞了神經(jīng),說不好廢沒廢。母親就把我放在輪椅上,在馬蓮村走來走去,似乎要把我們的不幸示眾。人們看著輪椅上的我,好像在看馬戲團的一只猴子。我默默祈禱能站起來,或許真的感動了老天,或許是我父親暗中賜我力量,雙腿漸漸有了些力氣,竟然一點點好轉(zhuǎn),逐漸站了起來。我想告訴母親,可那時她已不知去向。煤礦開采后,拉煤車在馬蓮村進進出出,也吸引來很多很多人。門面房如雨后春筍在馬蓮村的大地上爆長出來,理發(fā)、洗澡、購物、住宿、娛樂,只要有人,什么生意都好做。母親把雜貨鋪丟給我,自己走了。也許在她心里,父親還活著。也許她知道總有一天我會站起來,活下去,為我的父親作見證。

      母親是對的,雜貨鋪養(yǎng)活了我。并且,我也能站起來了。每個白晝,我都把自己放進輪椅,游蕩于馬蓮村大街小巷。但是,死寂的夜里,我就在雜貨鋪的過道上走來走去,撫摸每一件貨物,思謀著如何利用它們?yōu)槲沂й櫟碾p親、為馬蓮村做些什么。沒人知道我能站起來。在那件事沒做之前,我一直偽裝,偽裝成馬蓮村人眼中什么也干不了的廢物。

      時光沖刷著一切,馬蓮村的人們早就學會了遺忘。人們只記得,馬蓮村的東面開了一家雜貨鋪,需要什么,他們就來買。而開雜貨鋪的,是一個行動不便的廢人。僅此而已。對我而言,這樣再好不過。

      4

      如今,我卻突然受到重視。很多人擠在雜貨鋪,向我打聽女人的消息。他們認為我跟女人的關系非同一般。甚至有人發(fā)問,女人某一天深夜在雜貨鋪待到很久才離開,深更半夜,你們在做什么?人們的好奇心立刻被調(diào)動起來,當然,還有火一樣的憤怒。直接原因是,馬蓮村的部分男人也開始走進女人的屋子,之前都是外地礦工,他們的老婆不在馬蓮村,現(xiàn)在好了,這個女人惹得馬蓮村的男人們也心癢癢。這讓馬蓮村的女人們?nèi)虩o可忍。我告訴他們,女人不是他們想的那樣,他們不相信。如果人們之前對我這樣一個廢人尚有一些同情,現(xiàn)在全部煙消云散。不問世事的我,終于被裹挾進巨大的漩渦中。

      女人這天很早就來雜貨鋪,她對近來的流言蜚語根本不在乎。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沒有立刻坐下,而是沿著貨架走來走去。“你到底是怎么把東西放上去的?花盆在哪里?”我覺得,她遲早都會發(fā)現(xiàn)。

      已經(jīng)很久沒人買花盆了。她之前就問過我,是我聯(lián)系小蔡專門從縣城里捎回來的。

      “往前走,左手邊,對對對,就在那兒,最下面?!蔽铱粗钐幾呷?。陽光穿透玻璃打進來,地面被切出一塊方形的白。她穿著涼鞋,腳浸泡于明亮的光中。

      她拎著兩只花盆過來。

      “多少錢?”

      “送給你了?!?/p>

      她看著我,重點看了看我的腿,好像第一次那樣重視,說:“這怎么能行?你做買賣不容易?!?/p>

      我說不清楚這是不是同情。

      我說:“也沒幾個錢。打算栽什么花?”

      “四季海棠。別人給了兩株花苗?!彼€是把錢放下。

      我很想知道那是誰,會不會是一個男人?是另外一個嗎?他也走進過她的屋子里嗎?真該死。她看起來卻平靜?!耙?,要不我給你拍一張照片吧,我最喜歡拍照片了?!?/p>

      “照片有啥好的?”

      她看著我,認真地說:“只有照片才能把人留住?!?/p>

      我看著她出門,很快返回來,手里拿著相機。陽光下,她的紅裙子如一團火,明亮、熾烈。

      她大概發(fā)現(xiàn)了我在盯著自己的雙腿。此時此刻,我為自己坐在輪椅上感到遺憾,這一定令我錯過了很多美好的事物。

      她早已察覺,說:“沒關系的?!彼严鄼C拿起來,眼睛湊上去。我努力保持著笑容?!胺潘牲c,別緊張。”我撓撓頭,突然不知道手該放在哪里?!笆志头旁谀愕南ドw上,自然一點。”我有一種想站起來的沖動。“取景不太好,你背后的東西太雜亂了?!蔽冶澈笫且粋€殘破的貨架,亂七八糟堆了很多東西。“要不到外面吧,陽光這么好?!薄八懔?。”“我推你出去?!彼呎f邊向我走來。我說我可以的。我搖著輪椅出了門。

      說是一張,她一共給我拍了三張。

      事后,她說:“等照片洗出來,再給你?!?/p>

      “你屋子里還缺什么?”

      “沒什么缺的?!?/p>

      “缺了,來雜貨鋪隨便拿?!?/p>

      她笑笑,不說話。我搖著輪椅回去,突然想起來,她應該還缺東西。我專門挑了一個小鏟和紅色的灑水壺。她的門虛掩著。我不知道該怎么叫她。我的膝蓋上放著塑料灑水壺,像一只安靜臥下去的紅鳥。她突然走出來,笑了。門半開著。“進來看看我拍的照片吧。”我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門檻,高出地面一寸有余。她站在我身后,握緊輪椅的扶手,那里肯定生了銹,很久都沒有人碰過。她卻握得有力。屋子里很整潔,其實她的東西蠻多的,有一些是從雜貨鋪買來的,比如,鋪在炕上的巨大毛氈,紅色的塑料水桶。她直接將我推到一個畫架前,它有三只腳,被紅紗覆蓋。她繞過我,拿掉紅紗,我看到一張巨大的照片,是一個男人的。他的臉上和脖子上爬滿煤灰,安全帽戴在頭上,有點歪了,嘴里叼著一支煙,能看到白白的牙。他站著,笑著,背后是一片黑色的煤海?!拔覐膩硪矝]見過他上班時的樣子,這是他在煤礦,唯一留下來的照片?!彼f,“我把它放大了。就擱在這里,每天看著他?!?/p>

      說完,她又把紅紗蓋上去。

      “你不用問我他是誰,我來告訴你,他是我男人,已經(jīng)死了,上個月十三號死的,就死在你們馬蓮村?!蔽蚁肫鹆宋逶率栺R蓮村的那場礦難,死了六個人,全部被埋在礦底,永遠也上不來了。因為這次事故,煤礦由先前的每個月停一天增加到每個月停三天,專門進行整頓和大檢查。

      “我從來也沒有真正了解過他,這是我第一次來煤礦。他說要跟老鄉(xiāng)外出打工,掙點錢。我說你去吧。我不知道他到了煤礦,我從來也沒有關心過他。他當時特別希望我能跟他來,陪在他身邊,可我嫌太遠了,就拒絕了他。我們結婚后,他把掙的錢給我匯回來,說掙夠了錢一塊出去玩兒,一塊兒去看火焰山。他說他特別想去看看火焰山,你們馬蓮村后面的那座山,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可他郵回來的錢越來越少了,我就在電話里吼他?!彼穆曇粲行┻煅?,“后來,他打來的電話也越來越少,后來就出事了,埋在了礦底。我好后悔。我都不知道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五月份的那次礦難,發(fā)生在黃昏,瓦斯爆炸,聲音很大。“他只給我留下了一張照片,是他在煤礦的,別的,再也沒有了。他從這個世界永遠消失了?!?/p>

      “從那以后,我開始拍照,給人們拍照?!?/p>

      她不說話了。屋子里很安靜。我的目光停在墻上,那里貼滿了照片,都是礦工的照片。我細細看去,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些熟悉的面孔,他們曾在我的雜貨鋪買過東西。

      “所以,你一直在拍礦工的照片?”

      “是的。”她說。

      她看著我,說:“我想把他們留住。”

      我想告訴她的是,沒有什么能夠留住,一切終將逝去。

      她突然問我:“你知道什么是最可怕的事情嗎?”

      我看著她的眼睛,搖了搖頭。

      “一個人從這個世界上永遠地消失,然后,人們把他徹底地遺忘?!?/p>

      我想起了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眼里流出了淚水。

      突然有人推開門,走進來。他首先看到地上有一個人,吃了一驚,待看清楚是坐在輪椅上的我時,情緒才恢復正常。

      “那個,那個多少錢?”他問女人。

      “不要錢。”

      他一張寬臉顯然放不下驚訝,就用聲音表達了出來,啊了一聲。“這不太好吧?”女人說:“這又沒什么。”他又看著我,“你這都有人了,要不等等?!迸说哪抗饫@過我,走向他,說:“沒事?!彼檬滞屏送颇前训首樱澳阆茸谶@里。”他整張臉蹙出一大片茫然。女人的手上拿著相機,往后退了兩步?!澳憔妥谀抢?,不要緊張。放輕松點?!?/p>

      她用相機對準他,她要把他留在畫面里。永遠留住。

      “你要干什么?”

      “拍照。”

      “你神經(jīng)病啊?!蹦腥俗吡?。

      看著男人即將消失的背影我意識到,不是女人需要他們,是他們需要女人。

      5

      第二天,女人去了縣城洗照片。我很早就爬起來,坐在窗口,看著馬蓮村遠處灰色的樹和模糊的群山。我不知道,那里面有沒有女人所說的火焰山。

      小蔡昨天深夜發(fā)來消息,說今天會把東西給我。我知道馬蓮村的好多煤礦快要被挖光了,好多山也都空了。有些土體坍塌,地面開裂,并冒著煙霧,地火在燃燒。有些路的某一截突然整體凹陷。而之前的茫茫樹林,早已消亡,偶爾有一兩棵光禿禿的樹,樹干粗糙,樹葉灰暗,能看見孤獨的黑麻雀飛飛落落。整個馬蓮村,被置于巨大的玄虛之上。有一件事情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很多個深夜,我如同幽靈一般在馬蓮村穿行,從地上到地下。我想起了我的父親。我無數(shù)次鉆入礦井口,向地心深處走去。礦井烏黑、深邃,即將毀棄。

      我早就看好了位置。煤礦停工,礦底無人。明天是最后一天,今晚就可以開始。

      十一點一刻,小蔡的面包車停在了窗口。他很快跳下車,關了車門,繞到車后面,揭開后備廂,拎出一個白色的蛇皮袋,他提著它,走進了雜貨鋪。蛇皮袋被他放在貨架的第二層,最里面那個貨架上。他拍拍手,坐在了沙發(fā)上。茶幾上有我早就給他準備好的錢,還有一條煙。有零散的一盒,他倒出一支,點著。

      “你們馬蓮村快要移民了?!毙〔痰淖炖锿鲁鲆淮髨F白煙。

      我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

      “往哪兒移?”

      “縣城東啊,剛開辟了個區(qū),你們這附近的村子都要遷過去。”

      我問:“非得移?”

      小蔡看著我,說:“煤礦都空了,留不住外地人。這么說吧,連本地人也留不住。好多人都去了縣城。”幾片煙灰落在了地上,“當然,我只是聽說,也不一定是這么回事兒。”

      “那你還送貨嗎?”

      小蔡說:“有生意就送,沒生意也沒辦法?!?/p>

      我說:“總要做點改變?!?/p>

      小蔡不說話,又點了一支煙,說:“我們又改變不了啥?!?/p>

      我想起了她的那句話,“可以留住一些東西。”我說,“就像你去拍婚紗照。”

      他突然笑了一下,說:“拍不拍都差不多,拍完了不還跟從前一樣?”我突然意識到,我一點也不了解小蔡。他抬起頭,目光穿越很多貨架,落在遠處的白色蛇皮袋上?!靶⌒狞c,威力可大哩?!闭f完,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色的盒子,鄭重其事地遞給我,補充說,“這是遙控器,先定時,按下就可以了。”我點點頭,他又拿出一盒糖果,上面那個很大的囍字是那么明亮、鮮艷。

      出門前,他回頭,突然說:“年輕人啊,其實你應該好好活著?!?/p>

      我不知道該說點啥,看著小蔡走出了雜貨鋪,爬上灰色的面包車開走了。

      下午很漫長。臨近黃昏,女人才回來,后面跟了一個男人。一前一后進了屋子,門卻敞開著。不一會兒,巨大的爭吵聲傳來。男人跑出來,邊走邊罵:“不行,賠這幾個錢肯定不行?!迸艘才艹鰜恚骸八呀?jīng)死了。”“那是一條命啊,我哥的命都搭進去了?!彼蘖耍骸澳阌肋h不知道你哥和我需要什么。”男人走了。

      我搖著輪椅出去,停在窗下,看著她。

      她說:“我要離開馬蓮村了?!?/p>

      “啥時候?”

      “明天。”

      “這村的人,最后都要離開的?!?/p>

      她想了想,說:“就是有一個地方還沒去?!?/p>

      我問哪里。

      “喜鵲溝煤礦,我男人工作的地方?!?/p>

      我和她之間隔著一條水泥路,仿佛隔了一條很長的河流。我希望河流能帶走她的哀傷,可是沒有。如果河流帶不走,那我?guī)退龓ё摺?/p>

      我看著她的眼睛,說:“我?guī)闳??!?/p>

      我對她笑了一下,站起來,朝著對面的她走去。我知道我必須這樣做,盡管每一步都那么漫長,那么艱難。她并不吃驚我能站起來,盡管站在河流的兩岸,我知道我們是一路人,她一直用目光迎接我。

      深夜,我們都穿上礦工服,她那套大了點,我找了根皮帶給她束了束腰。戴著安全帽,我們的樣子與真正的礦工無異。為了不引起她的注意,我提前把小蔡帶來的東西包裹在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里,然后放進了背包,那里面還有麻繩、羊角錘、剪刀、口罩。我們出發(fā)時,馬蓮村陷入了深沉的夢里。夜空布滿星星,我父親說過,夜里星空燦爛,第二天必然天氣晴朗。我的腳踩在馬蓮村的玄虛的土地上,心里既親切又難受。到達喜鵲溝煤礦的井口,女人停下,拍了一張照片。鉆進井口,我們向井下、向地心深處走去,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盞明晃晃的燈。這是一條很長很長的斜坡,我們走了很久很久。離煤層越近,光線越暗??臻g也越狹窄封閉,呼吸越來越困難。

      “這就是他工作的環(huán)境?”

      我問:“他在礦底具體做啥哩?”

      她突然哭了,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挖煤的。”

      我不能給她提供選擇。

      她重復:“這就是他工作的環(huán)境?”

      我點點頭。這是所有礦工工作的環(huán)境。他們都一樣。

      “我希望你記住他的名字?!迸嗣鎸χ遥皇V燈打在她身上,我看見她臉上、鼻尖上被染黑了?!八袑O剛?!迸苏f。

      我嗯了一聲。

      她掏出相機,開始拍照。

      “我找不到他,太黑了?!?/p>

      “你說什么?”

      “我不知道他死在哪里?!?/p>

      我用頭上的礦燈為她照明,可是,我知道,我們永遠都無法到達事發(fā)地點的煤層。它早就坍塌了。

      “我們上去吧。”我拉著她。

      她哭了。

      我看著她,說不出話。事發(fā)地點的煤層,不止埋了孫剛,還有別人。我想,一切真的早該結束了。返回時,她雙眼都是淚水,整張臉黑黑的,表情木然。我找到我之前看好的位置,這里的煤層離地面不遠,只要炸開,就會有氧氣漏下來,煤氧一接觸,就會燃起地火。而女人看到的火焰山,就是地下煤火引起的。我卸下背包,拎出黑色塑料袋,拿出炸藥。現(xiàn)在是凌晨4點,我計劃明天中午讓它爆炸。那時候,整個馬蓮村的人們都會見證這一切。

      “你去干什么了?”女人問我。

      我看著她,指給她看,說:“從那個位置一直往上,往上,會有火焰山爆發(fā)。”

      她想了一下,說:“不知道孫剛能不能看到?!?/p>

      “他會看到的?!蔽艺f。

      她點點頭。

      我說:“你也會看到?!?/p>

      最重要的是,只要這一塊炸掉,整個喜鵲溝煤礦就會慢慢塌陷下去。然后,馬蓮村的其他煤礦也會隨著最大的喜鵲溝煤礦塌陷下去。所有的煤礦都會被封閉。

      整個上午,我坐在輪椅上,等著中午的到來。女人把洗好的三張照片交給我。我把小蔡帶來的喜糖拆開,吃了一顆,很甜,也給女人捏出一顆。紅色出租車早就停在路邊了。很多人擠在門口看,我看見了大胡子,還有昨天下午那個男人,也看到很多礦工,更多的是馬蓮村的人們。他們議論著。人們的情緒似乎很好,她終于要離開了。那個自稱是孫剛弟弟的男人,拉著女人,喊著:“再耗幾天,告他,這個事捅出來,都玩兒完?!迸瞬焕硭K押芏嗾掌迷谑稚?,走進人群,她要把它們交給他們。她要他們知道,照片可以留住他們??蓻]人接受。

      人們遠遠看著她,像女人初來馬蓮村時的場景。她上了出租車,后座上放著孫剛的相框。出租車啟動,緩緩遠去。

      6

      炸藥的遙控器那么小,一直握在我的手心,好像是從那里長出來的。

      我終于站起來,人們用異常驚訝的目光看著我。終于有人認出了我,他在喊,他是李元的兒子,他是李元的兒子。李元是我的父親。還有人記得我的父親,他沒有被遺忘。

      我感覺自己從未如此高大,并一直在長高。許多人在我身邊如流沙,一下一下坍塌。我仿佛看到許多土地、許多山、許多樹重新生長出來。

      猜你喜歡
      馬蓮雜貨鋪礦工
      動物藏在雜貨鋪
      馬蓮湖
      我家有一墩馬蓮
      金牌挖礦工
      老礦工的家國情懷
      好學的馬蓮菜
      微型雜貨鋪
      雜貨鋪之夜
      礦工老李
      誓詞
      诸暨市| 崇信县| 栾川县| 太仆寺旗| 永安市| 彰化市| 都江堰市| 绥中县| 平泉县| 林芝县| 商南县| 张掖市| 开化县| 柞水县| 大悟县| 枣强县| 濮阳县| 烟台市| 大埔县| 闵行区| 定陶县| 商水县| 泽普县| 静宁县| 娄底市| 中江县| 雅江县| 资源县| 北宁市| 宜城市| 屏边| 丹凤县| 樟树市| 桐梓县| 根河市| 东乡县| 乌兰察布市| 忻州市| 夏津县| 仲巴县| 化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