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洪鵬 郝興霞

摘 要：嶗山華樓宮外凌煙崮上全真道士詞《酹江月》石刻因刻寫者水平、風化殘損和道教術(shù)語等因素影響，長期以來在不同文獻中于詞作斷句、辨字方面具有較大差異，而在詞義闡述等方面更無詳細研究?？紦?jù)該詞創(chuàng)作時間、作者身份，辨析詞作斷句、格律和用字，進而闡述全真道教修行求道的觀念精神和法門途徑，對了解元代嶗山道教的內(nèi)外交流、門派歸屬和發(fā)展情況具有重要意義，也是完善嶗山區(qū)域金石研究不可或缺的部分，對豐富嶗山人文歷史文化極具價值。

關(guān)鍵詞：嶗山;《酹江月》;全真道教;鞏道巖

中圖分類號：K877.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0539（2021）04-0083-07

“充州小東門董師父贈云巖子《酹江月》”[1]116石刻位于嶗山景區(qū)華樓山上凌煙崮巨石，全文自右往左豎向分布十四列：前兩列為小序“充州小東門董師父贈云巖子”[1]116;第三列為詞牌《酹江月》;第四到十三列為百字正文，中有明顯隔開分上下兩片;最后一列為刻石時間“大德四年三月初三日”[1]116;作者為元代全真道士“董師父”。比較其與鄰近“充州小董師父贈云巖子《上丹宵》”石刻，字形、筆畫、結(jié)構(gòu)和布局等方面相似性極高，應(yīng)為同人所刻，時間相近。根據(jù)“充州小董師父贈云巖子《上丹宵》”石刻落款署名，“充州小東門董師父贈云巖子《酹江月》”石刻亦為云巖子主持上石，由劉志德、朱志成刻寫。但該石刻中的充州、董師父、小東門和詞作正文的斷句，以及該詞的創(chuàng)作時間、內(nèi)容含義等皆缺乏研究。

一、“充州”與“兗州”

《酹江月》石刻前有“充州小東門董師傅贈云巖子”。查閱元代史志，并無“充州”之地，應(yīng)為“兗州”之誤?！俺洹迸c“兗”字形相似，僅差一撇一點。今見之“充”或因千年風化所致，“兗”之撇和點刻痕模糊消失?；蛞虍敃r刻寫道士和石匠文化水平誤刻。但根據(jù)石刻“充”字上半部分結(jié)構(gòu)勻稱（見圖1），無筆畫遺漏或風化跡象，故應(yīng)為誤刻?！墩f文解字》中未收錄“兗”;《康熙字典》中僅收“兗”字。《說文解字》和《康熙字典》中皆收“充”。由此可見，“兗”和“兗”為后起之新字。元代，“兗”應(yīng)為“兗”之異體字，或俗體字。因此，“兗”與“充”才具有因字形相似而刻寫錯誤或風化模糊現(xiàn)象的可能性。

二、“小東門”處的全真道觀

查閱兗州方志史料未見“小東門”。今兗州尚有“老東門”和“東關(guān)”之說法，實指元明兗州古城東門和東門外之地。由此，“小東門”應(yīng)為元代兗州城市民對正東門兩側(cè)的側(cè)門稱呼，或因其位置不正，或因其不如正東門宏偉，故而稱之為“小東門”。今與兗州相鄰的曲阜古城東門一正兩副，有大小之分，當?shù)厝艘喾Q之為“東門”和“小東門”。根據(jù)清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 《兗州府志·圖考》可知，“小東門”位于兗州府東北隅和東南隅（見圖2）。

在兗州古城圖中，“小東門”之地涉及四座寺觀：東北隅的天仙廟、興隆寺、萬壽觀和東南隅的文昌閣。在四座寺觀中，僅天仙廟在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 《兗州府志·祠祀志》中收錄，“在北門內(nèi)之東，興隆寺左，州縣俱有，或稱天仙行宮，祀天仙元君?！盵2]2“天仙元君”為明清之際在山東魯中、魯西南地區(qū)民間信仰中影響重大的碧霞元君，即“東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俗稱“泰山奶奶”。天仙廟修建時間不得而知。但據(jù)研究碧霞元君在明代成化以后開始進入大肆崇拜階段，天仙廟大興。清光緒十四年（1888年） 《滋陽縣志》記載兗州城外天仙行宮：“明魯王府建，香火云集?！盵3]9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 《滋陽縣志》：“建在城外東北隅，神路長有五里，四月朔日起，至十八日止，南北商賈多輻輳焉?！?[4]50由此可見，明代開始，祭祀碧霞元君的道觀數(shù)量之大、規(guī)格之高。

興隆寺為一處佛教廟宇。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 《滋陽縣志》興隆寺“在北門內(nèi)，建于隋文帝仁壽二年，初名普樂寺。宋太平興國七年改名興隆寶塔，崢嶸高數(shù)里。歲時興儀習禮之處，內(nèi)設(shè)僧網(wǎng)司，有宋王禹偁碑記入藝文志?！盵4]51

文昌閣是祭祀掌管科舉文運、文風昌盛的一種建筑，與道教無關(guān)。

萬壽觀為一處道觀。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 《滋陽縣志》萬壽觀“在興隆寺前，建元至正間，內(nèi)有五祖七真祠”[4]55。清光緒十四年（1888年）《滋陽縣志》萬壽觀“在興隆寺迤南，元至正間建”[4]9。萬壽觀供奉“五祖七真”，為全真道觀無疑。

綜上所述，兗州小東門處的元代全真道觀只有萬壽觀。萬壽觀應(yīng)是“董師父”出家修行的道觀。

三、“董師父”與鞏道巖

清光緒十四年（1888年）《滋陽縣志》中“鞏道巖，萬壽觀道士，受箓于真人劉長春……道巖以老病歿。后十余年，兗人在淮陽，見之談舊事，殊殷勤也。殆以尸解去卸，明成化間人?！盵3]1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 《滋陽縣志》：“鞏道巖，本縣人，長春劉真人弟子也，世居三清萬壽觀?！盵4]61由此可知，“長春劉真人”與“真人劉長春”為同人，是萬壽觀道士鞏道巖的師傅。但查閱全真道教史料，在元代到明代成化年間，未見“真人劉長春”。期間，只有丘處機，號長春子，封為丘長春真人。因此，該處的“真人劉長春”應(yīng)為“真人丘長春”?！侗本﹫D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收錄一方《長春子武官黎花詩詞石刻》，署名為“劉長春撰”。青島平度市大澤山今存泰和七年中秋刊《長春子道士谷春日登覽詩刻》署名亦為“劉長春撰”。兩塊石刻在《金元全真教書法家及其作品輯研》中皆被作者標注為“誤，當為丘長春”。因此，該處應(yīng)該也是誤刻。丘長春于正大四年（1227年）去世。因此，其弟子鞏道巖也應(yīng)主要活動于公元13世紀，而非縣志中的“成化年間”。丘處機最初傳道受徒并無字輩?！堕L春真人西游記》中記載了隨丘處機西行的弟子有十八人“趙道堅，宋道安，尹志平，孫志堅，夏志誠，宋德方，王志明，于志可，張志素，鞠志圓，李志常，鄭志修，張志遠，孟志穩(wěn)，綦志清，何志清，楊志靜，潘德沖。”[5]501因此，鞏道巖或為丘處機親傳弟子，或為元末明初全真龍門派百字輩中“道”字輩第一代弟子?！渡系は肥滔逻€刻有劉志堅的一首七言絕句：“先生有志不須愁，勞擒意馬鎖猿猴。白牛常在金欄里，免了倫回販骨頭?！盵1]113其內(nèi)容與《上丹宵》中“煉神丹，憑志氣，要堅牢。先鎖下劣馬猿猱”相答相應(yīng)。一般認為，這是劉志堅回贈董師父的詩篇。該詩中“先生”即表明鞏道巖為劉志堅的長輩，即丘處機親傳弟子。道場即在兗州城內(nèi)小東門萬壽觀，主要活動于公元13世紀。兗州城內(nèi)的萬壽觀也并非元代至正年間所建，應(yīng)為至元年間或更早所建。

根據(jù)《元代嶗山道士劉志堅交游考》可知，嶗山劉志堅為郭志仙的弟子，但“云巖子”道號卻是宋德方的弟子祁志誠所賜。祁志誠和郭志仙皆為丘處機再傳弟子。故鞏道巖為劉志堅的師爺輩分，但年齡差距可能不大。嶗山華樓山凌煙崮上《酹江月》刻石中的“充州小東門董師父”應(yīng)該就是兗州小東門萬壽觀的鞏道巖。云巖子之口述，加之刻石道士和匠人文化水平極為有限，受到當時上古漢語音向中古漢語音演變的歷史背景和方音音系的差異影響，把“鞏師父”刻成了“董師父”。

鞏道巖與劉志堅的相識并無明確記載，但從《元泰定二年云巖子道行碑》中或見一斑。該碑中：“（云巖子）就東平仙天觀郭尊師，往攝衣席下，執(zhí)禮甚卑，服勞維謹。郭師盻之曰：‘聞汝善養(yǎng)鷹，學道亦不異是。鍛去生獷野性，屏去一切塵念，久之調(diào)服，自然入道。言下有省，乃祓性除情，減膳祛睡，志一而篤行之。東平密邇博州，親友沓至，勸挽歸俗。郭曰：‘我固知汝心堅確不移，奈處此不宜。遂辭去，歷鄒、滕、沂、莒之郊，尋訪云朋，講明心要?！盵6]215劉志堅辭別郭尊師和家人親朋，從東平到鄒城、滕州、臨沂、莒縣等地訪學問道。劉志堅由東平東南行過兗州才能到達鄒城。后劉志堅繼續(xù)南行到滕州，東行到臨沂，東北到莒縣，進而東北到過五蓮、膠州到即墨，最終來到嶗山。據(jù)其門生黃道盈的《云巖子道行碑》可知，劉志堅到嶗山后苦修十年，度化弟子，至仙逝并未出過嶗山。因此，鞏道巖與劉志堅的相識即在劉志堅辭別師父去鄒、滕求道問學路過兗州之際。根據(jù)碑文中劉志堅（1239—1305）所作七言絕句“三十二上拋家計，縱橫自在無拘系。來到鰲山下死功，十年得個真氣力?！?[215]可知，劉志堅決心棄家入道時已經(jīng)32歲，時間在1271年。由此可見，鞏道巖至少在1271年時仍然活動于世，未參悟真道。丘處機的弟子大部分都在13世紀上半葉先后去世，鞏道巖應(yīng)該屬于邱門小弟子或者壽長者。

嶗山的董師父《酹江月》極有可能就是劉志堅在兗州與鞏道巖談道論修之時相互贈送之作。因云巖子“雅不識書，言出理會”，該詞可能并無書面記錄，長期以來口頭流傳。后于大德年間上石之時，由云巖子口述而文。再加之刻石道人與石匠文化水平極為有限。故而，《酹江月》與鄰近《上丹宵》和《云巖子作》石刻中出現(xiàn)了很多刻字爭議之處：“倫回”與“輪回”、“白?！迸c“白中”和“白午”、“重頭”與“重投”、“常在”與“常立”、“牢牽”與“牢拴”和“勞擒”、“兗州”與“充州”等。此也佐證了石刻過程中“鞏師傅”誤刻為“董師傅”的可能性。

四、《酹江月》石刻

《酹江月》石刻位于嶗山華樓景區(qū)華樓宮外的凌煙崮巨石南側(cè)，刻文如下：

清虛至道，愿同流，客客俱達真理。識破幻緣終久假，物外參尋知己。幽止山林，喧居市，動凈常明爾?？v橫妙用，湛然消息無比。真空渺邈難量，微來不見，透骨穿觔髓。表里靈光無曲委，道在先天而矣。這些功夫，真實做就，暗合先師指。他時若解， 頓然心上歡喜。[1]117

董師父贈云巖子的《酹江月》石刻在王集欽的《嶗山碑碣與刻石》、王瑞竹的《嶗山詩刻今存》和青島市史志辦公室編的《嶗山志》，以及嶗山風景區(qū)管理局與嶗山區(qū)文化新聞出版局編寫出版的《嶗山摩崖集萃——華樓篇》等，均有收錄。其中不同之處主要在個別字和斷句兩方面。

（一）《酹江月》字差異

《嶗山詩刻今存》中為“喧居市”?！秿魃侥ρ录汀A樓篇》中則為“喧居市”?！啊迸c“”都與原碑文字相似，但后者“里”下缺少“灬”。根據(jù)前文“幽止山林”中“幽”對應(yīng)“山林”，此處“喧”應(yīng)該與“市”相對應(yīng)，但查閱字典書籍未見“市”前兩字。《嶗山碑碣與刻石》中則寫為“喧居廛市”。 根據(jù)其字形與詞義，該處應(yīng)為“廛”之異體字“鄽”之誤寫或當時之俗體字。

《嶗山石刻今存》和《嶗山摩崖集萃——華樓篇》中為“動凈常明爾”?！秿魃奖倥c刻石》中為“動靜常明”。根據(jù)前文，“幽止山林”對應(yīng)靜，“喧居鄽市”對應(yīng)動，此處當應(yīng)為“動靜”。

（二）《酹江月》斷句差異

關(guān)于《酹江月》的斷句，在各版本收錄中差距較大?！秿魃街尽分形磾嗑洌秿魃皆娍探翊妗分袛嗑淙缜拔?。《嶗山摩崖集萃——華樓篇》中首句為“清虛至道， 愿同流客客， 俱達真理”，其他與《嶗山詩刻今存》相同。《嶗山碑碣與刻石》中斷句差異最大，其文如下：

清虛至道，愿同流客，客俱達真理。識破幻緣終久，假物外參尋知己。幽上山林，喧居廛市，動靜常明，示縱橫妙用，湛然消息無比。真空渺邈難量，微來不見透骨穿筋髓。表里靈光無曲委，道在先天而矣。這些功夫真實做就，暗合先師指。他時若解，頓然心上歡喜。[7]132

《酹江月》出自詞牌《念奴嬌》，由兩宋之際詞人周紫芝取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中“一樽還酹江月”所創(chuàng)?！霸凇赌钆珛伞芬徽{(diào)中，《壺中天》、《酹江月》、《百字令》等，可被視為《念奴嬌》的同調(diào)異名，因為這些詞調(diào)符合《念奴嬌》的音樂格律特征……僅《酹江月》一調(diào)就達103首之多?！?[16]《酹江月》與《念奴嬌》為“同調(diào)異名”，則詞格應(yīng)該相同。

《詞律》中載《念奴嬌》四體，以辛棄疾《念奴嬌·野棠花落》雙調(diào)100字為正格，上片10句49字，句式為454/76/445/46，下片10句51字，句式為645/76/445/46，仄韻?！稓J定詞譜》記載《念奴嬌》12體，而《詞律詞典》在《欽定詞譜》基礎(chǔ)上增加1體。

《嶗山詩刻今存》中《酹江月》為雙調(diào)100字，上片10句49字，句式436/76/445/46，下片10句51字，句式645/76/445/46，上下4仄韻。

《嶗山摩崖集萃——華樓篇》中《酹江月》為雙調(diào)100字，上片10句49字，句式454/76/445/46，下片10句51字，句式645/76/445/46，上下4仄韻。

《嶗山碑碣與刻石》中《酹江月》為雙調(diào)100字，上片10句49字，句式445/67/44456，3仄韻;下片8句51字，句式69/76/85/46，4仄韻。

《宋代金曲〈念奴嬌〉詞研究》中對古代620首《念奴嬌》進行了格律分類統(tǒng)計，其中雙調(diào)100字共267首43種體式，上片首句沒有445句式，僅存葛郯一首《念奴嬌·蓬萊一島》上片3仄韻，下片4仄韻，但句式為454/76445/46，645/76/445/46。因此，從格律句式上來看，《嶗山碑碣與刻石》中《酹江月》斷句存在明顯錯誤。

《宋代金曲〈念奴嬌〉詞研究》中：“《念奴嬌》以入聲韻最適宜，但也有偶用平、上、去……《念奴嬌》仄韻正體250首，因斷句稍有變化而自成一體的詞作有達上百首之多。”[8]15由此可見，仄聲韻是《念奴嬌》的主要格律?！鄂隆窞椤赌钆珛伞分巴{(diào)異名”，則應(yīng)也為仄聲韻為主。嶗山華樓《酹江月》為正體，即上下片各四仄韻，韻腳分別為：理、己、爾、比;髓、矣、指、喜。此處“爾”不讀“ěr”，在《集韻》和《韻會》中為“忍氏切，音邇?！薄笆稀痹凇俄崟分袨椤吧霞埱小?，在《唐韻》中為“承旨切”。“紙”在《韻會》中為“掌氏切”，在《唐韻》中為“諸氏切”?？梢姟凹垺迸c“氏”同為上聲。除了“入派三聲”外，在中古漢語向近古漢語演變過程中，上聲也大量向去聲演變。中古音中上聲“氏”后演變?yōu)榻乓艉同F(xiàn)代音中的去聲。故而，該處的“爾”讀音應(yīng)為“rǐ”。

綜上所述，《酹江月》為《念奴嬌》正體雙調(diào)100字上聲仄韻，上片10句49字4仄韻，句式436/76/445/46，下片為下片10句51字4仄韻，句式645/76/445/46。

《嶗山石刻今存》和《嶗山摩崖集萃——華樓篇》中首句的句式在古代皆有收錄。從音樂格律上來講，《酹江月》首句454與436皆可。雖然《詞律》中認為首句454位正格，但是從詞的內(nèi)容和意義上來講，筆者認為436更好。

（三）《酹江月》內(nèi)容析解

首句“清虛至道， 愿同流，客客俱達真理。”其中，“真理”即為“清虛至道”。清凈虛無是古往今來道士追求的最高之道。天師道創(chuàng)始人張道陵和新（北）天師道的代表人物寇謙之皆有“大道清虛”的表述。全真教創(chuàng)始人王重陽參清凈景虛無之妙詣而得道。《晉真人語錄》：“夫全真者， 是大道之清虛無為瀟灑之門戶， 乃純正之家風， 是重陽之活計。”[9]298因此，首句的意思：希望同門修行的全真弟子都能夠最終達到“清虛”的大道真理。

道士經(jīng)常被稱為“羽流”“羽客”，但未曾見“客客”或者“流客”之稱。根據(jù)詞義，“客客”應(yīng)為誤刻?！翱汀迸c“各”聲調(diào)、韻母相同。聲母皆為舌根音，區(qū)別為送氣與否。受到方音和古音影響，該處應(yīng)為“各各”。如此，則該句應(yīng)為“清虛至道，愿同流，各各俱達真理?！痹~義明了，平仄不變。用“各各”泛指全真弟子，勉勵其修行的全真詞作甚多。丘處機《青蓮池上客》中：“各各勤修生覺悟?！盵10]354馬鈺《添字丑奴兒》：“萊州道眾修黃箓，各各虔誠?！盵11]195馬鈺《滿庭芳·蒙師傅訓(xùn)誨》：“萬種千般鍛煉，賴予懣，各各志確心堅?！盵11]186馬鈺弟子王丹桂《憶王孫·因王孫二舊友同日不期而會》：“各各勤修精氣神。行功臻?！盵11]186由此可見，無論從詞句意義，還是傳統(tǒng)用法來看，此處皆應(yīng)為“各各俱達真理”。

二句“識破幻緣終久假，物外參尋知己”?！盎镁墶奔慈碎g世界?！都t樓夢》 “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都要下凡，造歷幻緣?！盵12]6“終久”即“終究”?！都t樓夢》：“他只顧把這些‘出世離群的話當作一件正經(jīng)事，終久不妥！”“物外”與“幻緣”相對，即人間世界之外，道家所謂的仙境。嶗山《元華樓諸真人丹訣散刻各崖石上》中“縱學長生尋外物，算來至道未嘗聞”[6]199和“他年物外相逢處，自是神仙別有期”皆表明“物外”即神仙所居之地?！爸簟奔礊樾拚娴玫乐烙选魃健对A樓諸真人丹訣散刻各崖石上》中“出世只須餐一粒，昆侖蓬島盡知音”即可表明?！拔蛱摶谩笔乔鹛帣C證悟的途徑法門。丘處機晚年曾總結(jié)：“我與丹陽悟道有淺深， 是以得道有遲速。丹陽便悟死， 故得道速;我悟萬有皆虛幻， 所以得道遲。悟死者， 當下以死自處， 謂如強梁人既至于死， 又豈復(fù)有強梁哉;悟虛幻則未至于死， 猶有經(jīng)營為作， 是差遲也?！盵13]157這也表明了“董師父”為丘處機親傳弟子，修行悟證法門一脈相傳。嶗山《元華樓諸真人丹訣散刻各崖石上》中“世間最重堪珍重，除卻人身總是空”亦為全真丘祖龍門派“悟虛幻”證悟修行的法門體現(xiàn)。

三句“幽止山林，喧居市，動凈常明爾”。全真教與其他道教在修行環(huán)境選擇上有所不同。其他教派修行環(huán)境往往選擇深山幽林，隔絕塵世。但全真道教修行環(huán)境卻不避俗塵，隨緣入俗。馬鈺《蘇幕遮》詞云：“穿茶坊， 入酒店。后巷前街， 日日常游遍?！盵11]198丘處機“城中信士往來多， 物外交朋意氣和。”[10]46因而，山林幽靜，廛市喧鬧，都是全真修行之處。這種修行不避俗塵的思想“不僅使他們更加深入世間、更深刻地體悟塵俗， 而且也拉近了他們與世人的心靈距離， 使得全真教在創(chuàng)立之初， 便廣為世人所接納， 并迅速發(fā)展壯大。”[14]131全真修行雖然不避俗塵，但是身在俗塵卻不為俗，即外在行跡在俗塵之中，內(nèi)心世界卻在俗塵之外。王重陽《立教十五論·論離凡世》指出：“離凡世者， 非身離也， 言心地也。身如藕根， 心似蓮花， 根在泥而花在虛空矣?！盵9]279故而，身處幽林的靜寂和廛市的動鬧之中反復(fù)修煉內(nèi)心的境界，方能始終不為外境干擾，與物無爭，清凈自然。李道純《水調(diào)歌頭》中：“在俗心不俗， 塵里不沾塵。處身中正， 何妨鬧市與山林?！盵15]1234 “爾”為代詞，“這樣，如此”之義。陶淵明“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薄皠屿o常明爾”即要經(jīng)常記著在俗不為俗這個修行的思想。

四句“縱橫妙用，湛然消息無比”?！翱v橫妙用”為隨意巧妙運用，比如嫻熟掌握，融會貫通?！罢咳弧奔磧?nèi)心淡泊清靜。韓偓《地爐》：“禪客釣翁徒自好，那知此際湛然心?！碧K軾 《觀妙堂記》：“我所居室，汝知之乎？沉寂湛然，無有喧爭?！薄跋ⅰ奔丛E竅、秘密?！端疂G傳》：“左來右去，只走了死路，又不曉的白楊樹轉(zhuǎn)灣抹角的消息?！痹摼涑薪拥谌洌S意巧妙運用修真求道之法，沒有什么比內(nèi)心清靜無為更大的訣竅，表明尋求內(nèi)心的清靜自然，與物無爭，恬淡無為是修煉大道的最重要秘密。嶗山《元華樓諸真人丹訣散刻各崖石上》中也有相似表達“不求世上無窮物，只向寰中覓個人。悟得已知消息大，內(nèi)丹常遺溯流津?！?/p>

五句“真空渺茫難量，微來不見，透骨穿觔髓?！薄罢婵铡奔吹兰宜^的“無”。《性命圭旨·真空煉形圖》：“太虛是我，先空其身。其身既空，天地亦空。天地既空，太空亦空?？諢o所空，乃是真空。”全真修道的第一階段是“悟虛幻”，即世界一切構(gòu)成都是虛無空假的。第二階段是參悟到“空”也是不存在的，即達到了“無”的境界。如參悟“無”也不存在了，即達到了“真無”的境界，心靈空靈澄明，為“修心”之最高境界。但該過程是渺茫難見的，但修行者能夠自我體悟。《葛仙翁太極沖玄至道心傳·身中驗證》：“上下通紅，周天火發(fā)，遍身疼痛，透骨穿筋，四肢八脈，遍體流行，腦如斧劈，骨如破碎?！奔丛谛逕挼倪^程中，身體會發(fā)生一些來驗證修行階段的痛苦變化?！巴腹谴┯b髓”即為表象之一。

六句“表里虛光無曲委，道在先天而已”即為“與道合真”的最高境界?！氨砝铩奔葱紊裢鈨?nèi)?！疤摴狻睘殪`光，慧光?！盁o曲委”為透徹通達?！缎悦缰肌ふ婵諢捫螆D》：“煉之千日，則四大一身，儼如水晶塔干，表里玲瓏，內(nèi)外洞徹，心華燦然，靈光顯現(xiàn)。靈光者，慧光也，故曰惹光生處覺花開。蓋慧覺花開非煉形入微與道冥一者不能有此?！薄疤摴狻币卜Q為天光、神光?！吨仃栕鎺熜膫髑逄撜Z錄》：“天光者神光也?！惫P者認為，這種“光”即修行者之“陽神”。《葛仙翁太極沖玄至道心傳·陽神出演口訣》：“自古仙圣出神，別無妙訣。即我之元神，得金液點化，溫養(yǎng)十月，氣足神靈，脫胎自出，身外有身，光燭九天，聚則成形，散則成氣，陰神不能分身化形，陽神可以萬億化身，隱顯莫測，變化無窮，步日月無影，入金石無礙，千里萬里，頃刻即至，過去未來，一一皆知，所謂圣而不可知之謂神也?！盵16]805此與《重陽祖師心傳清虛語錄》中：“工夫久靜，神光照燭，靜則神靈，表里透徹，發(fā)現(xiàn)于外色象不能礙，愛欲不能障，自然隔墻見物，預(yù)知前世矣”相吻合。據(jù)《葛仙翁太極沖玄至道心傳·陽神出演口訣》：“專以一意守定陽神金光為主，其前景象，隱隱自退?！盵16]805 這種“光”的顏色為金色?！跋忍臁奔礊樘斓罒o為，自然而然。修行者“獲得清靜的心境之后， 在神氣歸虛、體證仙道的過程中無需刻意， 只需順任自然便可”[14]134。《重陽祖師心傳清虛語錄》：“煉心不動即離宮修定。定則氣和，和則身安，安則精氣充滿，滿則鉛汞凝結(jié)，結(jié)則造化自有。玄珠成象，太乙含真，金液煉形，骨散寒瓊，形神俱妙，與道合真，皆自然也?！逼浜笕骈T徒謹記，在詞作中多有體現(xiàn)。馬鈺：“清凈無為須悟徹， 自然云步到蓬宮。”[11]82和“無為做， 自然成道， 決上大羅天”[11]149。丘處機：“忘伎巧， 任淳風坦坦， 圣道平平?！盵13]71于道顯：“學人莫事苦熬煎， 大道元來本自然?！盵17]14

七、八句“這些功夫，真實做就，暗合先師指。他時若解，頓然心上歡喜”是對上邊二到六句修行法門要義的總結(jié)，修行如真能夠做到其上功夫，那么與全真道祖的指點就暗自吻合了，便能夠與道合真，修成正果。

綜上所述，嶗山華樓凌煙崮《酹江月》約創(chuàng)作于1271年左右，石刻于元大德四年（1300年）三月初三，由云巖子主持上石，弟子劉志德和朱志成負責鑿石刻寫，是兗州小東門萬壽觀鞏道巖贈送云巖子劉志堅之詞作，為《念奴嬌》正體雙調(diào)100字上聲仄韻，上片10句49字4仄韻，句式436/76/445/46，下片為下片10句51字4仄韻，句式645/76/445/46。其內(nèi)容主要為全真煉心修真之丹訣心要，是對王重陽、丘處機修道心得的提煉總結(jié)，屬于全真修行之“真功”部分，表達了鞏道巖對同道門人的關(guān)心和勉勵之情。同時，該詞也體現(xiàn)出了元代至元和大德年間嶗山全真道教的興盛和對外的互動交流，對完善嶗山區(qū)域金石研究和挖掘嶗山人文歷史具有重要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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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鄒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