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冰
女人被一陣哭聲驚醒。
哭聲驚天動地,她“呼”一下坐起身,發(fā)現(xiàn)哭聲是自己旁邊發(fā)出來的。一歲的兒子正在小床里滾著哭。她揉著雙眼,挪到床邊,抱起兒子。另一邊,丈夫的鼾聲有節(jié)奏地響著。
她伸出一只腳,踢了一下他的腿。他只是轉(zhuǎn)過身,呼嚕聲瞬間又起,立刻響徹整個房間。
“真是一頭豬,天天什么也不管,孩子都哭成這樣,居然還睡得這樣香?!迸嗽谛睦锇l(fā)了一句牢騷,繼續(xù)哄孩子睡覺。她看了一眼床頭的鐘,凌晨三點,她一點多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她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輕拍安撫孩子。
早上六點,女人又在孩子的哭鬧聲中醒來,開始了她每一天都重復(fù)的各種工作。
她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好,將孩子放在客廳的地板上,把一大堆玩具放在孩子的身邊,以吸引孩子的注意力。這樣,她才能抽出時間來準(zhǔn)備早點。她手忙腳亂地在廚房與客廳之間穿梭。終于把早餐擺上飯桌時,丈夫和四歲的女兒才磨蹭著來到餐桌前。
她抱過兒子,將他放在座椅上,讓他自己吃好寶寶餐,自己才坐到餐桌前。此時,陽光已透過落地窗照進(jìn)餐廳。初夏,綠意盎然,窗前的玫瑰正在轟轟烈烈地開放著。她望著窗外,默默地想:這些玫瑰是什么時候開的?我居然都沒有注意到。
她曾經(jīng)親手栽上那些玫瑰的幼苗,此后一年年地看著它們長高長壯,開出各種顏色的玫瑰。每一年的花開都曾為她帶來驚喜。有空的時候,她喜歡一邊喝咖啡,一邊坐在秋千椅上賞花聞香。當(dāng)玫瑰的芳香一絲一縷地沁入她的心脾,她能感覺到自己血液的歡唱。于是,她的心中很快就會長出很多朵玫瑰,與這園中的玫瑰連在一起,總會給她無限的愉悅。而今,玫瑰已經(jīng)開得那么多,她卻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粗矍暗脑绮停稽c兒胃口都沒有。
丈夫似乎根本沒有看見一樣,一邊吃著油煎雞蛋,一邊說:“今天的雞蛋怎么這么咸?你的鹽不用花錢嗎?”
她看了看他,到了嘴邊的話終究沒有說出來。最近,她時常這樣,話能少說的,就不想多說一個字。她莫名地感覺到厭倦。到底是厭倦了生活,厭倦了丈夫,還是厭倦自己的狀態(tài)呢?她自己也說不清。
丈夫見她不說話,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說:“你最近怎么回事?總是一臉喪氣,一大早誰惹著你了?”
“沒什么,我只是累了?!彼f得有氣無力。
“累了?你又不用出去工作,不用像我一樣天天在外邊東奔西跑地應(yīng)酬,你有什么可累的!你住著大房子,開著好車,不用出去拼死拼活地賺幾千塊錢薪水。你每天在家喝喝咖啡,帶帶孩子,多少人羨慕你還來不及呢,還一天到晚地喊累?!?/p>
丈夫的話,她聽得多了,也聽得很反感。以前,她每次都會搶白幾句,兩人就因此而發(fā)生爭吵?,F(xiàn)在,又聽到相同的話,她沒有說話與爭辯的欲望??蛷d的墻上,掛著一張大大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英姿勃發(fā),長裙飄逸,頭發(fā)齊整,臉上閃著桃花般的光彩。那是多年前的自己。那時的她正經(jīng)歷著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當(dāng)然,戀愛的對象并不是現(xiàn)在的丈夫。
丈夫見她不說話,也不再說下去,只有兩個孩子不合時宜的說話聲與咿呀之音。
丈夫上班順帶送女兒去幼兒園,她依然呆坐在桌前。直到孩子在高椅上再也坐不住,哭著將碗里的食物抓得亂七八糟,她才開始收拾殘局。
一個上午,她一邊陪孩子玩兒,一邊樓上樓下地忙著——收拾房間,洗衣服,在一樓與二樓之間不知道走了多少個來回。她每次走到客廳里都會看看自己那張大照片。她越看就越覺得不認(rèn)識自己了。
有時候,她甚至懷疑,照片上那個優(yōu)雅的女孩不是自己。
有時候,她又覺得現(xiàn)實生活中的也不是自己。
我把自己弄丟了。她最近經(jīng)常這樣想。
孩子的哭聲再次響起來,她的思緒從照片上回到現(xiàn)實里,才覺察出孩子的哭聲如撕裂了心肺,她很快辨識出哭聲的來源在樓上。于是,她連滾帶爬地到了樓上,發(fā)現(xiàn)兒子正在臥室的地板上躺著,她看到兒子的額頭出了血。她顫抖著抱起兒子,發(fā)現(xiàn)他的額頭不知怎么磕破了,血流了半邊臉。孩子只會說簡單的“爸爸媽媽”等,還不會描述。她抱著孩子,看到血還在流,她心里慌慌的。孩子的哭聲一直沒有停止,只是越來越弱。
她打電話給丈夫,一邊哭著告訴他說孩子摔傷了,一邊問怎么辦。
丈夫似乎在開車,他火氣沖天地說:“你怎么搞的?那么大的人看個孩子都看不好,還不快點兒去看急診!我告訴你,我兒子要是有什么意外,我饒不了你。”
丈夫惡狠狠、氣呼呼地摔了電話。
她顧不上多想,抱著孩子下樓,開車就奔醫(yī)院去。
兒子在路上睡著了,她的心懸到了空中。一路上,劇烈的心跳是她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她不停地喊著兒子的名字,但是兒子都沒有回應(yīng)。雖然還不會說太多的話,孩子以往總是會在她說話時,咿呀地給予回應(yīng)。
還好,經(jīng)過一系列檢查,孩子除了皮外傷,并無大事。
她的心終于放到了肚子里,孩子似乎又回到了歡蹦亂跳的常態(tài),用小手在她的臉上抓來抓去。她抱著孩子,將那雙肉乎乎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淚水不爭氣地淌下來,止也止不住。
此時此刻,她想起電話中丈夫的話,內(nèi)心的火騰的一下就燃燒起來。她看了看表,從早上六點起床到現(xiàn)在下午三點,九個小時的時間中,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體內(nèi)的消耗,她甚至聽到了血管爆裂的聲響。
[責(zé)任編輯 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