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伊南
工會會員證,朱紅封面,印有銀白色的兩行簡體字。內(nèi)頁的白紙早已泛黃,藍色鋼筆字跡也已泛黃,但清晰可辨。一寸泛黃的黑白照片,是母親二十二歲時的青春模樣——我非常喜歡母親這張年輕時候的照片。
母親生前非常珍視這個工會會員證。在我四十多年的漫長記憶中,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次搬家,但母親始終保存在身邊,從未遺失。
會員證內(nèi)頁顯示,母親出生日期是1938 年4 月9 日,入會日期是1960 年7 月1日,發(fā)證單位是鞏縣棉麻紡織廠工會。母親說棉麻紡織廠在1961 年停辦了。
1963 年,父親和母親結(jié)婚,父親在洛陽教書,母親婚后仍是農(nóng)業(yè)戶口。在我幼年的記憶里,母親一直在娘家務農(nóng)。
我出生成長在外婆家。
小時候,我和姐姐的棉衣、棉褲、棉鞋,都是母親手工做的。記得家里有一本《人民畫報》雜志,彩頁里夾著許多母親裁好的厚紙鞋樣。紅色的竹編筐子里,不同顏色的線,各種型號的針、頂針、錐子,一應俱全。每逢秋末,天冷之前,母親認真地準備布料、棉花和鞋面。男孩是藍黑色條絨鞋面,女孩是棗紅色條絨鞋面。母親白天忙完了地里的農(nóng)活,晚上在昏黃的燈光下,趕做棉鞋。母親做的棉鞋,針腳整齊,美觀;穿著舒適,暖和。每年冬季,我都有新棉鞋穿。母親用千針萬線,織就溫暖,呵護我走過風雪嚴寒。
1983 年,父親教齡滿25 年,母親、二姐和我,戶口遷往洛陽。當時大姐已到武漢上大學。
寧靜夏夜,月光如水?;疖囃A耍T诹斯枢l(xiāng)的小站。母親背著行李,牽著我的手,還有從外地返鄉(xiāng)的幾位同伴,走出站臺,走下河堤。
南面不遠處的河邊,一條木船上,一盞油燈閃爍著黃暈的光芒。我們一行人向著燈光走去。伊洛河淙淙流淌,月光在水面平鋪了一條發(fā)亮明凈的路。船夫搖動著雙槳,汩汩水聲相送,將母親、我、幾位同鄉(xiāng),送過南岸。
一條小路,兩側(cè)楊樹成行,在麥田中延伸。河風吹來了成熟的麥穗的清香。母親牽著我的手,步伐輕快。耳畔是幾位同鄉(xiāng)的腳步聲,爽朗的談笑聲,還有路旁楊樹茂盛枝葉間,蟬兒的合奏,繁密如雨。
走了一段路程。年少的我,腿腳疼痛,走不動了。母親就背著我,往前走。我趴在母親背上,頭貼緊母親烏黑的秀發(fā),兩手摟著母親的脖頸,母親艱難地走著。
這是麥收時節(jié),一個靜美的夜晚,母親帶著我,乘坐火車從洛陽返鄉(xiāng)的記憶。
多少年過去了。母親黑發(fā)變白發(fā),衰老了。母親病重住院時,從輪椅,到病床;或從病床,到輪椅,大多由我抱起母親。
此時,母親雙手摟緊我,面容安然踏實,嘴角漾起笑容。我艱難地抱著母親,正如年少時母親艱難地背著我一樣。
母親去世,近四年。
深秋來了,掃墓的日子到了。天氣晴好,風,并不寒冷。
青草泛黃,長勢茂盛,幾乎無法辨認母親墳塋的具體位置。
我和家人仔細地清理了一叢叢黃綠相間的茂草。黃土堆,已經(jīng)矮小了很多的黃土堆,裸露了出來。
墳上保留了一株構(gòu)樹。樹,并不大,枝】葉蔥綠依然,堅韌地迎風搖曳。
四圍麥田凝碧,在臨近中午的明澈光線的照射下,流瀉銀光。南面幾百米高鐵線上,傳來列車疾馳而過的呼嘯聲。
哦,是不是母親在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