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宮鳳華
“日落。坐在后垣上,垂著雙腳釣魚。面前,殘照溢滿河川;背后,青蘆颯颯震顫。”讀日本作家德富蘆花的《涼夕》,有如清風颯至,明月入懷。
秋日黃昏,一縷縷炊煙從黑黢黢的煙囪里冒出,裊裊娜娜,如悄然綻放的睡蓮,再現(xiàn)“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的田園風光和“柴門寂寂黍飯馨,山家煙火春雨晴”的美妙意境。
站在木橋上眺望,到處都是田園山水。木橋蒼老,夕照凝脂,流水嬌柔,牧笛輕飏,灰瓦土墻,隨意穿插,一種累積千百年的氣息撲人衣袂,如宋畫般蒼勁古雅。
秋天的黃昏是清簡的素描,黑白灰的色調(diào)就是琴鍵,任風兒撫弄,一波一波嫩嫩的音樂,柳絮一樣揚起又落下。清秋黃昏,用少女般的柔情輕輕撫慰著莊稼和田野,撫慰著皴裂的心靈。青草覆蓋著的小路升向莊稼的深處,升向土地的內(nèi)核。秋蟲鳴叫,和童謠、山歌一樣,沁入人心。
佇立在村后的圩堤上眺望,蘆花漸白,把寥落的村莊裝點得詩性而空靈。夕陽如古老的篆印,天地是立體的卷軸。令人想起屠格涅夫筆下的鄉(xiāng)村田園,梭羅神秘靜美的瓦爾登河,梵高筆下南普羅旺斯燃燒的麥田。
晚霞是絢爛而靜謐的,如雪地里的蠟梅,透明著一顆心,詮釋著生命的大愛。黃昏溫柔,金粉一樣的光線,落在構(gòu)樹和苦楝上。小巷很靜,似午后空中繾綣的云。在霞光中面對莊稼和農(nóng)人,是一種哲學,一次洗禮。夕光濡染下站在田塍上的農(nóng)婦是一幅內(nèi)涵蘊藉的油畫。
大雁撲閃著雙翅掠過清澄的天空,那高亢嘹亮的鳴和之聲匯成激越的渾天清響,久久回蕩于曠野。身披黑紗的烏鴉張開雙翅,一陣凄厲的叫聲扯破原野的岑寂。幾只花喜鵲盤踞在鳥窩里,吟誦著屬于自己的詩篇。遠處圩堤上有水牛剪影,牧歌輕飏,一派古雅意蘊。古老的村莊,浸潤在豐盛的色澤里,成為一幅凝固的剪影。
農(nóng)人的小船靜靜地泊在淺岸邊,染一身水綠,泊在一首婉約的宋詞里,泊在松尾芭蕉的俳句里。一朵鑲金邊的白云向村莊投下最后一瞥,便悠悠地向前飄去,小河里留下美妙的倩影。云朵是天空的腳印,扯出濃郁的鄉(xiāng)愁。夕光酡紅,不勝嬌羞,林間鳥雀啁啾,暮色清涼而歡悅。清炒螺螄的清香在深巷里縈紆、飄蕩。
鄉(xiāng)村小院如清簡的素描,柿樹亮著紅燈籠。院角桂花細細碎碎地開,像無驚無瀾的日子。晚風里,趁熱啃上一口桂花藕,倏然覺得塵世仁厚可親。炊煙裊裊升騰,實現(xiàn)了莊稼們的夢想,以云的姿態(tài)和藍天親近,和霜露握手,和陽光親吻。霞光溫暖而柔和,理性而生動,它映照著河兩岸或蔥蘢或蕭瑟的樹木,也映照著清清淺淺的河水。
而今,棲居小城,格外懷想恬淡平和的故土田園,美得令人揪心的鄉(xiāng)村黃昏。在木橋上看霞光,內(nèi)心豐盈而柔軟。二三布衣,瓜棚豆架,淺酌對弈,霞光濡染,暮色清涼,鄉(xiāng)愁升騰,笛聲一樣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