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博
奎縣在文化中心舉辦干部職工書畫展,三天過后,來看展覽的人日漸稀少。突然,文化中心的張主任接到了縣政府辦通知,說明天副縣長常膺耀要來參觀。張主任很高興,開幕式上縣里倒是來了幾位領(lǐng)導(dǎo),但那純粹是走形式,講幾句話就走了。常副縣長這會兒來,看得出他對展覽是關(guān)心和重視的。張主任特意召開會議,布置好明天的工作,又親自通知參展的幾位知名書畫家能來的盡量來??h公安局看守所的民警陶來也接到了通知。不是陶來知名,也不是他有作品參展,而是大家都知道常副縣長最初也是一名人民警察,還在東風(fēng)派出所干了很長一段時間。陶來沒到看守所之前,一直在東風(fēng)派出所,這就說明他和常副縣長并肩戰(zhàn)斗過。對于此事,陶來也不避諱,甚至在公開場合驕傲過。你說常膺耀常副縣長?熟悉呀,以前在一個衛(wèi)生間一起“排除”了三年呢。說完,陶來臉上顯出自豪感。
第二天上午九點(diǎn),聽說常膺耀副縣長到了,張主任幾個人跑到樓下去接。參加畫展的幾位書畫家在畫作前瀏覽著,也不時向樓梯口瞟一眼。陶來站在樓梯口,他在專門等常膺耀。雖然兩個人在一個派出所工作過,但常膺耀進(jìn)步快,自從調(diào)到局辦公室,便一年一大步,幾步就甩開了與他們的距離。常膺耀當(dāng)上副縣長后,陶來因?yàn)樾【俗蛹业暮⒆由蠈W(xué)問題曾專門去縣政府大院找過常膺耀,但沒見到,秘書說??h長下鄉(xiāng)了,有什么事情請和他說,他一定轉(zhuǎn)告??h長。
那天晚上,常膺耀的秘書給陶來打來電話,說??h長得知他的事,很著急,也和教育局徐局長聯(lián)系了,他可以去找徐局長。只要是符合條件,一定給辦。學(xué)生上學(xué)是全社會關(guān)注的問題,違反原則的事??h長也不能破例。后來,孩子真的就近入學(xué)了,不知道是不是常膺耀的力量,但陶來在岳父家的地位卻直線上升了。陶來想請常膺耀吃飯沒有請成,因?yàn)槌8笨h長真是沒時間和他吃飯。辦這么大的事一點(diǎn)兒表示沒有,陶來很是感動,也有些歉疚。昨天接到張主任的電話,陶來挺激動,決定今天要和常膺耀握下手,說上幾句。陶來想著和常副縣長握手的那一刻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是常副縣長拍著他說,老陶,好多年沒見了;是張主任等人投來的羨慕的目光;是那幾位知名書畫家驚訝的神色,原來陶來真和常副縣長關(guān)系不錯,好吧,等常副縣長參觀結(jié)束,咱們哥兒幾個去德興樓吧。到底是什么樣子呢?陶來想,握下手,點(diǎn)個頭,說句話,一分鐘之內(nèi)的事,肯定沒有什么問題。想到這兒,陶來竟自言自語起來——真該喝一頓。
樓下傳來腳步聲和說笑聲,常膺耀的聲音最響亮。他說他是順便路過,其實(shí)他也是書畫愛好者,等以后退休了也要和書畫圈的人混一混。說著,常膺耀露頭了,陶來居高臨下看到了他的禿頂,接下來看到了他的臉。常膺耀也看到了陶來。陶來沖常膺耀發(fā)出柔軟而熱烈的目光,而常膺耀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始終成直線,射過陶來,落在對面墻壁上一幅葡萄畫上,說道,傳神啊,我仿佛聞到了葡萄的清香味兒。陶來輕輕地說了一句,常縣長。常膺耀沒聽見,依舊盯著畫,邁著大步直奔那幅畫而去。在走到陶來身前時,陶來不由自主地拉了他一下,依舊紅著臉說,??h長。但常膺耀一點(diǎn)兒也沒有受到干擾,他的心神和目光都被那幅畫牢牢地吸引住了,一米七的陶來就像根本不存在一般。
常膺耀在陶來面前如風(fēng)而過,幾步奔到畫前,駐足觀看。一幫人呼啦啦圍過去,說著笑著。陶來仿佛被人猛扇了一記耳光,臉上火辣辣的,他尷尬地僵立在那兒,一動也沒動。半晌,他抬頭望去,看畫的常膺耀只距離他不足三米,但他覺得常副縣長是站在那個半球上。
德興樓這頓飯黃了。沒人告訴陶來去吃飯。倒是陶來挨個兒請人家了,可人家都說今晚有約了,改日吧。
陶來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錯了,以至于常副縣長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后來他實(shí)在憋不住,和一個好哥們兒說了。好哥們兒并不驚訝,說你太自以為是了,人家堂堂一個副縣長憑什么和你握手,你把人家放在什么位置上了!這不是給你難看,這是你不懂得一個詞語。
什么詞?
距離!
陶來低頭不語。
一年以后,陶來調(diào)到了安北監(jiān)獄。他終于解決了和妻子兩地分居的問題。
三年后,陶來負(fù)責(zé)的監(jiān)區(qū)新來了一個犯人。陶來一見,立刻張大了嘴巴,但他很快跑了上去,伸出手,常膺耀,啊不常副縣長,你?穿著囚服的常膺耀低下頭,漲紅著臉,垂著手,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陶來伸出雙手把常膺耀的手握住,晃了晃,嗯,膺耀,你這手還和在派出所時一樣,就是沒勁了。
常膺耀看了一眼陶來,說,你能不能給我弄點(diǎn)兒水筆和宣紙?陶來問他啥時候練字了,常膺耀點(diǎn)頭,從現(xiàn)在開始,就練兩個字——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