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茜
關于謝靈運山水詩的情感抒發(fā),后人有不同評價。從整體而言,較有代表性的是認為很難從謝詩中見其真情?!赌淆R書·文學傳論》言謝詩“典正可采,酷不入情”①,游國恩在《中國文學史》中說:“他的山水詩雖然能夠描繪一些外界景物,卻很難見出內(nèi)心的思想感情。”②然由部分觀照,又可見喜悅、酣暢之情。鐘嶸《詩品》言:“然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麗典新聲,絡繹奔會。譬猶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塵沙。”③釋皎然《詩式》:“‘池塘生春草,情在言外,‘明月照積雪,旨冥句中。風力雖齊,取興各別?!雹?/p>
白居易在《讀謝靈運詩》中言:“謝公才廓落,與世不相遇。壯士郁不用,須有所泄處。泄為山水詩,逸韻諧奇趣……豈為玩景物,亦欲攄心素。往往即事中,未能忘興諭。因知康樂作,不獨在章句?!雹菘芍^謝靈運的知音,他深知謝靈運不是單為游覽而寫山水。
謝靈運以不同的形式抒寫著內(nèi)心深處的悲愴。他登臨江渚,遨游山水,望借此消解心中不平之氣。從很多詩中似乎都可見他放曠之情懷。如《富春渚》言:“平生協(xié)幽期,淪躓困微弱。久露干祿情,始果遠游諾。宿心漸申寫,萬事俱零落。懷抱既昭曠,外物徒龍蠖。”⑥以周易精神舒瀉心氣,心胸既蕩,外事又何必多慮?其《游嶺門山》寫冬日出游,所見“千坼邈不同,萬嶺狀皆異。威摧三山峭,瀄汩兩江駛” ,最后言“人生誰云樂,貴不屈所志” 。且不論詩人之志所在,他在游覽中以景物為媒介抒發(fā)對放達的追求是可以體會到的。
謝詩中彌漫的這種悲情并非空無來由,與其性格、家世及當時的社會背景都有很大的關系。謝靈運出身聲名顯赫的陳郡謝氏家族,他本人亦才華出眾,“幼便穎悟”⑦,又“少好學,博覽群書;文章之美,江左莫逮”⑧。即使后來隱居仍聲名不減,在會稽時,“每有一詩至,都邑貴賤莫不競寫,宿昔之間,士庶皆遍,遠近欽慕,名動京師”⑨。如此家世與出眾才華使他傲俾當世。然而,在宋晉這場朝代改換的政治劇變中,謝靈運與劉宋新貴集團之間的關系始終是微妙的。在謝靈運是“為性偏激,多衍禮度”⑩,不大把他們放在眼里;而在劉宋統(tǒng)治者方面,則是“唯以文義處之,不以應實相許”,把謝靈運當作文學弄臣看待,政治上的不得志終使他“常懷憤憤”。他的肆意于山水,也便不可能是一種閑適之態(tài),山水之于他的意義便不同尋常了,
綜言之,謝詩中那一份孤寂悲傷之情和對人生的思考是非常認真而沉重的,我們只有從兩方面——既是對理想、對生命的滿腔熱忱,又是對現(xiàn)實處境的悲嘆淡泊——才能完整地把握謝詩,才能完整地把握謝靈運。
【注釋】
①梁蕭子顯撰《南齊書》(三),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908頁。
②游國恩《中國文學史》(一),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305頁。
③陳延杰《詩品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9頁。
④《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下),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487頁。
⑤《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下),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483頁。
⑥黃節(jié)《謝康樂詩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34頁。下文所引詩句皆出此書,不再詳釋。
⑦⑧⑨⑩《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下),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479頁,第48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