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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年之雪》落在哪里?

      2021-11-11 22:48:12楊煉秦曉宇草舍酣叟周瑟瑟
      鴨綠江 2021年26期

      楊煉 秦曉宇 草舍酣叟 周瑟瑟 等

      秦曉宇:

      朋友們好,很高興主持這場活動。楊煉是我特別尊敬和喜愛的一位詩人,他既“獨立不改”,又“上下求索”;既“惜誦致愍”,又“發(fā)憤抒情”;既“遠逝以自疏”??梢哉f,其寫作與人生都與屈原詩有某種深刻的關(guān)聯(lián)。今天我們一起討論與楊煉“思想之詩”觀念相關(guān)的話題。

      草舍酣叟(田莊):

      大家暢所欲言,疫情下這種隔空討論,更有楊煉空間詩學(xué)的味道。

      列位看官,昨夜不知是哪位朋友邀了一位修水電的工人朋友入群,本人在睡夢中手一滑就通過了。這位水電工人師傅果也不負盛約,即興吟詩一首,各位也可能都看到了。當然這位工友因為近日業(yè)務(wù)繁忙又退群了。但此間不也正好證明,我們的人民不僅理解詩歌而且是熱愛詩歌的嗎?所以我們這次探討會,真是吾道不孤也!由一首工人詩歌成為我們本次楊煉思想之詩理念探討會的楔子。下面請著名詩人、詩論家秦曉宇主持本次的探討會活動。

      秦曉宇:

      我十年前寫的《玉梯》一書,最后一章是討論長詩寫作的,名字叫《屈源》,用了個漢字修辭的手法,給屈原的名字加了三點水,指出他的源頭性。其中有一段文字,我搬過來,權(quán)當破個題。

      對于中國古典傳統(tǒng),楊煉們的共同態(tài)度是既宗奉又背叛,既返回又出走,努力與其建立創(chuàng)造性的聯(lián)系,并力圖更新之。而屈原作為中國長詩傳統(tǒng)的源頭與核心,依然是一個給予我們無限啟示的,涌動的意義之源,其巨大的身影深深籠罩著當代中文長詩。就形式而言,楊煉們的寫作不是《離騷》般魚貫而下的長詩,就是《九歌》那樣的組詩型長詩,并未突破屈原開創(chuàng)的長詩模式。就內(nèi)容而言,《離騷》的自我虛構(gòu),《天問》的宇宙之問,《九歌》的人神世界,《招魂》的幽冥之旅,《哀郢》的現(xiàn)實哀歌,《橘頌》的托物言志,《涉江》的流亡之詩,《惜往日》的自挽之詩……每一首都是垂范后世的某種詩歌類型的偉大典范,借用楊煉的話說:“他的凜冽中/還有什么沒寫盡?”所謂屈原,就是一個博大淵深、精美絕倫的詩歌宇宙,就是創(chuàng)造力本身。現(xiàn)代西方詩人,幾乎已沒有誰像荷馬那樣寫詩了,而他們的寫作卻也有意無意地接近了屈原。

      楊煉的思想之詩,大致包含了這樣一些關(guān)鍵詞:空間詩學(xué)、思想深處的感覺、深現(xiàn)實、反浪漫等等。

      比如,楊煉把《圣經(jīng)》的開端,跟《天問》的首句對比,就很讓我震動,也說出了見地之言——

      《圣經(jīng)》:神說;《天問》:誰說的?《圣經(jīng)》:神無需語言學(xué),祂就是最高語言學(xué);《天問》:人能“曰”,也能被反問。“都說是”,難道就是嗎?誰決定是?且必須是?屈原在此,完全是一個站在地面上的人,有呼吸、有血肉,會煩惱、會困惑,他不是祂,不接受塞給他的現(xiàn)成答案。他的提問,與世間眾人完全一樣,充滿常識?!皬那坝凶健保皬那笆鞘裁磿r候?”小孩子會問。他不知道,他正提出一個天大的問題。與《圣經(jīng)》神學(xué)相比,《天問》是人學(xué),或許太人性了,以致非訴諸極端個人的聲音。“曰”,說文解作口之氣也。此口確定無疑是人之口,所吐之氣亦人之氣?!短靻枴烽_宗明義,確立了提問者的位置:人的——個人的;語言的——哲學(xué)的。它不皈依神學(xué),它恪守人文的本質(zhì)。

      周瑟瑟:

      我從小在汨羅江流域長大,吃棕子劃龍船過端午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房前屋后有艾草,睡夢中都能聞到艾草的氣味,屈原帶來的傳統(tǒng)文化從小彌散在我的成長中,作為生于汨羅江畔的湘北人,屈原詩與屈原構(gòu)成了我的基本精神生活,從作為北方人的楊煉這里,屈原是源頭,是詩歌宇宙,而他在我這里是與我爺爺一樣有一身的艾草氣息的老頭。前年我在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xué)講課時,我用我父親為死去的鄉(xiāng)鄰哼唱悼詞的“哀音”為拉美的聽眾哼《山鬼》時,他們居然聽得入迷,我還在墨西哥城的憲法廣場聞到了艾草味,跑去一看是幾個穿草裙的印弟安人在用艾草招魂。屈原與屈原詩在中國北方人精神里,屈原在拉美人,屈原在歐美人等等那里,到底是怎樣的情形?楊煉在海外寫作多年,對屈原詩有深刻的認識。

      草舍酣叟(田莊):

      這也是我邀請瑟瑟老師的原因之一,您算是屈原老師的親友團代表!

      秦曉宇:

      姜濤是優(yōu)秀的詩人,也是出色的評論家、學(xué)者。關(guān)于新詩、新文學(xué)的發(fā)生,有頗多創(chuàng)見。好像一位當代詩人,認領(lǐng)一位古典前輩,并從中汲取資源、發(fā)展個性,也是常見的套路了。楊煉討論屈原的文章,兄有哪些主要看法?

      草舍酣叟(田莊)

      :就我的有限理解,楊煉文章強調(diào)的是屈原詩的“原思想”和“大形式”。至于我們北方人,我覺得大眾對屈原的理解也就是愛國詩人懷才不遇之類了。這恐怕也是屈原被隱沒的原因之一吧?周瑟瑟!

      周瑟瑟:

      屈原時代有哀音之美,是因為神靈對哀音的敬畏。在汨羅江流域,我父親與我爺爺他們之前,楚辭的古音一直在日常會話中,現(xiàn)在還可以從我們當?shù)匾恍┓窖灾姓业匠o中的古音。汨羅市花鼓戲團原團長劉光明扮演的屈原的哀音唱腔可以一聽。我想,這可以是我們今天來討論楊煉的屈原詩的一個元文化背景。

      秦曉宇:

      咱們的討論會之所以如此漫長,開到明晚,也是因為天各一方、各自忙碌,很難即時響應(yīng)。這是這個討論會的一個有趣的特點。用楊煉空間詩學(xué)的觀點來說,建構(gòu)空間,以取消時間,或者把時間化為一個不被凸顯的內(nèi)在層次。

      姜濤:

      讀罷雄文,從個人角度,有幾點印象深刻:首先,談屈原,所謀乃大,旨在回溯、重構(gòu)起點,在儒家言志諷諫詩學(xué)之外,訴諸美政、美道,別立又一思想及文學(xué)傳統(tǒng)。近年來學(xué)界時髦所謂“抒情傳統(tǒng)”的挖掘,生成于上世紀50年代比較文學(xué)的視野,實際窄化、限制了中國古典詩歌的內(nèi)涵。“思想之詩”的提出,開闊古典理解的同時,也指向了現(xiàn)代文學(xué)體制的破除,如將詩認作一種裝飾性、余裕性的問題,由此可理解為一種本根之問。

      楊小濱

      ·

      法鐳

      :秦曉宇,既然提到《圣經(jīng)》,我以為楊煉文章中有個極為亮眼的觀點,是點出了《天問》開篇的“曰”字的核心意義,這和《約翰福音》開篇的“太初有道”似有相同之處。最先這個“太初有道”常與《道德經(jīng)》的“道可道非常道”相提并論,但顯然《天問》對語言本體性的認知可能更為自覺。但這幾乎是一個虛擬的本體,因為“曰”這個動詞根本沒有主語,與“太初有道”一語之后聲明的“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拉開了距離。

      草舍酣叟(田莊):

      沒錯!哀音之美!我記得自己中學(xué)時在縣城書店買到魯迅的《彷徨》,打開扉頁,那著名的四行字初次映入眼簾,自此終生難忘:

      朝發(fā)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

      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

      吾令羲和弭節(jié)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秦曉宇:

      待姜濤繼續(xù)妙論之前,我補充一點,“屈原”——“詩”,這個單數(shù)全稱,才是2300年中文詩歌長河的個性源頭!——楊煉的觀點。而在之前,從《詩經(jīng)》可證,詩和詩人幾乎是道統(tǒng)、禮儀、秩序、風(fēng)俗、國家、神靈的服務(wù)員,并不把自我個性當做一個主要追求。

      秦曉宇:

      《天問》通篇170余問,包羅萬象的問題最終匯為一個問題——天人合一的存在問題。海德格爾認為,存在問題就是要從存在者身上逼問出它的存在來。他指出應(yīng)以發(fā)問的存在者為出發(fā)點,讓存在開展開來;而解答存在問題等于:“就某種存在者——即發(fā)問的存在者——的存在,使這種存在者透徹可見。”《天問》看似從“遂古之初”(宇宙的起點)寫起,其實篇首的“曰”(隱身的發(fā)問者)才是真正的出發(fā)點。這是中國詩歌史上最偉大的無人稱寫作,在存在之天命的遣送中,任何意識到自己孤懸于茫茫宇宙的個體,都可以自行代入?!短靻枴愤@種驚世駭俗的百問而無一答的方式或許在暗示我們,存在的惟一真實依據(jù)就是追問本身。而“曰”字也讓我們領(lǐng)悟到,詩性智慧本質(zhì)上是一種啟示,就像這“一字之師”,迄今仍然玄奧地闡發(fā)著語言和存在的關(guān)系。

      草舍酣叟(田莊):

      我們會注意到,但某一方試圖牽制人們時,通過語言牽制也是其最重要手段!

      此番文章可以說是楊煉師承的一個自我交待,他在導(dǎo)語里說有人說他“只粉屈原”,這個“有人”部分就是我田莊,我的確和他開過此類玩笑,我認為我對這篇文章多少起了點催化作用!所以,楊煉一再提到的處境,真是生發(fā)一切的源泉!而處境,不就是存在的自照嗎?

      秦曉宇:

      當代詩人,認領(lǐng)古典前輩,更多會把注意力放在杜甫、李商隱這樣的詩人身上,而且是隨著自己年歲與寫作的變化,不同階段有可能尊奉不同的古典前輩。楊煉把屈原當成詩歌精神之父,是從青年時代一直到老邁,40年一以貫之。所以楊煉這篇論述屈原的文章,不惟議論屈原,也真是在闡發(fā)他本人的詩學(xué)。

      草舍酣叟(田莊):

      屈原《天問》的很多問,今天早已有了答案。但我們今天的問題恐怕是,我們不再問了,失去了問的精神,掉進了“存在-生存”的深淵,我想這應(yīng)該是楊煉重提天問意義的要害!

      王自亮:

      我說一點吧!哀音即樂音,也是情歌、挽歌與送行之歌的混合。屈原時代的這一歌賦傳統(tǒng),直到漢代還是這樣的。漢代的葬禮上,人們吟唱的居然是歡快之歌,甚至情歌。作為一個江南人士,我從小對屈原的存在并不感到吃驚,越人與楚人有可以溝通的地方,就是祭祀、方言、歌詠與風(fēng)習(xí),我說的不是相同,而是溝通。屈原的非常偉大之處,就在于建構(gòu)了一個地域性文化為基石的象征系統(tǒng),卻流動著可以通約的族類(人類)的普遍情感。楊煉是敏銳感到了這一點,并以自身的創(chuàng)作,證明了屈原詩的現(xiàn)代性——詩與思的內(nèi)在關(guān)系,詩是呈放、命名、記憶,思是追問、道路與心思。正如海德格爾說的:“思想本身乃是一條道路。”《天問》的另一層意思,是天大的問題,根源性問題。而《離騷》,確實是多聲部的抒情史詩,是心靈、自然與政治的復(fù)調(diào)。

      秦曉宇:

      別人的答案,公認的答案,史學(xué)鑿鑿記錄的答案,在屈原的年代也有,就是《天問》所追的那些。但是,仍然要審視、追問這些答案,尋求自己的答案。這有點像尼采說的,重估一切價值。

      草舍酣叟(田莊):

      無論思想還是修辭,楊煉發(fā)掘屈原詩之意義,他的文章已經(jīng)完成這個任務(wù)。但楊煉更其緊要的恐怕還是要說——這個傳統(tǒng)為什么(被)隱沒了?

      秦曉宇:

      自亮兄說到《天問》的內(nèi)涵,楊煉討論《天問》的部分分成五篇,也是方便法門?!八鼈儾⒎且跃€性敘述相連,而是一種層次的疊加。它們的結(jié)構(gòu),建構(gòu)起一個詩作內(nèi)部自給自足的空間?!薄@個觀點我不很認同。

      我們常說“天時地利人和”,“天”是掌管時間的,以日月星辰的運行為特征,一晝夜就是一“天”。所以《天問》的標題本身,就包含了一個時間結(jié)構(gòu),從“遂古之初”——這是時間的開端,一直問到此刻,更確切的說“我的此刻”,這就是一個被追問反思的歷史時間的線性結(jié)構(gòu)。而提問的內(nèi)容,包羅萬象,天、地、人都囊括了,不止于天。而且《天問》已經(jīng)包含了這樣的哲思,我言說故我在,我質(zhì)疑故我在,我追問故我在。

      草舍酣叟(田莊):

      屈原沒有讀過海德格爾,但屈原的問卻有存在主義意味,這是為什么?就是因為存在追問本身就是存在之在的方式,就像語言是思想存在的方式一樣。當一個人,不論他是今人還是古人,當他就天地人的存在發(fā)出天真一問,他就是存在主義的。這也就是我為什么欣賞楊煉提出的共時性這個說法。

      秦曉宇:

      海德格爾有可能讀過屈原,至少,他鐵定讀過老子。而屈原也有道家思想的一面。

      周瑟瑟:

      兄所言極是。

      姜 濤:

      田莊兄所提處境,也包括文學(xué)處境。當代詩包括一部分現(xiàn)代詩,向內(nèi)基于心理自我,向外維持與社會對抗、反諷,再加上先鋒的語言本體論意識,三駕馬車拉動多年,雖然好詩、牛詩依舊多多,但動力已顯不足,不無“內(nèi)卷化”(抱歉用了這個詞)趨向。重提“天問”,大概也指向這樣的處境。

      王自亮

      :沒錯,秦曉宇。與蘇格拉底一樣,《天問》表明了:追問是目的,追問的方式、口吻和語言,已經(jīng)隱含了答案。更重要的是,起始的問題具有啟示錄的意義——(曰:邃古之初,誰傳道之)。而最終的問題,回到自身與現(xiàn)實(吾告堵敖,以不長。何試上自輿,忠名彌章)。如果說起天問的答案,其實每個問題之后的問題,就是尋求答案的鑰匙?!短靻枴芳仁情_放的,也是閉環(huán)的。這很重要。

      秦曉宇:

      是的,一種追問甚至逼問現(xiàn)實的勇氣、智慧和能力,而不是把詩歌寫成僅僅是語言的雕琢游戲、僅有自我經(jīng)驗的抒情,或僅有一點對社會的反諷。楊煉的啟示是,對于詩,這遠遠不夠。

      草舍酣叟(田莊):

      這是我困惑的一個地方,現(xiàn)代人有很好的技術(shù),但喪失了格局。如果屈原就在本群,人們可能以為他無非就是個寫長詩的詩人。就西方來說,再出艾略特《荒原》,詩壇會震動嗎?所以我又覺得,只提共時性還不夠,現(xiàn)代人面對的處境變了。人們發(fā)現(xiàn)宇宙更荒涼了。

      秦曉宇:

      楊煉對《離騷》風(fēng)格的看法,也很有意思,這個我認同——所以,“浪漫主義”云云,與《離騷》全無干系,因為浪漫主義基于人的主動追求,去擴張創(chuàng)造出一個想象世界。而《離騷》恰恰相反,是被逼出表面現(xiàn)實,逃入內(nèi)心非現(xiàn)實、超現(xiàn)實之境,且逃而不得,求索不得,靈氛再有吉占,也改變不了“糞壤以充幃”的厄運。由是,我們可稱《離騷》為“反浪漫”或“深現(xiàn)實”,同為想象世界,卻與“浪漫主義”南轅北轍、恰恰相反。

      王自亮:

      屈原詩的傳統(tǒng)并沒有隱沒,只是成為“變奏”,而不是無休止的展開與復(fù)述。我們在楊煉身上就看到了這一傳統(tǒng)的復(fù)興和新推動。最近40年以來的詩歌創(chuàng)作,就是對《詩經(jīng)》《楚辭》和唐詩的全面接續(xù),而且獲得了更大的視野。還有,傳統(tǒng)與當下的實驗,本身就是一種對話關(guān)系,敞開的、隨機的、互為激發(fā)的。

      草舍酣叟(田莊):

      楊文標題:“屈原詩,被隱沒的源頭?!边@恐怕是楊煉的基本觀點。

      王自亮:

      說隱沒,其實就意味著重啟、重生。這是煉兄的文章技巧??!

      草舍酣叟(田莊):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他整個的意思是屈原詩2300年給有意無意的——用什么詞——還是用“隱沒”吧?

      秦曉宇:

      即使古典時代,喜歡屈原的大有人在,學(xué)得像的幾乎沒有,以之為師又開出新境者,聞所未聞。

      王自亮:

      起碼,我在自身創(chuàng)作過程中,從未忘記屈賦。

      當然,屈原詩的源頭,歷史上經(jīng)常有隱沒的危險,但其實都化為暗河,也經(jīng)常重見天日。楊煉的批評是有意義的,根本性的意義。

      秦曉宇:

      一直覺得,屈原的作品被稱為屈賦有問題,因為他不僅僅有賦體。

      草舍酣叟(田莊):

      思想的原在性和語言的原創(chuàng)性,須二者加在一起,方構(gòu)成“屈原詩”的活傳統(tǒng)。楊煉強調(diào)的是不是這個?等東方暗了西方亮了再說。

      古 岡:

      正在重讀屈原中,尚未有完整的感受。我可先說說自己的困境,因為有個警惕,害怕用今人之心,度古人之腹。所以楊煉的雄文給了我很大的啟發(fā),他的穿透力極強,重新指向了史詩寫作的向度。我先說一個感受吧:楚國的君臣關(guān)系,恐怕和當代并非同構(gòu),這就引出一個問題,如何轉(zhuǎn)化古典的政治哲學(xué),來打開我們審視當代處境的一種視域,而非逆向的挪用。

      秦曉宇:

      嗯,至少屈原對君王,不是傳統(tǒng)儒家那種態(tài)度,他也對楚王直斥為“壅君”。

      他也不為尊者諱,《天問》中,就直斥大禹行止有虧。

      屈原式的“抒情史詩”,或“思想史詩”,跟西方連篇累牘用韻語講故事的那種敘事史詩,完全是兩個世界,兩種東西。

      古 岡:

      是啊,楚和中原的區(qū)別吧?!扒姡浑[沒的源頭。”楊煉的這個指向涵蓋了這種區(qū)分。

      古 岡:

      楊煉身上大概也有屈原的基因吧?

      王自亮:

      沒錯。我想補充一點,如果說屈原詩與煉兄的實驗詩歌有什么可以貫穿的主線,那就是詩與思的異質(zhì)同構(gòu),對內(nèi)心與現(xiàn)實的雙向追尋,修為與導(dǎo)引的同時進行,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并作,而且,也是最重要的——心靈與肉體的雙重流亡,不管是自愿的還是被迫的——“眺望自己出?!?。

      秦曉宇:

      離騷中寫到的,也是楊煉給自己的長詩《敘事詩》所寫的序言的標題。

      古 岡:

      想起30年前讀《諾日朗》,那種激動和震驚很難忘。

      秦曉宇:

      我看《諾日朗》也很激動,記得是在1986年。那時還不知道除了屈原,也有圣瓊佩斯的影子。

      王自亮:

      上幾年煉兄來我們杭州,“江南詩人”潘維當著楊煉的面,全文背誦了《諾日朗》!

      秦曉宇:

      潘維厲害,楊煉本人估計已經(jīng)背不出來了,他甚至可能已悔其少作了,30余年,他已跋涉得如此之遠。

      姜 濤:

      重新激活“天問”,也涉及怎么進行當代轉(zhuǎn)化,以及如何問、問什么、問誰等問題,不然總覺得是一個囫圇的高調(diào)姿態(tài)。諸位回顧的《諾日朗》,雖然走的是所謂文化尋根的路子,卻有充沛的歷史勢能,與當年文化啟蒙的總體精神強勁共振,土一點說,有個“時代精神”在里面。延續(xù)這個路徑,后來有海子、駱一禾,近年來也有不少大詩、長詩、史詩的實踐,有得有失,形式雖壯烈,卻難免陰虛或陽亢?!八枷胫姟比绾温涞兀八枷搿倍衷诋敶鷱?fù)雜纏斗語境中如何轉(zhuǎn)虛入實,其實是個大難題、大挑戰(zhàn)。

      晏 榕:

      屈原的作品即便有如《離騷》之宏闊深沉,亦從未有入正“經(jīng)”之列。楚辭題材風(fēng)格的所謂地域性、異幻性的因素,其實尚在其次。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達到先秦自由思想(時代)之巔的詩思之境,已遠遠僭越或不容于秦漢以來兩千多年大一統(tǒng)集權(quán)制度所規(guī)囿的儒經(jīng)框架下的正兒八“經(jīng)”之序列。我也一直認為中國思想文化的真?zhèn)鹘y(tǒng)要分為兩種(昨天連夜看楊煉文,第五部分前段亦有此劃分),一是在正常生態(tài)下的自然養(yǎng)成,二是在不正常生態(tài)下的被動鉗塑。第一種傳統(tǒng)發(fā)展到秦制出現(xiàn)前戛然而止,文化上就以屈原為代表,算是一次相對的成熟。就像嬰幼兒童們的成長,雖不具太多后天知識經(jīng)驗,然而快樂自由,埋下多少慧根與夢想;在中國文化的歷史整體中,屈原本是那個有天份的孩子。第二種傳統(tǒng)即是不斷被強力穩(wěn)持的尊儒文化,自秦漢后延續(xù)至今。孩子上學(xué)后,變了,而因不良的教育環(huán)境及價值導(dǎo)向。所以,屈原既是高峰和向度,屈原之后又是缺席與遺憾。

      秦曉宇:

      自由思想之巔的詩思之境,一語中的。

      晏 榕: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真正的大詩人,絕不會是委身于被格式化的文化生態(tài)下的“校園優(yōu)等生”,而只能是具備精神僭越性的特立獨行的獨存者,是能夠首先回到屈原的自由與獨立、思想與體悟的原點(高點),然后在正常生命真知序列下開掘精進的人。這樣的人才能體嘗到歷史的荒蕪、今天的荒誕,才能站在一個現(xiàn)代的高度與屈原對話,在生命之痛和時間之癢中思考如何承繼第一種傳統(tǒng)和如何出離(轉(zhuǎn)化)第二種傳統(tǒng),并將之激活于現(xiàn)代和生長于現(xiàn)代之后。

      上官南華·西香子:

      屈原對于詩的原創(chuàng)性貢獻,還是體式大于思想,他的《天問》體現(xiàn)的思想性并沒有多么重大的意義,其最高的意義還是詩的體式。其次,才是香草美人人格修辭的經(jīng)典精神意象范式。屈原的原創(chuàng)性貢獻的第三個方面,就是對長詩、組詩的拓荒,賦予詩以結(jié)構(gòu)。體式范式、修辭范式和結(jié)構(gòu)范式,這三個范式,是屈原原創(chuàng)性貢獻,也是屈原源頭活水的價值。

      晏 榕:

      以此衡量,這個時代的大詩人不出三五,又當以楊煉為上。好學(xué)生的標準——人格的健全,知識、見識和膽識的豐足獨備,創(chuàng)造(新現(xiàn)實)之躉力。屈原以降,可以說我們的文化對民族人格質(zhì)地的培育是失敗的。如果說屈原是個合格的提問者,而我們后來的歷史卻始終沒有資格產(chǎn)生一位合格的回答者。當然,實際上是連產(chǎn)生提問者的條件也沒有了。

      上官南華·西香子:

      屈原辭賦,不能用屈原詩來輕易替代,這是屈原體的不二特征,不二之名,名不正言不順。

      屈原的源頭背景文化,完全不是儒道釋體統(tǒng)流脈,并且,這是屈原之所以獨特的價值,即對楚文化的傳承發(fā)展和留存。

      王 君:

      我本人比較同意朱大可的一個觀點(《華夏上古神系》),朱認為楚文化來自印度的吠陀文化,認為屈原的詩歌源頭來自《梨俱吠陀》和《阿維斯塔》。當然,即使不是直接的文化傳承關(guān)系,也是有著很深的影響。香草,巫唱,擊鼓,歌詠,都類似早期宗教徒的誦經(jīng)儀式。

      天問

      曰: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誰能極之?

      馮翼惟象,何以識之?

      梨俱吠陀

      誰真正知道?誰將在這兒宣告?

      這創(chuàng)造于何方?來自何方?

      眾神靈是在它的創(chuàng)造之后

      那么誰知道它最早出自何方?

      按照這種理解,《天問》甚至算作漢語的第一部翻譯詩,同題詩。

      不管怎樣,我個人認為,楚國文化的巫術(shù)氣質(zhì)使它不同于中原文化,這是我最著迷的地方??赡苓@也是屈原得以成功的原因。

      我記得去年意大利一個什么文學(xué)獎給楊煉的授獎詞是“他的詩歌,修辭,語言,節(jié)奏,充滿薩滿教的巫術(shù)氣質(zhì)”,我認為這個比較準確地說出了楊煉詩歌的核心氣質(zhì),也是他這篇雄文要表達的一個主要想法。我們?nèi)绾位氐綕h語源頭,或者,漢語的元詩歌,到達是什么樣子的?漢語的本來是什么樣子的?節(jié)奏是什么樣的?形式是什么樣子的?

      漢語在屈原這里完成了一個千年級別的拐彎。在屈原之前,漢語是用于祭神,占卜的工具,民間有《詩經(jīng)》,開始口頭文學(xué),但是從語言本位創(chuàng)作一篇文本意義上的漢語詩歌,必須由知識分子完成,于是《天問》《離騷》就誕生了。楊哥的這篇文章,在于指出漢語詩歌的基礎(chǔ),是屈原如何使用漢語而完成漢語詩歌語言文本的自覺誕生。屈原把詩歌從宇宙眾神的關(guān)系,拉到語言——當下在場的萬物,這樣一個語言本位對應(yīng)上。

      《天問》,首先如姜濤兄所說的,是存在之問,把詩歌,從巫,宗教的工具,轉(zhuǎn)換到世俗,身體,詞、語言,這是第一步,就是煉哥所說的,交響樂的開端,同心圓的第一圈。

      《離騷》開始進入語言的當下在場,是同心圓的第二圈,語言在脫離神性之后獲得本體解放,語言和形式、音韻、節(jié)奏都放開了,正如剛才晏榕兄所說的,進入了自由。

      我記得屈原在《離騷》里描寫“香草”就用了100多個詞,胡繩,荃蓀,椒木,秋蘭,等等。屈原在完成本體轉(zhuǎn)換之后,就進入詩歌的語義學(xué),譜系學(xué),一個個鮮活的詞對應(yīng)一個個當下的物,詞與物開始化學(xué)反應(yīng)。

      我覺得我們在討論屈原的時候,當代詩歌如何展開它的語言譜系學(xué),譜系的源頭究竟在哪里,我們以誰為師?中國古代所有詩歌大家,都可以理解為屈原詩歌語言交響樂的展開部,謝靈運對屈原詩歌語言的運用到了化境,李白接著化用屈原和謝,后人再化李白……我讀辛棄疾的詩,屈原的味道濃烈得化不開。

      煉哥在語言上的薩滿氣質(zhì)的美學(xué)特點,使他在尋找源頭時,一定會和屈原最終相遇,這可能也是每個漢語詩人的宿命,當你沿著漢語的譜系向上,總會找到這個站在江邊,已經(jīng)脫離了時間,在同心圓的圓心,還在等我們的屈原。

      秦曉宇:

      屈原是賦體鼻祖,但他的寫作可沒有賦的概念,是被追認的結(jié)果。煉兄把《天問》和《圣經(jīng)》作比,王君兄跟梨俱吠陀作比,都很有趣。但我不太認同《天問》是翻譯詩,里面的典故神話史實,均屬中華,非舶來品。

      草舍酣叟(田莊):

      就文體原創(chuàng)貢獻來說,我同意兄的觀點。但屈原《天問》的思想意義,恐怕要到他那個時代評判。

      楊小濱

      ·

      法鐳:

      姜濤兄提到我對拉康等的興趣,那就正好把拉康扯進來好了。那個“曰”所代表的,正是不知來由的大他者,語言大他者。但拉康要強調(diào)的是大他者自身是欠缺的,甚至聲稱“大他者并不存在”,這是為什么大他者的符號是被劃除的A。有意思的是,《天問》的“曰”不僅沒有來由,而且也是一種欠缺的表征。這個突如其來的他者不僅不是全知的,而且是無知的(這跟蘇格拉底聲稱自己是無知的是否相通)?!霸弧钡膬?nèi)容不是指點江山式的自信的“說”,而是“問”,是對宇宙的迷惘、不解、茫然、疑惑。我要說的是,對屈原的崇尚,絕不是追求那種高不可攀的自戀式的幻覺。屈原并不是一個宏大抒情者。他總是在宏大象征的框架里植入了一種解構(gòu)性的力量。說到《諾日朗》,當年對其中藏傳佛教影響下的對色空義理的辯證表達印象特別深。

      刑天唐伯智3號:

      主持人好,有幾個問題提醒諸位大儒重視:1.屈原生活的時代是個文盲時代。識字率恐怕不足5%,能寫文章,寫詩的估計1‰都不到。2.屈原的《天問》是感性之問,他和古希臘時期的大師們的理性之思完全不同。3.煉兄的詩歌,以《諾日朗》為例,他震撼我們的首先是作為詩的存在:高原如猛虎……水面飄忽的女性,水面閃爍的女性,誰是我惟一啜飲的女性——這是感性和理性平衡一個自在者的欣喜、沉思之下的問難。

      楊小濱

      ·

      法鐳:

      許多年前我也寫過一組詩,題為《疑問練習(xí)》,收在我第一本詩集《穿越陽光地帶》里。是否受了屈原影響未可知。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疑問是可以成為一種生命狀態(tài)的。屈原提問的對象是天地萬物,我那組詩有四首,也是對世界、對主體、對生活連珠炮式的質(zhì)問,甚至疑問本身都是可疑的。

      刑天唐伯智3號:

      說穿了,屈原的《天問》并非頓悟之后的問難,而是一種停留于感覺層面的懵懂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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