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天下起了小雨，爸爸和另外四個叔叔收拾東西。爸爸喊正在看草叢下百靈鳥窩的林小柱：“下山了，回駐地！”

林小柱見叔叔們拿起鋼釬，他也走過去拿起一根，扛在肩膀上。自己跟著爸爸來探礦，不能只是玩兒，也要幫助大人干點活兒。他走在前頭，為了躲避雨，盡快回到駐地，順著山坡，歡快地一路小跑，很快隱入森林。

漫山遍野的野生樹林，沐浴在蒙蒙細雨中。

忙乎了半天的五人工作組，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到駐地，是下午五點多鐘，發(fā)現(xiàn)不見林小柱。他跑到哪兒去了？

1

林小柱頂著細雨，貓著腰，扛著鋼釬，急匆匆地朝山下跑。這段五公里的路，他熟悉，不用辨別方向就能回到爸爸所在的探礦小分隊駐地。雨點越來越密集，他低著頭，抵御著雨點，憑著感覺，順著一條鹿道前行。

他是第一次利用端午節(jié)跟著爸爸的探礦小組游玩。本來爸爸不愿意帶著他，說深山野洼野獸多，狼啊熊呀，專盯小孩子，危險。他說老師講解了端午節(jié)的由來，沒有河的地方，人們都是上山紀念屈原，我上你們探礦的山上看看。再說啦，我也想知道你們是怎么探礦的。

爸爸說服不了他，加上自己有三天的假期，讓兒子看看大自然，開闊眼界，也是不錯的事情，就讓他上了探礦用的越野車，帶到了這個幾百里荒無人煙的山區(qū)。

上午林小柱跟著爸爸和四個叔叔上山，記住了回駐地的路，因此下午下雨，他就沒有跟著大人們一起走，而是自信地獨自朝回跑。

雨在不緊不慢地下，腳下的路向前延伸，他走得匆匆忙忙。他哪里知道，山上林區(qū)的鹿道，并不是一條兩條，也不像人常走的人行道那樣單一，而是縱橫交錯。他認為是沿著鹿道朝駐地的方向南邊走，實際走來走去，他向北跑去了。

天漸漸暗下來，還沒有見到八道卡河采金場。他停下來，不對呀，走這么長時間，該到駐地了。觀看四周，近處是茂密的原始森林，遠處是起伏的山巒。周圍的環(huán)境陌生，是不是走錯了方向？

天空飄著雨絲，夜色漸漸濃重，周圍的景物有些模糊。天上沒有星星和月亮，分辨不出東西南北，他迷路了。

恐慌襲擊著他。

這樣站著是到不了駐地的，得繼續(xù)走。朝哪兒走呢？還是按照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向走吧。

他朝南走。他哪里知道，他走的方向是北面。

天徹底黑了，他走到了一座山頭上，這是什么山呢？沒法確定，只能朝山下走。

他的衣服已經(jīng)被雨水澆濕了，有些冷。周圍除了樹木雜草，沒有可避雨的地方。突然，遠處傳來了狼的嚎叫，聲音在樹林間回蕩，他害怕了。爸爸說，狼會在夜間出來尋找食物，遇上狼就危險了，還是找個地方躲避吧。他想起了在電視上看到的動物世界，狼在攻擊野牛時，群狼圍著野牛轉(zhuǎn)，趁野牛不注意從后面躥上野牛背，咬住野牛的脖子。他想過，野牛為啥不找個樹叢？依靠著樹叢，面對著狼，狼就沒辦法從后面襲擊。我遇到狼，不能像野牛那么傻，要找一處樹叢做依靠，和狼對峙，等待爸爸他們來營救。他仔細地在茂密的樹林間尋找，看看哪兒的樹木能作為依靠。他看見一個合抱粗的松樹，半人高的地方有個洞，正好能容下一個人蜷縮著。他爬上去，鉆進洞里，能避雨，還能觀察外面。

他很享受地坐好，把鋼釬橫在腿上。跑了這么遠的路，又沒有吃東西，他很餓，也很累。一會兒，有了困意。

2

他的思緒回到了早晨。

他隨著爸爸和幾位叔叔上了山。五公里的路程很難走，有溝壑，有懸崖，也有密林，到了目的地，開始工作。開始，林小柱對他們的工作很感興趣，爸爸邊跟叔叔們工作，邊跟他講解這是在干什么、這樣工作的原理。

爸爸說，這叫汞氣測量，汞氣測量是尋找金礦的一種新的化探方法，工作原理是把鋼釬打入地下后再拔出，用汞氣測量儀插入鋼釬留下的眼中，抽取氣體，裝瓶送實驗室測試汞含量，圈定汞異常，尋找隱伏的金礦體。

林小柱看了一會爸爸和叔叔們工作的過程，都是重復一種程序，幾次之后他沒有了興趣，到旁邊看植物，找鳥窩，觀看近處的樹林和遠處的山巒。

半天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下山的時候，要是不下雨，跟著爸爸和叔叔們走，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我走丟了，爸爸一定會著急，上哪兒找我呢？

他想著，睡意漸濃。

就在他似睡非睡的當口，聽見樹前有“唰唰”的聲音，他驚覺地睜開眼睛，透過夜色，看見樹前面十幾米的地方似乎有螢火蟲在閃動，仔細觀察，是動物的眼睛，這是什么動物？

動物可能嗅到了他的氣味，也可能發(fā)現(xiàn)了他，警覺地觀察他。從動物模糊的體型上判斷，這是一只狐貍。狐貍瞅他一會兒，朝前跑去，頃刻消失在密林中。

他沒了困意，瞪大眼睛看著樹林。夜色中的樹林非常陰森可怖，如果沒有這個樹洞，他沒法忍受這種環(huán)境。

又傳來了動物的跑動聲，聲音比剛才大，好像是幾只動物。跑近了，出現(xiàn)在樹的前面，停下來，發(fā)出輕微的哼哼聲，仔細看，是兩頭野豬帶著五六頭小野豬，它們揚著頭觀察四周，好像聽周圍的動靜，是不是有狼在追擊它們。還沒容林小柱反應過來，幾頭野豬迅速地跑走了。

過了幾分鐘，從野豬跑來的方向，響起了輕微的“唰唰”聲，聲音來到了樹前，夜色中出現(xiàn)了一片螢火蟲，林小柱看清了螢火蟲后面的體型，嚇了一跳，是一群狼，都盯著他，他不自然地拿起了鋼釬，尖頭朝外，做好擊打的準備。

狼發(fā)現(xiàn)了他，認真地看著他。

林小柱想到了爸爸說過的笑話，麻秸稈打狼，兩害怕。他問爸爸，兩害怕怎么解釋？爸爸說，拿著麻秸稈的人想，你可別上來，我這麻秸稈不頂用;狼想，我可得防備著他拿著的家伙，一下子打在我腰上，就被打斷。

林小柱想，你們要是上來，我就用鋼釬往你們嘴里扎，把你們的舌頭扎爛了;狼們可能畏懼林小柱手里的鋼釬，不敢攻擊他。有的狼坐下來，耐心地等待機會。

林小柱心里有數(shù)，我沒有后顧之憂，守住前面就行。

這樣對峙著，天漸漸亮了。幾只狼朝著天上吼叫幾聲，逃走了。

3

林小柱出了樹洞，順著山坡朝下走。

要走到山底時，聽見前方有流水聲響，這是河流。爸爸說過，人都喜歡沿河居住，順著河流走，必定有人煙。他跌跌撞撞順著河流走。

太陽升高了，他走到一條大河邊上。

大河寬幾百米，河水湍急，浩浩蕩蕩。

太陽如同一個碩大的火球從東邊的河面冉冉升起，奔騰的河水瞬間被染成紅色。這條河是地理書上學過的額爾古納河，對岸是俄羅斯。林小柱此時才幡然醒悟，自己奔波一夜，把方向走反了，這里靠近國界，沒人居住，荒無人煙，估算這兒離駐地至少有二十公里。

林小柱確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心里稍稍寬松，心情也不那么緊張了，才覺出饑腸轆轆，肚子像個空水桶，半天一夜沒有吃東西，得找點東西填補肚子。

這個季節(jié)，蘑菇遍地，他在樹下和草下尋找能吃的蘑菇。媽媽曾經(jīng)帶著他上山采過蘑菇，告訴他什么樣的蘑菇能吃，什么樣的蘑菇有毒，現(xiàn)在用上了這種辨別蘑菇的方法。

吃了一些蘑菇，肚子不那么饑餓了。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歇氣。這回他要辨別好方向，不能再走錯。歇夠了，方向也辨別好了，他站起來折向來時方向，順河流逆流而上。

中午時分，他登上一座高山的山頂，知道這是分水嶺。爸爸在地圖上給他介紹過駐地周圍的地理環(huán)境，這條河向南流入八道卡河。他沿著分水嶺向東走，大約兩公理，走到兩山的鞍部，聽到下面有流水聲，他折向南行，找到河流，然后順流而下。

正行進間，忽然，前方密林深處有“咔嚓咔嚓”樹木折斷的聲響，這么大的動靜不像是人，他正疑惑，樹林里鉆出一只體型碩大的棕熊，離他不到五十米，嚇得他魂飛魄散，動彈不得。

熊看見他，立了起來，身長兩米以上。

爸爸告訴過他，熊見著人立起來，是因為害怕，還告訴他，見了熊或者動物，不要跑，你越跑，它越追。再說啦，你跑不過動物。正確的做法是站著別動，觀察動物有什么反應。動物不是特別饑餓，不打人的主意。一般的情況下，動物怕人，你鎮(zhèn)靜，它就慌張。

林小柱盯著熊，熊看著他，雙方對視數(shù)分鐘后，熊前肢落地，緩緩地向林小柱靠近，距離他不到十米時，熊又停了下來。

林小柱握緊了鋼釬，心里想，我這可不是麻秸稈，你要是認為我這東西打不斷你牙齒，你上來試試。

這樣對峙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老師在課堂上講過體育比賽和戰(zhàn)爭的故事，說到過一句話，狹路相逢勇者勝。我不趕跑它，就不能朝前走，我得表現(xiàn)出比它厲害，才能把它嚇跑。這么想著，林小柱突然膽量倍增，不由自主地揮舞著鋼釬，像電視上孫悟空轉(zhuǎn)動金箍棒那樣，“嗷嗷”大叫著向熊沖去！喊聲在這群山峽谷里回蕩，震天動地。

長年生活在原始林區(qū)的熊，沒見過如此兇猛的直立動物，輪著家什，張牙舞爪，大有一口吞下它的氣勢，嚇得它掉頭鉆進了密林深處。

林小柱方才長出一口氣，被雨水澆透了的身體，又出了一層汗水。他身體一軟，癱坐在地。

林小柱呆坐了半個時辰，緩過神來，提起鋼釬，起身繼續(xù)往前走。

太陽將落，前方地勢忽然變得開闊起來，有砂壩堆得像小山一樣。走近一看，知道已經(jīng)進入了八道卡砂金礦采區(qū)，只要逆流而上，不遠就能走到爸爸的駐地了。

4

爸爸和四位叔叔回到了駐地，不見林小柱，有些擔心。

一位叔叔安慰爸爸，他也許貪玩兒，一會就回來了。

等到晚上六點吃飯時間，仍然不見林小柱回來，爸爸著急了。大家也覺得情況不妙，上山分頭尋找，漫山吆喝，到各個溝壑察看，直到夜幕降臨，看不清周圍的景物，也沒找到林小柱。

大家商談，決定明晨天亮后再上山尋找，并且給礦部領導打電話說明情況，請求給予支援。

第二天，天方亮，礦部派來30多人，分成幾組，向東、西、北三個方向呈扇形尋找。整整一天，縱深十公里，傍晚眾人陸續(xù)回來，仍沒有結(jié)果。大家都安慰爸爸，說孩子可能走錯了路線，躲在哪里。山上有可吃的蘑菇，不會餓著。

礦部領導決定明天向邊防部隊求助，邊防部隊對這一帶山區(qū)特別熟悉，肯定會找到孩子。

晚飯后，爸爸惦記兒子，站在外面，他認為兒子會突然出現(xiàn)在野地里。大伙也無心進帳篷休息，都站在帳篷外向四周張望。

奇跡就是在這個時候發(fā)生的。眾人在朦朧的夜色里，發(fā)現(xiàn)東南方向八道卡河下游遠遠走上來一人，個子不高，扛著根棍子樣的東西，邁著大步，孩子模樣，這是不是林小柱？

爸爸最先朝那個孩子跑去，大伙興奮地跟上去。爸爸跑近了，看清了，果然是林小柱。爸爸上前抱住林小柱，緊緊地摟在懷里。

林小柱趴在爸爸懷抱的溫暖，激動得淚流滿面。

呂斌：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人民文學》《小說月報》等刊物上發(fā)表作品五百余萬字，出版長篇小說及作品集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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