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大成山

葉辛

靜靜的大成山唯有兩個時辰是喧嘩的、熱鬧的，那都是由鳥兒帶來的樂章。

大成山從早到晚始終都是靜悄悄、靜悄悄的。

大成山的一年四季始終都是靜悄悄、靜悄悄的。

靜靜的大成山唯有兩個時辰是喧嘩的、熱鬧的。

那都是由鳴聲不絕、歡樂的鳥語喧嘈出來的樂章。

貴州的大山里多雨，一年中的好幾個時節(jié)，都會有連綿不絕的陰雨天。天天都下雨，連續(xù)不斷地落著小雨。天陰沉著臉，地上濕漉漉的，遠(yuǎn)山的峰巔上總是浮動著云霧，遮去了山峰的本來面貌?？粗粗孟裼瓴幌铝?，屋檐水不再滴落了，人想走出去散散步，可走出門去，卻仍能感覺到，稀疏的、又細(xì)又小的毛毛雨隨風(fēng)拂上臉來。這個時候就要清醒了，一定不能走遠(yuǎn)，稍走遠(yuǎn)些，這看去不顯眼的雨，很快就會打濕你的衣衫。年輕時代久居村寨，我就經(jīng)歷過連續(xù)37天的陰雨天。老鄉(xiāng)這時候就會發(fā)牢騷嘆息，說這惱人的雨什么時候才會停?。?/p>

不但人會抱怨，連山嶺里的鳥雀，在連陰天，都不會鳴叫。即便叫起來，也是懶神無氣、有一聲沒一聲的，嘰嘰、啾啾隨即就停了。是啊，羽毛都淋濕了，哪個還愿意放聲鳴唱呢？

久雨乍晴的清晨，當(dāng)東邊山嶺現(xiàn)出魚肚白，當(dāng)朝霞涂滿半個天空，當(dāng)旭日升起，大成山里所有的鳥雀，都會放開歌喉，盡情地歡唱。每當(dāng)這時候，我喜歡繞著大成山麓的路，慢悠悠地走著，仰起臉睜大了雙眼，尋找著密簇簇的枝葉間鳥們歌唱時的形態(tài)。只見小鳥們往往是被我最先捕捉到的，原來它們不僅僅是在引頸啼鳴啊，它們歡樂地拍著翅膀，在粗細(xì)樹枝之間飛來飛去地招呼著同伴，它們細(xì)細(xì)的鳴唱聲完全是在招呼伙伴一齊跳起來，于是乎，你飛過來、我飛過去，交織成一片又唱又跳又飛又舞的畫面。不對，它們不僅僅是在招呼伙伴，它們招呼的，明明是自己的意中人啊！瞧，那一對兒羽毛錦麗的點水雀兒，雙雙飛到挑得高高的一根細(xì)枝上，隨著細(xì)樹枝條的顛搖，而唱得多么歡樂?。?/p>

它們在歌唱什么呀？我一句也聽不懂。

世代棲息在大成山腳下的布依族老鄉(xiāng)告訴我，它們和從城里來到十里河灘邊躲在樹蔭下談戀愛的男女一樣，同樣是在歌唱愛情。那些樹蔭下、池塘邊、亭子里坐著的戀人，悄聲細(xì)語地講些什么，我們一句都聽不到，可你看那些小鳥，它們相好以后，就拼命地拉開了嗓門，唱給我們聽，讓我們一見它們成雙成對地蹬在高枝上，一聽到它們歡悅的啼叫，就曉得它們是多么般配的一對兒。

哦，經(jīng)布依族老鄉(xiāng)這么一點撥，我不論是繞著大成山散步，還是在池塘邊觀魚賞蓮，或是讀書久了仰起臉眺望大成山樹梢上的云煙，總覺得這座相伴了我整整七個夏日盛暑的山嶺，同樣是有靈氣的了。

大成山另一個喧嘈的時辰，就是夏日里連續(xù)晴天的早晨。自古流傳下來的“天無三日晴”的貴州大山里，現(xiàn)在這句俗話不靈驗了，光是近幾年里的盛夏，連續(xù)10天以上的大晴天，就不止兩次。居住在城市里的貴州人，都在相互轉(zhuǎn)告，不裝空調(diào)，熬不過夏天了。對于大成山里的鳥雀們，大晴天的早晨，卻是它們最為歡樂喧騰鳴叫不息的時分。

幾乎每天早上，我都是在百鳥嘰喳啁啾、啼鳴歡唱聲中醒過來的。睜開眼的那一瞬間，看到窗口透進(jìn)來第一抹陽光的同時，我就聽見了鳥們的啼叫聲，它們是在喚醒我也該起床呢，還是在練著自己的歌喉？只要打開窗戶，嗨，那百鳥朝鳳般的歡唱，就如同潮水般向我涌來。每當(dāng)這時候，我就會放眼大成山郁郁蔥蔥綠得濃翠誘人的山林，覺得它們生機蓬勃地聳立在那里，仿佛也是在聆聽百鳥組成的合唱隊歡奏出的唯有大自然才獻(xiàn)出來的天籟之音。

鳥們的歌唱和喧嘈是有節(jié)制的，無論是久雨乍晴，還是陽光普照的盛夏早晨，只要太陽升高了，把萬道霞光揮灑到連綿無盡、峰巒起伏的山山嶺嶺上，百鳥的鳴唱就會漸漸平息下來，讓山山嶺嶺、讓相伴著我的大成山重新歸于萬簌俱寂的安靜之中。

于是我就在這一份清靜之中，讀書、寫作、思考，享受著安寧的同時，遙看遠(yuǎn)山時染煙，近觀河灘荷伴蓮。

我愛鳥語撲窗的早晨，我更愛靜靜的大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